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搖曳欲墜(三)
冰冰忽然笑了起來。
她說:“好,我換。”
她的容貌并不比沈璧君差,她更比沈璧君年輕、嬌弱。她的笑容又是那麽清高孤傲,正是天下男人最想要征服的那種女人。
無論誰都看得出,她十分驕傲。除了蕭十一郎外,這世上好像已經沒有一個人是值得她多看一眼的,就算別人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多看一眼。
現在,她正是為了蕭十一郎,選擇犧牲自己。
蕭十一郎已将目光轉到她臉上。
昏暗燈線裏,她的皮膚似乎顯得太過蒼白,瘦弱的肩膀竟也是那般不堪負重。
她笑得很開心,亦足夠動人。但奇怪的是,蕭十一郎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裏卻仿佛有憐憫之意。
冰冰似沒有看見他的表情,只是笑道:“你不用擔心我。”
蕭十一郎面色黯然。
昔日冰冰求他帶走她,便是保她安全。他答應過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卻想不到今日要食言了。
冰冰看着蕭十一郎,目光溫柔。她說:“沒有關系。‘白楊綠柳’那兩位老人,一定也在附近。”
今日行蹤敗露,連城璧既已來了,那兩位老人一定也來了。
他們若在,必不會讓冰冰陷入危機。
她說完,一步步朝心心走了過去。她走的很慢,步子亦非堅決。看起來,只要蕭十一郎喊她一聲,她就立馬停下,回去他身邊。
——但蕭十一郎會讓她停下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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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四娘為他做了那麽多,又陪他過了那麽多年,又豈會是冰冰能夠超越的?
心心圓溜溜的眼睛咕嚕嚕轉了個圈。她抛給冰冰一個小瓶子,脆聲道:“你先把這個吃下去。”她皺了皺鼻尖,又道:“放心,這個只是封住你的武功。”
冰冰并不回頭,卻乖乖喝了下去。她頓了頓,再往心心身邊走。
她已走到心心邊上,心心自然而然放開風四娘,要去抓她的手。但便在這時,蕭十一郎忽然動了身,似欲沖到心心身邊,将兩個人都救下來。
心心似早有預料,竟是揚手一掌,将風四娘打向執鞭人。
連城璧負手不動,看起來沒有絲毫出手的征兆。蕭十一郎便只能側身去抱風四娘。
心心武功不好,輕功卻是極佳。她抓住冰冰的手,迅速消失在雪野中。
蕭十一郎抱着風四娘,唯有苦笑。
風四娘渾身已輕微抽搐起來。
蕭十一郎面色十分蒼白。 他看了眼連城璧,見他依然是一片淡漠,只好再将目光放到執鞭的怪人身上:“尊姓大名?”
執鞭人淡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蕭十一郎微眯起眼:“人上人?”
人上人颔首不語。
蕭十一郎道:“你又想要什麽?”
人上人一字字斬釘截鐵道:“我要割鹿刀,還有你的命。”
蕭十一郎嘴角已有了一分譏诮:“人上人,你是不是太貪心了?”
人上人淡道:“哦?”
蕭十一郎道:“人常言一物換一物。風四娘的命,自然只能換割鹿刀,抑或我的命。”
人上人笑了笑。他的面容本已僵硬,這麽一笑,就比哭還要猙獰:“你為何不問問連少,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活。”
蕭十一郎的心猛然一窒。
窗外雪落無音,漫天徹地白,仿佛純潔無垢。
天已深了。西湖上還停着十多艘畫舫,襯着男女們媚然笑意,燈火幾乎染紅了江面。
不遠處人生喧鬧鼎沸,此地卻如死墳寂靜。
人上人卻已轉頭對上連城璧:“你之所以這麽鎮定站着,是因為現在已動不了了。是不是?”
連城璧不語。
他面色略有一些白,卻是負手靜立,看起來依然從容鎮定。
人上人眼中有了譏诮:“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很冷?”
連城璧依舊不語。但細看之下,連城璧藏于袖中的手,已開始細細顫抖。
人發抖會有很多原因。害怕是,寒冷時,還有身體不受控制時。連城璧屬于哪一種,已十分明顯。
人上人也無須他回答,指了指風四娘繼續道:“你很快就會像她一樣。”
蕭十一郎呆呆抱着風四娘,朝連城璧走了一步,一步之後又停住了腳步,臉色就像病入膏肓的人一樣難看。
——原來他方才早已中毒。
可他為何寧願推開自己,也不願說?
他難道就這般狠心,這般不想碰他?
蕭十一郎只覺心都要碎了。
他呆呆看着連城璧那張蒼白冷漠的臉龐,一時間腦中竟只剩一片呆愣空白。
這個時候,若随意來個人給他一刀,他必傷無疑。
人上人卻沒有給他一刀,只是面無表情說:“所以你既會把把割鹿刀給我,又會把你的命給我。 ”
蕭十一郎握着割鹿刀的手,已顫抖起來。
但便在人上人話語方落的瞬間,窗外已有個人緩緩道:“等一下。”
他說話聲音并不大,甚至輕易就被掩埋在寒風,但他也沒有刻意提高聲音。因為只要有實力,無論說話聲音多輕,世人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蕭十一郎的面色又變了。
變得更白,更慘。
——因為他知道,又來了一個極難對付的人。
如今連城璧已動不了,風四娘毒已侵入經脈。
唯剩他一人,獨木難支矣。
要他們等一等的人已進來了。
【他看起來并不太老,也并不太年輕,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太華麗,也并不太寒酸,身材并不太胖,也并不太瘦,說話很溫柔,态度也很和氣。
正是那種無論在任何城市中,都随時可能看見的一個普通人。
但開始說話的時候,他還在後面的一扇窗戶外。這句話剛完,他的人卻已從前面的門外走了進來。】【原著】這是一個很可怕的普通人。
他已走到蕭十一郎身邊。就像沒有看清衆人詭異的臉色,他拱了拱手行了個禮:“久仰,久仰。在下王萬成。”
王萬成,就一如他這個人一樣的普通,普通到無一人聽說過。
王萬成很快又道:“我知道,你們定是沒有聽說過我。不過沒有關系,我來的原因,只是想要在這場交易裏,抽取三成。”
天越來越冷了。
三人面色也愈發冷了。
蕭十一郎懷抱裏的風四娘渾身劇烈抽搐。她滿面青紫,看起來呼吸都十分艱難了。
王萬成盯着風四娘,微微笑道:“她看上去是中了很霸道的毒。”
人上人冷哼一聲:“只有我能救她。”
王萬成笑道,“我卻也能救她。”
人上人面色愈來愈冷了。
蕭十一郎雙眸陡然一亮。他凝視王萬成,極力鎮定,聲音裏依舊掩飾不了焦慮:“你當真能救她?”
