32 沈家劫難(一)

夕陽幾乎已全部下沉。

秋日的傍晚并不昏暗,至少小公子還看得清連城璧面上的虛僞,而連城璧也看得清小公子眼中的算計。

連城璧道:“你雖好,璧君卻不太好。”

小公子眨眨眼,上下打量沈璧君,還用空着的手摸摸沈璧君的臉頰與胸脯,疑惑道:“她哪裏不好了?尊夫人又沒缺胳膊斷腿,容顏也一如既往的美。連少倒是說說,她哪裏不好了!”

沈璧君渾身僵硬,卻只能咬着唇忍受這種屈辱。她口中似乎償到了鐵鏽滋味,只能可憐地望着連城璧。

沒有一個女人能在丈夫面前被亵渎而保持鎮定,縱然是沈璧君,也是一樣。此時此刻,她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罷了。

連城璧呵呵一笑:“這位姑娘,璧君不是任何人都能随意調戲的。”

埋在沈璧君肩頭的小公子聞言,豁然揚起她嬌俏的臉龐:“我若調戲了,又該如何?”

小公子并不否認自己是女人,沈璧君一愣。她怔怔感受身後之人平坦的胸膛,心中升起一股半是感動,半是驚悚的心緒。

——她竟是個女人?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恐怖的女人!

“不如何。”連城璧負手悠然道:“只是你看了璧君的身子,我便要将你的眼珠子挖出來;你碰了璧君的身子,我便要将你的手砍斷。這樣,璧君也就不會難過了。”

沈璧君眼中幾乎就要柔情似水了。

小公子眼中閃現出一抹興趣盎然的光芒。因為她覺得,連城璧似乎與她想象的有那麽一點不一樣:“有連少這樣的夫君關懷,沈璧君怎麽會不好!”

連城璧搖頭道:“不一樣的。”

小公子道:“願聞其詳。”

連城璧道:“璧君尚未斷腿,卻在姑娘制約之下無法自由走動。這樣一來,斷抑或不斷,又有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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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點頭:“沒錯,是無區別。”

連城璧又道:“璧君的容貌雖未被毀,但她這般嬌嫩的美人,卻要面對風餐露宿與他人戲弄,這也許還不如毀她容貌。”

小公子贊同道:“是沒錯!”

連城璧笑容溫和:“且不說璧君。就是姑娘你,也定不會喜歡這種感覺。”

小公子眸光閃爍,亮的不可思議:“是。”

連城璧道:“既然姑娘不喜歡,就不應該強求別人,對麽。”

小公子聲音又歡快了一些:“對極了!”

連城璧道:“你看,姑娘不喜歡失去自由,璧君卻失去了自由。 ”

小公子看向連城璧的眼光,已是不可名狀的深邃:“想不到連公子竟是如此有趣的人!”

連城璧笑容不變,認真道:“你想不到的,還有許多。”

小公子眸光一閃,很快又嘆了口氣,無奈道:“雖然你說的很對,尊夫人看着也挺可憐,但我還是不能放了她。”

“哦?”

小公子依然是無奈:“家師聽聞中原有獨一無二的美人,名曰璧君。自從見夫人畫像,可謂茶不思、飯不想。在下不願見家師日益憔悴,也只好請尊夫人前去做客了。”

沈璧君自然知曉自己容貌并非好事。但陡然聽聞這般義正言辭的強盜宣言,也氣的差點就暈了過去。

連城璧撣了撣一塵不染的衣擺:“姑娘要請本少夫人做客,卻又殺光了我家的人。這等手段,讓人何等心寒呢。”

小公子眼中露出委屈神色:“如果尊夫人肯随我前去,我又怎麽會殺了那麽多人呢?”

沈璧君美眸中一片怒火。

連城璧道:“她不肯去,是因為本少沒有去。”

小公子眼像是恍然大悟:“對啊——要不你也去?……不行不行,絕對不行的。”

連城璧挑眉:“哦?”

