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山莊之外(一)

一個人若是愛慘了另一人,哪怕是碰在手心,都要先檢查檢查,自己的手是不是足夠幹淨。 所以蕭十一郎從不相信,世間竟還有人,敢對他最在乎的人,露出這種肮髒污穢表情。

褪去那般淡漠無所謂,蕭十一郎整個人都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鋒芒已無人可擋!

他看着雷雨,眼神淡漠。他淡淡說,聲音也很淡漠:“你我便三招定勝負。”

蕭十一郎的武功究竟有多高,當世少有人知。三個多月前他一刀逼退海靈子等三人,那是何等驚豔的一刀呢?

但是一切,雷雨看不到。所以他哈哈大笑了起來。

雷雨說:“小子,你太狂妄!”

蕭十一郎道:“對你這樣的人,三招足矣。三招之後,我要你一只眼睛,一條舌頭——以及你的那顆心。”

雷雨簡直就要氣炸了!“如果你輸了呢?”

蕭十一郎搖了搖頭:“我不可能會輸。”

雷雨聞言,冷笑一聲:“那就要看你有沒有本事了!”他話語未落,一拳已朝他打去。

第一招,蕭十一郎接下他的拳。

第二招,蕭十一郎擋下他的腿。

第三招,蕭十一郎震碎他的胸膛。

雷雨猛然撞上柱子,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他還來不及認輸,便聽得蕭十一郎淡道:“三招已過,你敗了。”

他心中這才懼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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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右臉一熱,視野莫名怪異。而後才是一陣錐心之痛,卻是小刻刀已挑出了他的右眼!

雷雨撕心裂肺慘叫起來。但又是一陣劇痛,舌頭一涼,滿口鮮血,他卻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強烈的恐懼占滿他的心裏,他猛然轉身想要逃走,又被蕭十一郎一腳踹倒在地。

倒地之前,他還隐約看到連城璧表情。

他以為涉世未深的貴公子,正靜靜靠在欄杆上。

江湖從不缺血腥暴戾,此等手段亦從不陌生。但正如許多人害怕鮮血,鮮血同樣能刺激許多人興奮起來,乃至發狂。

蕭十一郎眼中冷的徹底,渾身氣息已攀升至頂點。

——狼固然聰明,懂得迂回作戰,但骨子裏,也唯有戰鬥才是天性!

而連城璧卻沒有變。

夕陽籠罩在他的身上,看起來十分溫暖。甚至他渾身都依然是一如青竹的從容雅致,那雙漂亮的眼睛,內裏笑意更是越來越溫暖。

許多年前,他只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這種表情。

——天公子。

然後雷雨昏了過去。

一個人最大的幸福,便是在這種受折磨的時候還能暈過去。倘若永遠閉上眼,也算的上一件好事。

蕭十一郎顯然是不打算這樣放過他。

他言出必踐,還打算挖出雷雨的心。

人活着,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的。

雷雨原先的麻子臉,如今已被鮮血染的看不清了。

蕭十一郎只看準了心髒的位置,就要挖下去。

下一刻,他的手被人握住。

蕭十一郎擡眼看來人。

龍飛骥淡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雷雨一眼,只是道:“你一定要殺他?”

三日前雷雨請他們喝酒,龍飛骥只死命往嘴巴裏塞東西,一句話不說。卻無可抹煞連城璧與蕭十一郎對他的好感。

蕭十一郎漫不經心握着小刻刀,一如平日削木頭的随意。但他此刻,已再無人當作只是眼睛明亮的青年。

他凝視龍飛骥,眼中沒有遲疑:“我要殺一個人,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他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認真,甚至帶着捕獵的天性。

龍飛骥面色平靜無波道:“他并不喜歡玩偶被破壞。”

蕭十一郎從容笑了起來:“是麽。”

龍飛骥覺得自己似乎多此一舉了。

——蕭十一郎做任何事情,也從無需他人置喙。

龍飛骥眼中閃過一絲悲哀,竟也不再阻攔,反而轉身就走。

十三年前龍飛骥與雷雨兩人闖天山,殺得七劍铩羽而歸。今日面對蕭十一郎,他甚至連出手都不敢,離開地如此幹脆而果斷。

英雄氣短,美人遲暮——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于此。

這裏并不是玩偶世界,但活在這裏的人,都已經成了真正的玩偶。

因為他們的心已肯定了這個猜測,開始也許只是恐懼;當日積月累被欺騙,終究便漸漸喪失了曾經的鐵骨傲氣。

這樣活着,還不如死去。

蕭十一郎再不遲疑,刺入雷雨的胸膛,在他渾身顫栗中,挖出了他的心髒。

雷雨身上的血從眼眶,從嘴角,從胸膛蔓延了出來。

山莊裏二十多個女人都出來了,那些巧笑嫣然的美人們瞧見此番場景,面上表情并非害怕,反而盡是對蕭十一郎的崇拜喜歡。

女人們圍在他身邊,哪怕是雷雨的兩個老婆,此刻都沒有去看凄慘死去的雷雨,開始小心對蕭十一郎大獻殷勤。

任何一個男人都會享受被美女們包圍的感覺,但并不包括此刻的蕭十一郎。

他丢下刻刀,撥開女人,而後撕破衣袖擦了擦手。

他身上并沒有濺到血,但他不确定連城璧是否會嫌棄。

而後他果然聽到了連城璧說:“先沐浴罷。”

人已散了。

妄想勾引他們的女人取來了熱水,被蕭十一郎毫不留情關在門外,差點砸扁了鼻子。

蕭十一郎坐在熱水中,心情已平靜了下來。

連城璧從身後抱住他了。

他十分喜歡貼着蕭十一郎的左耳說話,更喜歡咬着他的耳垂:“那麽十一呢?”

