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重逢日
秦淮終于明白過來,為什麽當初自己失憶醒來,潛意識裏頭會有一種想逃的沖動。
有一種國仇家恨,是埋在血液深處無法自欺欺人地隐瞞的。
馬車辘辘地行駛着,空蕩蕩的車廂裏只有她一個人,此時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
微微地一閉眼,她仿佛就能看到那一天高園的熊熊大火,吞噬了康家上下所有的人命,唯獨她一人,在他的拉扯下被強行帶走。
當初是祁寧一手設計陷害了他們康家,讓古樓王雙手将他們貢給大魏。然後,卻又是那個男人,在高園裏,放下了那一場火。
這樣大的火,整整燒了三天三夜,才被撲滅殆盡。
“姑娘,到了。”
車外的車夫冷不丁憑空落處的一句,唬得她吓了一跳,全身冰冷的感覺一蹿,車簾捋起,透入的陽光讓秦淮微微眯了眯眼。
下車付了路費,看着馬車原路折回,秦淮打量了一下周圍,也不急着去魏軍紮寨的地方,而是先找了間驿站。
“将這封信送到……”淡聲交代妥當,秦淮才問,“這位小哥,可知道最近北奴軍可有什麽動靜?”
那小厮小心翼翼地将書信接過收好,聞言無奈地搖頭道:“最近這一帶可不太平,北奴軍雖然受了魏軍的壓制,但詭異地就是怎麽也打不散,時不時地總會出來騷擾一下。也好在祁相用兵得當,才不至于亂了陣腳。”
頓了頓:“說起來,本來這裏理當是個繁榮的很的郡城,現在被惹得天怒人怨、怨聲載道,連整條街都已經冷冷清清的了。我勸姑娘也別到處晃了,快些找個地方住下,這外頭啊,不太平。”
秦淮點了點頭:“那,如今魏軍紮寨的地方在哪?”
小厮不明她為什麽忽然問這個,愣了下,才道:“就在城東的平原上。”
城東平原,沙石遍野,一望無垠,的确是個安營紮寨的好地方。
只要進了這裏,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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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遙遙地看着那高聳的圍欄,一時有些恍惚。
“站住,來者何人?”
秦淮方走到門口,崗哨上的士兵遠遠地呵住了她。
遮了遮頭頂刺眼的眼光,秦淮回道:“我是京師來的,受公主之托,有事要見祁相,還請通傳!”
說着,從懷裏掏出了魏善公主給予的令牌。
哨兵遙遙對視一眼,便有一人急急忙忙地跳下了崗亭。不多會,軍營大門自內而外徐徐打開,粗木摩擦的聲音顯得格外渾厚。
“祁相現在刑場,還請姑娘随我來。”
秦淮看了眼軍營中井然有秩的巡邏兵,點了點頭。
刑場的周圍,彌漫着濃濃的血味,帶着些許血肉腐朽的氣息。
地上的黃土已被染成了血的紅色,天際間不時飛過幾只禿鷹,尖銳難聽的嘶吼似極修羅底部發出的死之訊息。
一個個俘虜身上傷口猙獰,有些四肢已被生生割裂,毫無骨骼般地懸墜在那裏,姿勢詭異。
這種畫面,饒是很多精壯勇猛的男人看在眼裏,都顯得有些駭人難耐,然秦淮默默地一路走去,不發一眼,眼裏除了平淡,再沒過多的神色。
往裏頭再走幾步,一眼看去,便可以看到那個修長的身影。
直到這個時候,她的臉色才微微白上幾分。
祁寧立在一片血泊之中,神色淡然。周圍的那一片腥然的畫面,似也絲毫驚擾不到他。
沉重的鐐铐扣着一個人,深邃地已經嵌入了他的皮膚中,連日來的摧殘已在身上留下了各個猙獰的傷痕,依稀間滲出幾縷濃稠的膿血。
帶路的士兵要上前通報,秦淮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祁寧的聲音溫溫的,聽在耳朵裏偏有種說不出的寒意:“只要你說出線人是誰,便不需要再受這些苦。北奴國的人,都是這樣固執的麽?”
俘虜悶哼一聲,似是嗤笑,卻沒有答他。
祁寧身邊似籠着一層永遠都化不開的冰,随手取過旁邊已然灼燒地焦紅的鐵塊,落在上頭的視線有些迷離:“我不想與你們一直這麽耗下去,我,急着回京。你可明白?”
依舊是沉默,但這種沉默很快轉成了沉沉的悶吼聲,俘虜似是格外隐忍,但是灼燒的鐵塊烙上,已經細微有了一些肉片烤焦的味道。他死死地咬着唇,過大的用力,已經讓嘴唇上幹裂的肌膚破開,血跡滲出。
祁寧語調平淡:“何苦。”
秦淮站在身後幾步開外的地方,看着這樣的場景,眼裏蓋下的是說不清的神色。
祁寧始終應該是大魏朝那個呼風喚雨、手段凜冽的男人,而不該是當初在秦淮河畔與她共賞燈會、情箋偷遞的男子……
“秦淮?”
