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物是人非事事休
照小念的說法,她家便是在這郡上。雖然北奴軍暗襲不斷,但主要目标便是大魏軍,很少會直接糾纏到城裏,因而在這郡城內部,倒反而是相對安寧的。
秦淮不顧小念阻攔,硬要上城裏看看,太過執意,根本沒人攔得住他。一來是秦淮一副誰都無法阻攔的模樣,二來也沒有人琢磨得準,這個忽然出現在軍營中的姑娘,與祁相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種關系。
“小念,我在酒樓裏坐會,你不是也有東西要回家去拿嗎?先去吧。”秦淮半只腳踏入了冷冷清清的酒樓,轉身三言兩語支開了小念。
這酒樓中,桌椅嶄新,可惜沒有什麽客人。
小二本來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忙不疊精神一打,迎上前來:“姑娘,幾位?”
“就我一個,坐樓上就好。”秦淮說着,已經轉身上了樓。
步子落在樓梯上,每一下都格外的清楚,秦淮邊上樓邊看着,留意到二樓角落坐的那個男人,嘴角抿起一抹笑意來。
不發一言地到那個男人的桌邊坐了,随手倒了一杯茶,男人喝酒的姿勢并沒有改變分毫。
秦淮抿了一口,餘光瞥過他空蕩蕩的半邊衣袖,笑了笑:“陸軍師,好久不見,你倒是沒有忘記我的口味。”
男人聞言一笑,臉上的刀疤在陽光下隐約一晃,正是當初山寨中被稱為二當家的陸琊:“忽然收到消息的時候,我還吓了一條。”
秦淮眼睫微微一觸:“我不該出現嗎?”
“不是。只是我以為……”陸琊笑笑,話到這裏戛然而止。
秦淮看着他臉上濃密的胡渣,不禁對以前顯得有些眷戀:“那日湖中落水,多謝相救。”
陸琊輕描淡寫地接了口,并沒有現出太多詫異:“小姐那時果然是醒着的。”
秦淮蹙眉:“但你為什麽不幹脆将我帶走,告訴我一切的真相?”
陸琊飲酒的姿勢一頓,默默地看着秦淮,半晌才将酒杯放回桌上:“當初老孫大老遠特地跑來找我的時候,我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于是連夜兼程帶人趕回山寨。老孫欣喜是因為得知小姐可能還活在世上,但我不是,因為——我與老孫他們不同,我從頭到尾一直都知道,小姐你,并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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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詫異地睜大了眼:“什麽意思?”
陸琊的話語雖是徐緩,但一字一句皆足以叫人聽入心裏:“山寨上的那些兄弟,都是在康家軍解散後獨自流散出去的,只有我,是當初随着将軍和小姐一同來到大魏的。”
“那日大火熊熊,我有幸逃離,也只是因為答應了将軍,定要照顧小姐。既然是要照顧小姐,我自然知道當日小姐定也逃離了這場災禍。”
“只是,祁寧将你藏得太好,不論我如何明察暗訪,都從沒有得到關于小姐的絲毫消息。我,一直都瞞着其他人,在到處探查小姐的去向……”
秦淮咬了咬唇:“那你為何在見到我後,不直接同我相認?”
“呵……”陸琊輕笑一聲,“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
“不能?為何?”
如今四海為家、落草為寇的康家軍,還有什麽足以威脅到他,秦淮着實不明白。
陸琊低頭倒酒:“這一點,我不能告訴小姐。這是,我與‘某個人’之間的協定。”
秦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從那張臉上讀出些什麽,終究什麽都探尋不到。她深知陸琊這個人決意的事情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只能放棄:“難道陸軍師就不想知道,我忽然聯系你,是為了什麽嗎?”
陸琊擡頭:“小姐的交代,只要我能辦到的,自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莫非,陸軍師你就沒有想過要為康家上下報仇?”
“小姐,其實……”
陸琊本想說什麽,但見秦淮眸眸望着樓外,一抹笑意間思緒幽幽,雖是笑,看在眼中,卻是無盡的凄涼。
他的話語一頓,嘴角多了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或許,這樣也不錯……”
這話中難免有些涼薄的味道,秦淮回眸看來,陸琊又問:“小姐準備怎麽做?”
“我自有分寸。”
指尖中拈着的那個瓷杯,不知為何竟是這樣的冰涼刺骨。
“說起來,我最近聽聞,大魏那個叫程亞夫的将軍,被北奴軍給碎屍了。”
“咔”地一聲,秦淮指尖的瓷杯險些破碎。
“程亞夫死了?”她擡頭看去,“你從哪裏聽說的?”
“我自有消息來源。大魏朝的将軍是死是活都與我毫無關系,想來,這個消息今日也該傳到魏軍那裏了吧。”
秦淮呆呆地聽着。那祁寧豈不是……
“這個女人,應該是祁寧找來照顧你的吧?”
