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失而複得的記憶

躺在床上,周圍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忙碌的宮女,依稀可以看到站在門外的尚淵的影子,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

秦淮看着阿瑤和太醫那裏寒暄一陣後,送了其他人出去,拿了藥方跟着太醫去取藥,屋裏就剩下了尚香一人。

雖然并非真病,但是為了避開太醫的耳目,這身體不适卻是真的。也不知道阿瑤哪裏弄來的這藥,現在叫她整個身子都感覺酥軟得厲害。

“小姐,來,喝點茶。”尚香倒了一杯茶水,遞了過來。

秦淮接過,才抿了一小口,便覺得整個身子裏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感覺,連忙捂了嘴咳了一陣。

尚香忙不疊上前來輕拍她的被,眉心已經擰了起來:“小姐,你到底是吃壞了什麽東西?身子怎麽會忽然這麽差呢?”

這身子差,恐怕還得拜你所賜吧……秦淮心裏笑着,暗暗端詳尚香的神色,那一臉焦慮的模樣,倒是沒有絲毫破綻。

這人的僞裝,有時候就是能做得這樣好。

默默想着,秦淮擡起疲憊的眼,看了眼屋外:“屋子裏憋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尚香有些猶豫:“小姐,以你這身子,恐怕……”

“不打緊。”秦淮打斷了她的話,慢悠悠地從床上起來,尚香見狀,忙取了件外套替她披上。

推門走出,尚淵的視線落過來,仿似陡然地閃爍了一下。

秦淮吩咐道:“我跟尚香出去走走,尚淵你留在這裏還好。”

尚淵的模樣似是有話要說,秦淮沒再看他,轉身走開了。

微微的風,此時有些綿薄的涼意。

“尚香。”秦淮一手拉着胸前的衣領,一手拾掇着枝條上的嫩枝,在面前湖光的映襯下,滿眼是說不盡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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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尚香亦步亦趨地跟在她旁邊,聞言擡頭看來。

“你認為……我待你如何?”

“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幾乎是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

秦淮聞言卻是笑了:“當初我讓祁寧饒了你不死,這‘恩重如山’四個字,确也當得。但是……”

話到此時,語調霎時冰冷了下來:“你又為何要這麽對我呢?”

尚香聞言身子一抖,咬了咬唇:“我不懂小姐說的什麽……”

“是真的不懂嗎?”秦淮的話語此時幽幽的,平緩地落在耳中,反而是種讓人難熬的感覺,“那麽,那晚在相府中,我險些抓到的人,又是誰呢……”

這一回,尚香不說話了。

秦淮沉默地注視這她,看着她的神色從原本的詫異、惶恐,漸漸回歸到平靜、安寧。

随着尚香神色的變化,她的心也仿佛一點一點地冰冷了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她甚至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尚香可以否認她說的這些話。

只是現在看來……木已成舟。

“既然被看穿了,那我也不需要再隐瞞什麽。”尚香的語調陡然變得冰冷無情,再沒有半分以前嬌弱少女的模樣。

秦淮格外平靜地看着她:“其實你潛伏在我身邊,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半分。原本你也可以一直這樣潛伏下去,只是……我不明白,你家主人應該沒有安排你來對我下手,你這樣擅自行動,惹得上頭大發雷霆、追究上門,又是為的什麽?”

“呵,原來……”尚香輕嗤了一聲,“原來你早已經知道了。”看着秦淮的神色冷得如一把冰刀:“當那日尚淵為了你連性命都不顧的那刻開始,我就已經——恨、不、得、你、去、死!”

最後幾個字落出的時候,秦淮只覺得面前尚香的影像離自己越來越遠,在那猛然一下用力中,她一仰頭,全身脫力地往後栽去。

尚香臉上的笑此時顯得有些猙獰,随機視野碧藍的天給沉沉填滿,旋即從周圍鋪天蓋地湧上的是冰涼徹骨的湖水。

本來也知道尚香鐵定會殺人滅口,然而秦淮此時格外後悔的,便是不該将亮家底的地點定在這湖邊。

為了躲過太醫的法眼,她現在的身體早已被弄得格外的不堪重負,如今哪躲得過尚香這樣突如其來的一掌。

更何況,也不知道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尚香,不知為何竟然會有這樣大的力氣……

堕入湖中,猛然幾下撲騰,秦淮只覺得周圍冰冷的感覺自肌膚滲入,深深地紮向骨髓。

掙紮了幾下,她的動作忽然陡然一頓。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畫面……落在眼裏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秦淮本撲騰地要往岸邊游去,擡眼看去,湖邊立着尚香略顯模糊的身影,陡然腦子裏一片欲裂的痛楚。