聞聲回神,秦淮眼中的神色一晃,看到祁寧不知什麽時候回過身來,看着她的視線是種說不清的神色。
是詫異、是欣喜,還是幾分的不可置信?
但祁寧終究是那種太慣于埋藏自己情緒的人,只這麽一閃,還不帶秦淮探究,那抹光就已經暗了下去:“你怎麽會來這裏?”
秦淮收回自己淩亂的思緒,沖他笑了笑:“我有事要同你說。”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對他笑的時候,總是習慣溫溫地眯細了眼,但是到了如今,她第一次感覺,原來對他笑也是這樣辛苦的一件事情。呼吸微微壓抑,好像有一塊沉沉的石頭壓在胸口一般。
軍帳中,當看完公主的書信時,祁寧低着頭,半晌默然:“我沒想過會是他。”
秦淮瞥了一眼書卷,随口道:“魏善公主拖我帶來的信,我總算是帶到了。”
“秦淮。”
“是。”幾乎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有一只收輕輕地撫攏過她額前的發線,秦淮想躲,這一時卻僵住了身子。
祁寧的聲音,柔得有些更似于小心翼翼了:“皇上居然帶了你進宮。這些日子,你過得可好?”
秦淮擡頭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好”,還是“不好”。
當一切沒有記起的時候,她或許是“好”的,但是如今的她,又該如何說出那一個“好”字?
她面前的,是滅他滿門的兇手,如果如今她的懷中有一把匕首,她理當毫無顧忌地取出,然後
——深深地刺入他的胸口,用他的血,來祭奠地下康家的亡靈。
“秦淮?”
“……放心,皇上并沒有虧待我。”秦淮不知道自己此時的笑會否太過蒼白,而只讓自己顯得愈發的人畜無害。
祁寧凝視着她:“孤身一人來到這裏,累了吧?我讓人為你準備了住處,先去休息休息。”
“好。”秦淮溫和地應了聲好,笑得很溫柔,柔地如一陣風,随時就會煙消雲散了一般。
門口已經有人候着,秦淮轉身走去,後頭的人猶豫的話語讓她的步子稍稍地頓了頓。
“秦淮,你是不是……”
胸口有什麽豁然一緊,秦淮勾起嘴角淺淺的笑,回眸看去:“嗯?”
祁寧看了她半晌,搖了搖頭:“不……沒什麽。”
再轉身,沒有人留意到秦淮眼中一閃而過的銳意,在她身後,祁寧落在她背上的視線是這樣深沉,仿佛一直無形的手,想剖析開那份最後埋下的僞裝。
說起來,秦淮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也會身處大魏的軍營之中。她來這裏,是為了完成魏善公主的囑托,就如那日同宮女阿瑤說的,她不會逃。
是的,她不會逃。留在這裏,她還有事要做。
秦淮不記得那天是怎樣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的。
睡夢很沉,籠着一層濃重的夢魇。就像她當初落水的那一天一樣,她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
這個夢中有爹,有娘,有竈頭老王,有新兵小劉,還有——祁寧。
她看到無盡紛飛的戰火,看到灰蒙蒙的天,看到一具具被灼焦的屍體,然後,猛然地驚醒了過來。
“姑娘醒了。”
動靜驚動了外頭的人,秦淮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看着掀簾走進的那個女子,一時有些恍惚。也不知什麽時候起,她似乎習慣了醒來後第一眼看到尚香的日子。
現在,尚淵應該已經帶着尚香遠走高飛了吧……
“姑娘?”女子見她恍惚神,擡高了語調喚回了她的思緒,“我家就在臨近的郡上,祁相特地找了我來伺候姑娘。姑娘可以叫我小念。”
“是,小念。”秦淮回神來,笑了笑,“我就奇怪這軍隊中怎麽會有女人。”
小念顯是個開朗的人,也跟着笑了起來:“雖然我不知道姑娘是什麽人,但是看得出來,祁相對姑娘很是上心。軍隊上郡裏招人的時候我還被吓了一跳,好在我反應快跑得也快,所以才搶到了這個名額。”
被這種歡脫的個性感染,秦淮的笑不知不覺也柔和了不少:“我睡了很久吧?祁相呢?”
“那該死的北奴軍又來偷襲了,祁相一早就帶兵出去了。”小念答着,又補充道,“這樣的情況已經反複過好多次了,姑娘放心,祁相不會有事的。”
秦淮笑而不語。
以為她會為祁寧擔心嗎?她……才不會。
兩人正說着話,秦淮的神色不易覺察地一凝。
小念已經驚奇地念叨了起來:“咦,這是鳥叫聲嗎?姑娘知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鳥?真好聽,以前怎麽從沒聽到過呢……”
“我也不清楚。”秦淮抿唇喝了口茶,藏下了眼底漸漸釀上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火花神馬的,的确費神啊。
至于是否洗白,且往後看……手機黨神馬的都不是借口啊啊啊,敲幾個字都木有我敲這一章來得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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