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山莊易主(二)
“這世上夠陰險的人通常不夠狠,夠狠的人大多也不大懂陽謀,懂陽謀之人也大多不屑陰狠。 三者兼之的人物,除了連少,我已有多年不見。”天公子這般道,“所以我不殺你。畢竟要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對手,并不容易。”
無人可以忽略這一句話中的漫不經心,與恍若貓捉耗子一般的了若指掌。
他便是貓,而世人俱是鼠輩。
這如同與生俱來的傲慢,以及深入骨髓的蔑視。但凡他愚弄過一人,便再不願止步于此。
——而是天下!
譬如玩偶山莊,其實不過是他一時心血來潮所作。但二十多年來,從無一人能破此局。他心中雖然快意,卻日漸遺憾。
……他其實很寂寞。
他用了幾十年時間一點點将手深入中原武林,一點點掌握其中關鍵。
這其實是拿性命與名譽做籌碼的豪賭。且在開局之前,他早已明了——人生苦短。唯有痛痛快快地賭一場,哪怕是輸了,也總勝過安靜平淡地走完這一生。
他決不甘于寂寞!
抑決無人知曉,他見到連城璧的第一眼究竟是何等的興奮與期待。
因為某些方面來說,他覺得自己與連城璧很像。
一樣薄情無義,一樣自私卑鄙,一樣迫切想要掌握——
這個天下!
他以為終于能豪賭一場了。
然而在此之前,他看中的對手,卻已有了致命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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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天公子也從不會否認他對于收集美人的執着追求。沈璧君的驚鴻一瞥,更是堅定了要得到她的念頭,更想着借着沈璧君之名,與連城璧拉開這一場豪賭的序幕。
怎知事态發展盡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覺得他被愚弄了。
愛?
何等好笑的一個字啊!
所以他将連城璧放到了玩偶山莊,若能留下他,也算得一雪前恥。
然而他竟又料錯了!
天公子斂眸,看指縫中瓷粉,簌簌落下。
珠簾另一側,連城璧閉着眼支了下颚,淺飲一口茶水。
他的武功雖能跻身一流之地,但比之蕭十一郎都有些差距,更何況是天公子。 但他方才卻敏銳聽得天公子呼吸停頓瞬息,而後又猛然急促,漸漸才歸于和緩。
他稍後睜眼,指尖細細撫摩杯壁,緩緩道:“你既是将我當作平生難遇的對手,又為何見面還要遮遮掩掩。”
簾子之後那威嚴霸道的聲音又有了些許笑意:“我不見你,正是因為我把你當成對手。”
連城璧眉頭微挑。
“因為我只見兩種人——我的女人,以及将死之人。”
連城璧不置可否:“如此說來,你确實是不能見我。”
天公子呵呵一笑,語氣竟是說不出的溫柔:“但若連少願屈居本侯身側,我抑無所謂見或不見。”
這句話中輕佻無疑,但與彼時雷雨所言确實驟然不同。墨香閣唯一相同的是,連城璧眼中一點點染上的冷意。
天公子笑道:“你一定在想,終有一日要将我剁成肉醬,對麽?”
連城璧溫柔一笑:“不錯。”
天公子道:“可我卻不是雷雨那蠢貨。”
“你當然不是雷雨。”
“可你依然想要殺我?”
連城璧嗤笑一聲:“你也想殺我,不是麽。”
“不錯。”天公子緩緩道。“我要将你的驕傲全部毀去,然後一點點打敗你的全部。所以我亦對蕭十一郎十分好奇。這種男人,究竟是哪個地方吸引了連少?”
連城璧的笑容愈發溫柔:“天公子可發現了?”
天公子嘆了口氣,惋惜道:“尚未。”
“可你終究是有了弱點。”他頓了頓,聲音似無限驕傲,又似無限譏諷,“像我們這樣的人,有了弱點,與等死又有什麽區別?”
連城璧像是聽聞了天大的笑話,陡然大笑起來。
天公子淡道:“你笑什麽。”
連城璧笑聲不止:“不笑什麽,人活在這世上,總是有弱點的。”
天公子淡道:“哦?”
連城璧道:“人活着這一輩子,畢竟短暫而。但凡沒有修煉至百毒不侵,長生不死的境地,必會有弱點。”
天公子道:“這般說來,亦是不錯。”
連城璧道:“我看天公子,也有弱點。”
天公子“哦”了一聲。
連城璧道:“天公子的弱點,自然是太過自負。”
天公子笑出了聲。
連城璧道:“不錯。玩偶山莊是場挺有趣的布局,可惜也只能愚弄雷雨這般人物。”
天公子依然在笑,但他的面色已漸漸凝重了。
連城璧道:“昔日天公子曾詢問本少是否喜歡這座山莊。本少回答,喜歡。天公子既然自己留下了破綻要我們來找,本少便要求賭注再加上一加。”
天公子的聲音已失去了笑,他一字一頓道:“你要玩偶山莊?”
天公子既然敢将連城璧放進來,自然已做好被連城璧看穿的準備。
他只是想看看連城璧最初發現自己被縮小的表情罷。
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連城璧竟還會反過來将他一軍!
“重要的并非是本少要不要。”連城璧這般說道,“而是天公子願不願給。”
天公子表情陡然一變。
玩偶山莊看起來不過是一座供天公子玩樂的地方。但這座山莊裏真正藏着多少東西,一時間即便是天公子,也無法全部說出來。
天公子道:“我若不願意,你又待如何?”
連城璧淡道:“那便是天公子不敢賭了。”
天公子又笑了起來。他笑道:“普天之下,總有這般多的不自量力之人!”