她猛地一抱腦袋,感到腦海中陡然湧出了無數的畫面,同時出現的,是卷天襲地地籠上一陣無盡深邃的黑,将她整個人沉沉地籠罩在了其中。

依稀間,陽光刺出一抹亮光,是尚香手中的一枚飛镖。

“小姐!”随着一聲帛裂的聲音,秦淮耳便邊“嗡——”地一聲耳鳴,也聽不請一把抱住自己的那人後頭說了什麽,恍惚間回神,只看到半邊被割裂了的肩膀,濃濃的血滲出,釀開在湖水的漣漪中。

陽光顯得很是晃眼,思緒仿佛也只停在了這一瞬。

興許,她本是篤定有尚淵在暗中保護才有恃無恐,此時卻覺得冰冷的感覺讓自己慢慢顫栗了起來。

秦淮。青柔。

她醒來的時候,他告訴她——她叫秦淮。

嘴角扯了扯,笑意顯得格外單薄。

他當然只敢告訴她,她叫秦淮。

他要如何敢告訴她,她真正的名字,她用了整整十八年的名字,那個在大魏國上下都是禁忌的名字

——康青柔。

他這樣小心翼翼地待她,他這樣怕她離開……

呵,他當然會怕!

祁寧……

眼前的光慢慢醞開,眼角濡濕一片,辨不出是淚,亦或是沾染上的水跡。

全身透濕的尚淵已經輕手輕腳地将她放在了湖邊的石椅上,安靜地躺在那裏,周圍的風帶來淺淺的涼意,秦淮空洞無神的眼眸微微一顫,漸漸露出一抹笑意來。

說起來,興許真的很是諷刺。

老天爺在她想從相府逃走的時候奪走了她的記憶,如今,卻又這樣毫無預兆地将一些原來的故事還給了她。

這只是,上天跟她開上的一個小小的玩笑嗎……

漸漸收回了思緒,秦淮偏一偏頭,看到尚淵被血染透的一片衣袖,呆呆地看了一會,擡眸看上他的眼。

那雙眼中,雖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卻有不難看出的焦心。

嘴角不禁一抿。

到如今,或許也只有這樣一個人,是真的擔心她的……

不遠處,尚香在尚淵的出現下,已然不經意地跌坐在了地上。

秦淮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嘴角譏诮地一抿。

這種程度的背叛,她早已經,麻木了。

在尚香露出陌生恍惚的神色中,秦淮徐徐別開眼去:“尚淵,傷口需要小心處理。”

身子很乏,強支了自己坐騎,秦淮一用力間,在自己的長裙上撕下了一大塊錦帛,緩緩走到他跟前,垂眸動作輕柔地包紮着。

她的動作很是娴熟,小心翼翼下,絲毫沒有拉扯到傷口。

“小姐你……”尚淵有些不自然地僵了身子,正要說什麽,被身後若有若無的步聲給打斷了。

阿瑤帶了幾個人來,一看這裏的陣勢,不禁愣了下:“秦淮姑娘,這是……”

秦淮替尚淵包紮好,這才不徐不緩地開了口:“可以行動了。”半晌,見阿瑤依舊站在那裏,微微蹙了蹙眉:“怎麽了?”

“不……沒什麽。”阿瑤看着秦淮有些恍惚,這才忙不疊回過神來,眉目間也有些不解。

不知為何,眼前的這個人,依稀叫她感覺,和以前的秦淮總有那麽些許的不似。皺了皺眉,阿瑤回頭看到尚香,問:“這個丫鬟,要怎麽處理?”