蕭十一郎有一瞬間的怔忡。

身後輕柔、暧昧的聲音又道:“……十一想睡你男人麽?”

蕭十一郎緩緩睜大眼,渾身血液沸騰了起來!

他迅速轉身,将連城璧拽入浴桶中,急切得撕扯他的衣物,狠狠吻了上去。

直到一刻鐘後,他攀着連城璧的肩膀,被他大力貫穿發出無可抑制濃重喘息時,他才模模糊糊想——

到底……是誰睡了誰?

翌日清醒,烈陽高照。

蕭十一郎醒了過來。

他時常比連城璧醒的更早,也還能多看看連城璧的睡顏。

今日他首先聞到的不是淡淡的溫暖香味,而後濃厚的呻吟氣息。而後他才看到房內一片狼藉,滿地都是衣物碎片,凳子倒了兩只,桌子偏移了些許距離……甚至連牆上那張鐘馗捉鬼圖,也只剩了一半。

“……”

蕭十一郎皺了皺眉,開始思考那張他十分喜歡的圖,究竟是怎麽被撕破的。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有想起來,因為片刻後連城璧也醒了。

他親了親蕭十一郎的唇角,抵着他的額頭輕笑起來:“昨晚的十一,真熱情。”

連城璧這些時日裏所有抑郁,幾乎盡在昨晚愉悅的床事中煙消雲散。

蕭十一郎眼角抽了抽。

他瞧着連城璧眼中餍足,忍不住道:“……我看到了鎖起來的門。”

連城璧眉頭微微挑了起來。

玩偶山莊這一把戲,說起來其實十分幼稚。

天公子先令他們看過真正的玩偶山莊,予他們先入為主的觀念。而後将人弄暈,放到他建好的這一座大莊子裏。于是所有人便開始為他欺騙,甚至漸漸在這裏失去了本心。

山莊一點也不可怕。只有這種攻心之計,才是說不出的可怕。

蕭十一郎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淡漠:“所以,你我可以離去了?”

連城璧道:“再留些日子如何?”

蕭十一郎斂眸:“……總是要走的。”

連城璧笑道:“十一,我只是覺得,在這裏看看風景也好。”

蕭十一郎聲音有些怪異:“看風景?”

連城璧攬着他的腰,将人鎖在懷裏:“你我認識八年多,真正卻是聚少離多。難得能在這裏享受安然時光,又何樂不為。”

蕭十一郎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所以我們真正見着面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兩個月又二十一天?”

蕭十一郎出了門。

而連城璧則又開始煮水泡茶。

盛唐時茶道盛行,茶之道修身養性。沏茶,泡茶,品茶。這三者,便也能形成雅極的茶道之美。

連城璧自是各中高手。

房中忽然垂下一道簾子,簾子那一邊,天公子出現了。

連城璧像是早知他會來,也不驚訝,只是認真沏茶。

天公子并不急着與他說什麽,反而沉默片刻,贊賞道:“好茶。”

連城璧彈指,小小茶杯穩穩飛起,自簾珠細縫穿過:“既是好茶,公子便飲一杯。這個世上,你還是第二個。”

天公子卻道:“我其實并不喜歡‘第二’這個詞。”

連城璧挑了挑眉:“哦?”

天公子的聲調微微上揚:“‘第二’,天下第二。聽起來很是那麽一回事。但上面始終有個‘第一’壓着,處處受阻。所以我從來只做第一。不過為了連少這一杯茶,我倒可破例一次。”

連城璧斂眸含蓄一笑:“不勝榮幸。”

天公子已将茶喝盡了。

他閉着眼,像是在回味茶中韻味,又像是品味那一剎的永恒,忍不住又贊了一聲,“好茶。”

連城璧給自己倒了一杯:“尋常百姓喝茶,便只在杯中放入茶葉,倒滿水,待茶水沉下,便開始飲茶。但茶之道卻複雜甚多。天公子可知這是為何?”

天公子不假思索便笑道:“這世間任何美的事物,總需要令人頭痛的講究。”

連城璧搖了搖頭:“不對。”

“哦?”

連城璧道:“因為人有時候,很閑。”

天公子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完,又淡道:“我似乎低估了你,你這幾日,過的還挺不錯。”

連城璧閉眼輕嗅茶香,輕笑了一聲:“身在桃源,自需洗塵去土,方能體味此地寧靜悠遠。”

天公子嘆了口氣:“倘若你早來二十年,我也不會如此寂寞。”

連城璧但笑不語。

天公子道:“你雖然比這世上所有妄想對抗我的人都清醒,但你也不過是那其中一人。”

連城璧一笑。

無論天公子說什麽,怎麽說,他都只是笑。溫和從容,優雅極致。

很多時候,笑确實是最好的掩飾。

天公子也笑了笑,接着道:“你是個很奇特的人。強者的智慧、氣度、風範……一應俱全。唯一悲哀的是,你手中沒有力量。”

連城璧毫不避諱點頭。

天公子又道:“雖然我很想謙虛,但我确實是站在了這天下武林第一高手的位置,這世上還沒有人能毀了我。這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想必你也會有。”

連城璧颔首。

天公子繼續道:“所以我不殺你。畢竟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對手,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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