秦淮順着陸琊的視線看去,看到蕭瑟街道口一個單薄細長的身影,正是小念,點了點頭:“是。”
陸琊拾起了桌邊的鬥笠:“看來,我也該走了。如果有事找我,小姐只需要鳴‘雀笛’,或是繼續在驿站捎信便好,雖不再是以前的康家軍,但原本立着的幾個秘密分舵,還依舊是在的。”
秦淮點頭:“我知道。”
“小姐。”
秦淮聞聲看去,陸琊已戴好鬥笠,立在樓梯口回頭看她:“如果當初沒有祁寧的話,或許,将軍便已将小姐許配給我了。”
秦淮臉上不禁一熱。
是的,陸琊是康家軍中最有威望的軍師,足智多謀,若當初祁寧沒有出現,她或許,便已經他的妻子了。
“姑娘,原來你在這。”小念上樓的時候,看到秦淮站在欄杆旁,舉了舉手裏提着的一籃雞蛋,“東西我拿到了,我們回去吧。”
秦淮瞥過一眼,只覺這些雞蛋圓潤光潔,問:“拿這些做什麽?軍營中難道不包你吃飯嗎?”
小念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不是我自己吃的,是看将士們辛苦,也想為他們做些事。”
秦淮久久地看着她。
憨傻可愛的姑娘,不谙世事,也不用有太多憂心的事,就像當初尚香出現在她面前時候的模樣……
秦淮回營的時候,祁寧帶出的部隊還沒有回來。仰頭,可以看到昏昏沉沉的天空,似在預示着什麽。
秦淮回營帳後,靠着毯子迷迷糊糊地小寐了片刻,也不知過了多久,被外頭的嘈雜給吵醒了。
掀簾出去的時候,又被外頭的人給攔在了那裏。
幾個士兵顯得公事公辦:“冒犯姑娘了,但是現在正在處決俘虜,祁相特別下了令,讓姑娘留在營中。”
秦淮的眼眸微微顫了一下。
也就是說,祁寧已經回來了。
這一日的魏軍帳中,充滿了殺意。
秦淮坐在床邊,聽着一陣陣痛不欲生的嘶吼聲傳來,依稀間感覺眼前仿似也染開了一片血色。
隔了一會,小念進來的時候,眼圈也是紅紅的。
秦淮留意到她手裏的那一籃雞蛋已經碎裂了一片,蛋清蛋黃渾濁地攪在了一起,問:“怎麽了?”
小念啜泣了一會:“我本來是想……想讓祁相開心的,也不知道……怎麽,怎麽會這個樣子……”
看她抽抽搭搭的模樣,似是打擊不小,秦淮拍了拍她的肩膀,問:“祁寧現在在那裏?”
“在主帥營帳中。”小念下意識地答了,忙擺手道,“姑娘現在還是不要去的好,剛才在帳裏的人都被祁相趕了出來。祁相現在的模樣好可怕!”
秦淮看着她笑了笑:“不要緊。”
許是祁寧的态度讓太多人不敢靠近,秦淮到的時候,整個營帳外頭皆是一副冷冷清清的。
士兵照常巡邏,卻連她到的時候,都是一副目不斜視的态度。
掀簾走入,裏頭的光線有些昏暗。
“誰讓你們進來的?”祁寧背對着門站在那裏,整個身子埋在陰影中,衣衫上的風塵透出幾分滄桑,仿似陽光怎的也投射不到他的周圍。
秦淮走了幾步,立在那裏,進退不得。
胸前的手默默握緊。
她這是來做什麽?她來這裏是想做什麽?陪伴這個男人,亦或是安慰這個男人?
她明明跟眼前的這個人理應如同陌路,但為什麽光是一個背影,她竟覺得——連心都碎了……
祁寧本來已經到了嘴邊的指責,在轉身看到秦淮的一瞬停在了那裏:“你……怎麽來這了?”
“抱歉,我這就走。”秦淮只覺得心緒莫名淩亂,轉身要走,卻被人從背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只覺得手腕處蹿上了幾抹涼意,秦淮用力地抽了幾下,不但沒有脫身,反而被抓得更緊了。
忿忿地一眼瞪去,對上祁寧視線的一瞬,掙脫的動作不由自主地緩下。
“別走。”祁寧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秦淮呆呆愣了一會,緊咬雙唇,默默別開眼去。這個時候,她本不該對這個男人産生不忍之心,但是祁寧一用力,已将她一把拉入了懷中。
這個懷抱,陌生,卻又熟悉。
秦淮掙了兩下。但是越是掙紮,這樣的懷卻抱得更緊。
祁寧托起了她的下颌,毫無預兆的,已經一吻落了下來。
不知為何,這樣的一吻,竟是讓秦淮默默地落下淚來。
掙紮的動作漸漸停下,風輕輕拂過,帶着一絲的涼意,深深的吻仿佛要将她整個人徹底融進體內,但越是熾熱,體內某處湧上的涼意卻越是清晰分明。
她默默地閉上眼去,不去看這張曾經讓她魂牽夢繞的臉。
如果可以,她寧願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夢醒了,就什麽都不存在,她寧願她還沉靜在一無所知的夢魇中,從來不曾清醒……
終于放開了她,祁寧的吐息輕輕地落在頭上,有些餘留的熾熱:“大哥他……”
果然,是祁寧知道了程亞夫的死訊……秦淮徐徐地籲了口氣。
祁寧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拭過她的眼淚,嘴角的笑意有些單薄:“果然,大哥的死訊,你也知道了嗎?”