秦淮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在尚香身上一落,淡淡地啓唇:“帶走。”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憑着魏善公主先前打通好的渠道,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宮。

秦淮透過簾子的縫隙,沉默地看着外面,始終不發一言。

車廂中,尚淵沉了一張臉始終默然無聲,尚香五花大綁地被捆在車裏,緊封了嘴,頹然地低着頭,那雙眼中沒有絲毫生氣。

“好了,我就送到這裏。”

到了京城外的一處山郊,阿瑤從前頭的馬車上跳下,掀起秦淮的車簾:“後頭就要靠秦淮自己去找祁相了。”

“有勞公主操心了,回去替我謝過。”秦淮點了點頭,接過阿瑤遞來的行李。

“姑娘認為,這個丫鬟要如何處置?”阿瑤瞥了眼被幾個大漢壓下車的尚香,面無表情地問。

“她……”秦淮可以感覺到身邊尚淵的聲音聞聲僵起,回眸看他,“你認為該如何處置,尚淵?”

“姐姐罪孽重大,任憑小姐發落。”

言語間,秦淮分明看到尚香的眸色頓時黯如死灰。不禁略有動容。不論如何,這個女人,恐是真的愛着尚淵的吧……

秦淮走到尚香面前,豁然一擡手,

尚香下意識地将雙眼禁閉。

然而沒有預料到的痛楚,而是解開了堵住嘴巴的那塊麻木。尚香詫異地看着她:“為什麽?”

秦淮懶洋洋地垂了下眼眸:“既要隐瞞自己的身份,還要保護自己這個毫不知情的弟弟,你恐怕也很是辛苦吧?”

尚香略有動容,撇開眼去。

見尚淵詫異地看來,秦淮走到他身邊,看着那負傷的手臂,擡眸看他:“尚淵,還記不記得,我說過,遲早會還你一條命。”

尚淵瞥開眼去:“保護小姐本就是我應做的事,這條命本就是小姐的,何來‘還’這一說?”

“你也不要乖你姐姐,她,是真的愛你。”秦淮卻仿似沒有聽到他的話,吐字清晰,“若我沒有猜錯,那些人要挾她當細作的籌碼,理當是——你的命吧……”

不遠處,尚香的身子顯然不經意地哆嗦了一下。

“現在,我就把尚香……還給你。”

一句話輕描淡寫地落過,周圍籠上的視線,皆是詫異的。

“秦淮姑娘,這恐怕有些不妥!”阿瑤首先出聲,上前幾步,阻止道,“她可是,‘那個人’安排在相府的!”

秦淮淺笑着打斷了她的話:“尚香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即使她有意回去,‘那人’也不會再用她了。對于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棋子,會是什麽樣的下場,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除的嗎?”

阿瑤默然。

秦淮轉身,果不其然看到尚淵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她臉上的笑,不易察覺地淡了幾分。

尚淵的神色,比以往顯得愈發深邃,似是在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才緩緩地問:“小姐……這是在趕我走嗎?”

“是。帶着尚香離開。我欠你的,已經還清了。”言談間,語調沒有絲毫改變,但是秦淮已然默默地別開眼去,不再看他。

“我……明白了。”

尚淵帶着尚香離開的時候,沒有再回望過一眼。這一時,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僵硬挺拔,一步又一步,仿似都深深嵌入在了地上。

馬蹄聲漸漸遠去,秦淮捂了捂有些沉悶的胸口,才笑了笑:“我差不多,也該上路了。”

“這是解藥,可以消除姑娘身上疲憊的狀态。”阿瑤遞來一瓶藥丸,蹙了蹙眉,“本來帶上那個侍從是為了讓姑娘路上可以有人保護,現在……”

“我一個人,也可以去。”秦淮笑着打斷了她的話,仰頭吞下幾粒藥丸,感覺身上的疲憊消去了不少,“你放心,答應了公主的事我定會做到。我……是不會逃的。”

我……是不會逃的。

淡淡的一句話,不知為何聽在耳中,竟讓阿瑤有些慌神。定了定神看去,秦淮依舊是一副略顯狼狽的模樣,站在道旁,遙遙地看着京師的方向。

神色,依舊是溫和如水的神色。

然而這一瞬,莫名有種錯覺,仿似這個女子,離自己卻是這樣的遠。

作者有話要說:依舊是更新更新~嘶吼在哪裏~

記憶是必須恢複滴……秦淮姑娘冷豔了=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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