王萬成眯眼笑道:“比真金還真。”
蕭十一郎呼吸屏住了:“你有什麽條件?”
王萬成笑眯眯道:“我已經說過了,我要抽三成。”
蕭十一郎額上冷汗簌簌:“怎麽抽?”
王萬成平靜道:“風四娘的一雙眼睛,一對胸脯,一雙腿。”
蕭十一郎怒道:“你這與殺了她有何區別?”
王萬成眼睛轉了一圈,忽然笑眯眯道:“這樣,我幫你救風四娘,但風四娘這個人就歸我了。這樣,你可以拿割鹿刀去救連城璧,誰都不用死了。”
蕭十一郎怒道:“放你娘的屁!”
王萬成嘆了口氣:“好,你既然不肯把風四娘給我,那我要連城璧總行了。”
蕭十一郎呼吸驟然一窒!
他似克制不住渾身暴躁,陡然爆發出鋪天蓋地的逼迫殺意:“你敢!”
人上人面色陡然一白,王萬成悄無聲息退後一步。
——狗被逼急了還會咬人,更何況是一頭渾身危險狼?
王萬成心下悚然,他盯着蕭十一郎那雙仿佛染了血的眼睛,強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蕭兄如此憤怒,可不大好。”
蕭十一郎沉着臉,眼中暴戾愈深。
王萬成忽然笑道:“你相不相信,人上人其實只有一瓶解藥?”
人上人冷笑道:“你又怎知只有一瓶。”
王萬成道:“因為你要殺蕭十一郎。等他死了,你還管連城璧風四娘死活做什麽?直接拿着割鹿刀跑了才是真的。其實說有一瓶已高估了你的人品,我猜你其實一瓶也沒有。”
人上人說不出一個字了。
蕭十一郎面色陡然鐵青!
王萬成卻似一點都沒看出來,微笑道:“所以就算你殺了人上人,恐怕除了我,還是無人能解。”
一直閉目養神的連城璧忽然笑了笑:“你是軒轅三成?”
近年來江湖中崛起一個無往不利的生意人,名軒轅三成。軒轅三成之所以是軒轅三成,正因為任何交易只要被他看見,他定會成功抽取其中三成利益。
王萬成也笑了笑:“我若說不是,連少定不會相信,對不對。”
連城璧嘆了口氣:“你卻已承認。”
軒轅三成呵呵笑道:“有本事承認自己名字的時候,我總是承認的比誰都快。”
他說着,轉頭去看人上人。
他已将人上人所有想法與底牌暴露出來,這一場交易,人上人顯然已失利。他只能死死攥着長鞭,冷冷盯着軒轅三成,目光似毒蛇。
軒轅三成坦然而笑:“我得風四娘,你拿割鹿刀。這交易公平麽?”
人上人咬牙切齒:“公平,公平極了!”
軒轅三成眸光湛然:“你這表情,莫不是當真要同我打一架?”
若真打起來,他們兩個沒有一點好處,反讓蕭十一郎帶人逃走,便太不劃算了。
人上人只能放棄了蕭十一郎的命,他只能咬牙切齒道:“成交。”
軒轅三成看着蕭十一郎,笑的十分高興:“所以你必會把風四娘給我。”
他這一句話,正是效仿人少人。但不同的是,他果然帶走了風四娘。
人上人已取出一個小瓶:“我要割鹿刀。”
蕭十一郎死死盯着解藥,啞聲道:“這是真的解藥?”
人上人淡道:“是真的。”
連城璧忽然嘆了口氣:“我也相信是真的。”
蕭十一郎眼中絕望頗深:“數到三,你我一起抛給對方。”
人上人颔首。
連城璧已數到三,兩人俱将手中物品抛與空中,人上人揚鞭卷住割鹿刀,而後竟也再不想要蕭十一郎的命,一掌拍在桌上,便飛快逃走。
很難想象,這樣斷了雙腿的人,居然能跑地如此快速!
蕭十一郎握着那小瓶解藥,面色幾經變換,忽然發瘋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昔日他信誓旦旦要幫連城璧對付逍遙侯,不惜取走割鹿刀,帶走冰冰。時至今日,他非但沒有幫到連城璧分毫,反害冰冰被擄,害連城璧中毒受傷,連割鹿刀也為人所奪。
——原來他什麽都做不好。
他笑的愈來愈難聽,頭也終于低了下去。
他已不敢去看連城璧的眼睛。
他害怕看到其中的責怪失望,但更怕看見他眼中一成不變的冷漠淡然。
——若連責備失望都沒有了,連城璧豈非已不在意他?
若連城璧也不在意他……
——他豈非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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