秦淮搖了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要落淚,絕非是因為程亞夫。還記得自己曾經發過誓,再也不會為任何人留一滴眼淚,面對死亡,她理應已然麻木了,但是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因為這個男人這樣簡單的舉動而流淚。
如果她最不該為一個人難過,那麽,這個人必然就是——祁寧。
“就讓我,這樣,抱你一會……”
輕輕地擁着,也沒有過多的言語,祁寧的懷抱有些涼,涼地有些滲人,如果不是感到微微抖動的身子,或許此時也不過是一個簡單至極的擁抱罷了。
秦淮輕輕地合上眼,手臂微微一僵,也緩緩地挽上了他。
風悄無聲息地落在兩人之間。只有祁寧略顯沙啞的聲音,深沉而又平緩地落在周圍。
“今日交鋒,我看到大哥了。北奴人将他的透露頂了旗幟上,身體雖然立在陣前助威,但很明顯,也是被一節一節碎了屍的。我本來還抱有一絲幻想,別人捎來的情報不過是逢場作戲,但是,當親眼看到的時候……”
“秦淮,你可知道,當我第一眼看去的時候,只覺得體內有一團無名的怒火,那一瞬我險些失去理智,但我不能……因為我知道,只要我陣腳一亂,就中了北奴的下懷,稍微有些差池,他們便會一舉将我們大軍擊得潰不成軍……”
“我從天牢死裏逃生,我本以為,任何事情都已經無法讓我動搖,但是這樣毫無陣腳的情況,是我經歷過的第二次……離上一次慌亂已經隔了四年,我真的,差點忘了這種感覺……”
“呵……秦淮,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有用呢……”
秦淮默默地聽着,自始至終沒有打斷他近似自言自語的話語。
她很清楚,這個時候,祁寧要的并非是那些安慰的言語,而只是傾聽,就如剛認識的時候,她跟他坐在湖遍,硬拉了他倒苦水,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愛聽一樣。
時隔那麽久,當時又有誰想到,時過境遷,傾述的人卻是換成了另一個人。
祁寧這樣的男子,并不是沒有脆弱的時候,而是在那麽多人看着的時候,不允許他表示出這一分脆弱。
秦淮一時有些恍惚,竟然有些期望這樣的擁抱是否可以持續到天長地久。
祁寧想是累了,秦淮走出軍帳的時候,外頭依舊有人,陽光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秦淮擡手遮了遮眼,遙遙看到門口仿似有什麽人在争執,見有個士兵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便伸手攔住了:“有什麽事嗎?祁寧累了一天剛休息,如果不是特別大的事,還是不要驚動了。”
那人顯然也知道祁寧如今正在氣頭上,自然樂得不要去觸黴頭,忙不疊道:“跟姑娘說也是一樣,門口來了一個男人,說是和秦淮姑娘認識,非要找姑娘。”
秦淮略略詫異:“和我認識?”
到了門口,秦淮才知道這士兵口中所謂與她認識的男人說的是誰。
本來落在臉上溫溫無波的神色一沉,秦淮看了眼那人風塵仆仆的模樣,面無表情道:“是我認識的人沒從,讓他進來吧。”
說完轉身就走向自己的營帳,也沒有再多看一眼。
身後隐約是一步一步徐緩跟着的步聲。
小念這時想是回了家,營帳中空無一人,秦淮的視線在一碗熱騰騰的蛋湯上落了落。
想必是小念臨走時做的,雞蛋是碎了不少,剩下的恐怕也就做了這麽一碗蛋湯了。
跟在後頭的人始終沒有說話。
秦淮坐到了桌邊,喝了一口蛋湯,帶着熱意,甜甜的。輕輕舔了下嘴唇,她才擡眼看跟前的這個男人。
相較分開的時候,他現在的模樣顯得有些狼狽,想是奔波了很遠的路程,本該還嶄新的衣服上已經朦滿了風塵。
秦淮原本以為他們兩人理當這輩子都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不想他竟然又這樣地找來了。
不,或許只是來找祁寧的。
懶懶地擡了擡眼睫,秦淮不徐不緩地問:“你現在自己一個人又跑來了這裏,那你姐姐呢,她該怎麽辦?”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晃,已然恭敬地彎下了腰:“奴才這輩子只跟着小姐。”
秦淮将碗擱在桌上。
她着實不知道這個男人這樣死心塌地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對她的忠誠永遠只建設在祁寧的基礎上,若有朝一日她與又到了原來那種水火不容的地步,那這個男人,又會做如何選擇?
幽幽地嘆出一口氣,秦淮的聲音叫人聽不出是感慨,亦或是無奈:“你不該再來找我的,尚淵……”
回應她的,卻只有一片寂靜的沉默。
外頭的風很大,席卷着周圍陣陣飛走的沙石。
作者有話要說:5000字的一章有木有!和尚28號的車票回杭州啊,灑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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