小公子道:“其實在下家中主事的,是我師傅。但家師說,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連少這樣道貌岸然、裝模作樣的男人。”

連城璧面不改色:“既然他不喜歡,那本少也就不去惹人讨厭了。勞煩姑娘便将璧君還給我。”

小公子不假思索道:“不行。”

連城璧依然是負手,依舊是悠然:“既然如此,本少只好用非常手段,要回璧君了。”

連城璧前一刻尚在好好說話,下一瞬卻陡然爆發出鋪天徹地的殺意!他手中忽然出現一把長劍,直擊小公子面門。

他的招式雖然很柔,看起來也很優雅,卻招招要小公子的命!

誰的武功又不是練出來殺人的?

劍芒瞬間已至眼前,她制着沈璧君,正要往左退,又是兩縷細細的殺氣,鎖定于她。

小公子眼中這才有了一點慌亂。

她早該想到,如連城璧這樣的人,又怎會一人追來?

她趨勢雖減,依然被那随之而來的寒芒割斷了鬓發。

她狼狽無比。

但縱然如此,她也不敢放開沈璧君。因為一旦放開沈璧君,她就真的要死了。

她雖狼狽,卻有沈璧君做擋箭牌。且便在小公子在連城璧與他的三名手下圍攻避之不及時,忽然又出現三名黑衣人,替她擋下全部的攻擊。

小公子終于恢複從容。

她身形如野貓一般,随意攬着沈璧君逃竄。影衛與泰阿已被那忽然出現的三人攔下,小公子直面連城璧。

小公子狡黠看着連城璧,唇邊笑意忽然愈發深刻。她在連城璧又一次收劍時,忽然扯上了沈璧君的衣領:“你既然要沈璧君,那就帶回去!”而後她雙手陡然用力,居然就這樣狠狠撕開了沈璧君的衣服!

沈璧君原先被晃得頭暈眼花,此刻驟然慘叫一聲。

連城璧一愣,繼而瞳仁驟然緊縮。他死死盯着小公子,眸光深處唯有暗沉。

沈璧君從未體會過如此羞恥要他絕望的事情,她多想就此暈過去!只要醒來,她便還在無垢山莊的馬車裏,還在她的夫君身旁。

這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沈壁君這般告訴自己,真真又暈了過去。

當人們遇着一件他所不能忍受的事時,能暈過去,總比清醒着來忍受的好。

小公子見她春水一般的瞳仁微阖,松開手,任由她緩緩倒地。

連城璧應該慶幸,他今天還穿了外衫。他迅速脫下外衣,将幾乎赤裸的沈璧君抱入懷裏。而在他抱入懷中的瞬間,已為沈璧君披上了外衣。

然他尚未站穩,小公子人已然掠起,手裏三道寒光飛出,直擊沈壁君。

連城璧非避不可。但他若避,小公子定要逃的無影無蹤。

好在他還帶着影衛。

影衛武功并不高。他們擅長的是刺殺、藏匿,而非光明正大的對打。此時與泰阿一起,被忽然出現的三人壓制地毫無招架之力。

但若小公子要逃,也有人能分神阻止一下。

小公子退離時候,陡覺得小腿疼痛,幾乎控制不住跌到地上。而連城璧的劍已至眼前,她打了個滾狼狽躲過,臉頰卻是一涼。

她幾乎是愣愣得撫摸着臉頰,看着指尖上的鮮血,臉色陡然扭曲起來。

而為小公子阻攔的三人相視一眼,像是達成了某種協議,果決放棄與影衛纏鬥。分別在三個方向,舉劍劈向連城璧。

縱然影衛将淬了毒的匕首刺入他們身體裏,也在所不惜。

三道寒芒将連城璧籠罩其中,退無可退。他松開沈璧君,舉劍平遞,直面其中一人。

也許他還有一絲機會,也許他再無機會。

他總要拼一下。

然而這漫天徹地的劍芒裏,又忽然出現了一道刀光。

——那是何等傾城風華的一刀!