他話語一落,磅礴尖銳的殺氣陡然地像潮水一般瘋狂湧向連城璧。
珠簾赫然動蕩,仿佛有狂風吹過,整個房間都充斥着珠子來回碰撞的聲音。
連城璧瞳仁驟然緊縮。
他甚至控制不住,連握着茶杯的手都細細顫抖起來。茶水潑在手上,觸感冷的叫人發慌。
唯天公子氣定神閑道:“這便是你所沒有的力量。”
力量可以是本身,亦可以借助外物。天公子便是兩者皆有,但連城璧,本身力量卻是不足的。
連城璧面色慘白,眼中忌憚深切,殺意更是淩冽!
——天公子想殺他,簡直輕而易舉。
房內窗子被緊緊關着,沒有一絲風。
氣氛幾近窒息!
門豁然被打開,帶着香味的空氣陡然湧入,一室殺意蕩然無存。
門外天已全黑了。
黑的沒有絲毫亮光,瞧得心十分陰沉抑郁。
連城璧砰得一聲,像是把持不住般重重将茶杯置在了桌上。茶水裂開一道口,又忽然裂成十幾塊碎片。
如玉的手掌迅速流出了血。
走進來的人沉默不語,更沒有任何動作。
但連城璧甚至不用回頭,便能知道,進來之人正是蕭十一郎。他之所以不動,也是因為他在看自己的手。
連城璧并沒有回頭。他将刺入手心的碎片拔了出來,而後用水一遍一遍沖洗。
他面色不改,動作亦是從容不迫。仿佛受傷的并不是他,他也不是在處理傷口。
但下一刻,他的眉緩緩便攏了起來。
因為蕭十一郎說,“我同你賭。”
他的聲音雖一如既往淡然,但連城璧依然能聽出其中力不從心。更何況這四字內容,已足夠叫他驚異了。
連城璧猛地回了頭。
蕭十一郎站在他身後,面色白的像鬼一樣,額邊還有冷汗滴下,仿佛是經歷一場生死決鬥。
——他也确實經歷了一場不能敗的決鬥。
便在四個時辰前,他與九曲橋邊那兩位下棋的老者,鬥了一場!
連城璧顯然想到了這個可能,面色已沉了下去。
他起身,走到他身邊。用沒有受傷的左手握住他的手,溫和道:“你已經很累了,便先回房去,如何?”
蕭十一郎定定看着他垂着的右手。
指尖尤滴着鮮血。
他斂眸掩下眸中暴風驟雨,淡道:“天公子不願與連城璧賭,那麽我如何。”
天公子聲音裏又充滿了興趣盎然:“哦?賭什麽?”
他确實是不願與連城璧賭。因為連城璧早已胸有成竹,他也必輸無疑。倘若是蕭十一郎,又另當別論。
蕭十一郎道:“自然是賭我能不能破除你的‘魔法’。”
天公子一笑:“賭注呢?”
蕭十一郎斷然道:“我若贏了,你便将玩偶山莊贈與他。我若輸了……就在這裏待到死,一輩子做你的奴隸!”
連城璧陡然握緊了他的手,力道之大像要将之捏碎。
蕭十一郎轉眸去看連城璧,他的眼睛此刻已發亮,也唯有堅決!。
主人的笑聲忽又變得十分溫柔。他沉默良久,像是在透過簾子凝視連城璧的表情,緩緩才道:“你若是一輩子留在這裏,連少恐怕會很生不如死的。”
蕭十一郎扯了扯嘴角:“所以我用他真正在乎的,同你真正在乎的東西賭。”
連城璧深吸一口氣,眸光閃動。
天公子聲音愈發柔和:“這賭注看起來很大,也很公平。”
蕭十一郎凝視連城璧,臉上忽然綻開一個笑容:“不錯。”
門外天色已暗了。
整個夜幕都是暗沉沉的,沒有任何星子。
天公子眯着眼,冷冷瞧着珠簾對面的人。
珠簾極細,看不清對面兩人眉目間究竟是何表情。他原先以為的萬無一失,也成了如今的詭谲變幻。他心念幾轉,才重新揚起笑容:“我賭。”
連城璧的眼中慢慢只剩下了無奈。
有些事情他阻止不了蕭十一郎,正如蕭十一郎阻止不了他與天公子的鬥争。
他只能嘆息。
天公子又道:“何時開始?”
蕭十一郎道:“就是現在!”
【最後一字尚未落下,蕭十一郎的身子突然往牆上撞了過去,“轟”的一聲,灰石飛揚,九寸厚的牆已被他撞破了個桌面般大的洞!
蕭十一郎整個人都全部嵌入了隔壁屋子!
這間屋子很大,卻沒有窗戶。屋裏簡直可說什麽都沒有,只有張很大的桌子,桌子上擺着棟玩偶的房屋,園中亭臺閣,小橋流水,有個綠袍老人正在溪邊水裏浣足……】【原著】——連城璧瞳仁收縮!
蕭十一郎喘息着,面上終于露出了笑容:“所以此刻起,這玩偶山莊,便是他的了!”
簾子另一側沉默良久。
良久良久,天公子才一字一頓陰沉道:“果然好手段!”
蕭十一郎踉跄着起身,被連城璧抱入懷裏。他便安心靠着連城璧的肩膀,大口喘息。
連城璧攬着他的腰,将他半抱半拉起來,對着那一卷簾子溫和一笑。
他雖笑的溫和,眸子,語氣卻是冷若寒冰。“既然這座山莊是本少的。那麽,現在,請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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