它恍若從天邊而來,卻瞬間至眼前;僅劃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又瞬間消失在眼中。

最神奇的是,那刀光來時遮蓋劍芒之光,去時劍芒全部消失!

連城璧也只聽得兩聲刀劍相觸之音,委實沒有聽得第三聲。

快,太快了!

幾乎所有人目光之中都露出駭然之色。連城璧卻乘着這一時機,将手中長劍一舉刺入其中一身胸膛。

而後他猛然扯下那人面罩,露出一代高手海靈子那張駭然的臉孔。

果然是他!

那麽其餘兩人,身份也好猜了。

小公子臉色慘白得凝視那一把刀。

這一把刀并不長,只是刀面很亮。但無論鑄造手藝、鋒利程度,對比如今天下人魂牽夢萦的割鹿刀而言,簡直就是樣破爛東西。

然就是這麽一把爛刀,就這樣霸道地橫在這裏,卻再無人敢于挑戰其的主人之威。

它此刻還插在地上。概因破空速度之快,甚至還刀身還細細顫抖着,發出些微的輕鳴。

泰阿等人也許不知道,但小公子知道,連城璧也知道。

——這是蕭十一郎的刀!

蕭十一郎雖然不會殺小公子,卻能殺來救她的人。而來救她的人若被殺了,她也就活不成了。

她還不想死。

小公子目光晦澀狠戾,死死盯着連城璧。待瞧見連城璧眼中的陰冷決絕,渾身竟也冷的如同那沒穿衣服的沈璧君一樣。

因為連城璧這種眼神,幾乎讓她瞬間就想起了她那莫測高深的人!

一想到那人,小公子不由細細顫栗。她強自鎮定,道了一聲“走”,剩下兩人也便強撐着身子,消失不見。

夕陽終于落下去了,天邊紅霞逐漸黯淡。

秋鳥像是全部歸了巢,蟲兒抑或累而不鳴,一時間連城璧竟只聞沈璧君綿長的呼吸聲。

——天地竟是寂寥如斯。

泰阿控制住不去看連城璧。因為他的少主如今懷裏還有赤裸的沈璧君。縱然她已披了連城璧的外衫,依然有礙觀瞻。

而連城璧,也決計不會喜歡自己的妻子被他人看到。

他了解自家主上,一如了解自己。他聽着連城璧輕輕撫摸沈璧君發心的聲音,也許還能想象他眼中的柔情與歉意。

他忍下心中難受,移開眼,卻悚然震驚。

因為那一把刀旁,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個藍衣人。

那人長相并不英俊。但他的臉龐很幹淨,眼睛也很明亮。穿着一身藍布衣裳,己洗得發白。腰間随随便便地系着根布帶,腰帶上随随便便的挂着個黑色皮革刀鞘。

泰阿幾乎瞬間便将手放到了劍柄之上,但他沒有拔劍。

因為他聽得連城璧的輕嘆,也看見來人明亮的目光一經觸及沈璧君,就緩緩暗了下去。

蕭十一郎。

泰阿曾經很崇拜他。然此時此刻,幻想中的大盜出現在面前,他卻不知原來他便是蕭十一郎。泰阿只是渾身警惕戒備。

他不必去管那人為何出現,抑或先前風華的一刀。他只要守護他應該守護的。

蕭十一郎卻不說話。

他只是靜靜凝視着他的刀,目光溫柔恍若面對情人;他細細摩挲着刀柄,動作缱绻恍若撫摸愛人。

也是。除了他的刀,他的酒,還有什麽不會背叛他?

連城璧目光閃動。

蕭十一郎收回刀,任由連城璧灼熱的目光落在身上。但他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看,就那麽沉默地轉身走了。

他消失在水天相接處,泰阿才遲疑着轉頭去看連城璧。

也許窮極他這一生,抑只見過一次連城璧這樣的笑容。

如此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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