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1)
近來睡眠質量差,聶寒山幹脆起了個大早。
打着赤膊去浴室處理勃起的陰莖,不足五分鐘就丢盔棄甲——睡眠不好傷腎,如此一想,才能聊以自慰。又擰了花灑沖完一個戰鬥澡,然後打開主卧的電視機,邊聽新聞邊刷牙。中途手機響起來,聶寒山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去衛生間吐了唾沫,又用清水把嘴涮幹淨。
家裏堂兄來的電話,跟老婆鬧矛盾。堂兄是個上門女婿,這些年在女方家裏受氣不少,在聶寒山看來,做男人的确實也有些窩囊。牢騷發了那麽多,歸根結底還是借錢,老婆管得太緊,向外邊賒是家常便飯,聶寒山小時候跟他玩得好,只要他不賭不嫖,倒也樂于慷慨解囊。
挂斷以後下一通來電立即打進來。
甫一接聽,梁欽羽便開始按套路問早安。
聶寒山點了支煙,與他一唱一和繞了半天彎子,後者總算揭露主題:“今晚天蘭霜都,聶總能賞臉吧?”
說到底還是為岷陽區那邊新樓盤的事,已經籌備了很久,有四個備選廣告公司,月底就進行正式比稿。梁欽羽一介老江湖,絕不會仗着聶寒山是老客戶就自覺不可方物,比稿這種事,預先內定然後走流程、遣散別家的案例數不勝數,不想被套路就得自己走套路。去鄉下這一趟以前聶寒山就已經接到過幾次電話,來自不同代理商,不過都因行程安排推拒了去。當下這位見縫插針之力可謂一流,他前些天回市區就一直忙于邢允母親的事,今天剛剛得空。
這下總不能再推,況且對于梁欽羽報的期望不小,怠慢不得。
挂斷電話之後去廚房翻冰箱,準備做兩只煎蛋。保鮮層餘留空間不大,東西亂七八糟堆一氣,那只存放牛鞭的白色塑料袋就顯得尤為占地礙眼。想也不想,聶寒山一把抓住袋口,揪兔子似的把鼓囊囊一袋東西拎出來,甩手扔進了垃圾桶。
已經是第二批了,其實以前從沒有想過外力治療,因為一直覺得問題在心理上。但那次聽了溫酌言的“交并集”理論,就托人買了些過來,覺得死馬當作活馬醫也好,他想和那個孩子來一炮。斷斷續續一直在吃,雖然沒什麽用,至少有個盼頭。
然後綿羊就成了黑心棉。
當晚他其實徹夜沒睡好,能感覺溫酌言也沒睡好,又想起頭晚上發燒一直讓他照顧着,一天下來也沒空留心他身體如何——他本是應該惱怒的,多年來慣有的主導地位遭逢撼動,還是不打一聲招呼就直接開始的撼動。
身體有快感是一回事,原則又是另一回事。
淩晨三點時還是耐不住心中煩悶,起來吸了根煙,像是被他驚擾了,在堂屋外睡覺的貓跑過來在他腳邊蹿了一圈,喵喵直叫,想讓他抱。怕吵醒溫酌言,他便只好遂了貓的願,把它抱起來帶回貓窩外坐了一會,等煙味散透,再回房間時繞過去探了探溫酌言的額頭,順勢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
是挺舍不得,說嚴重些就跟失戀一樣,畢竟也是挂念了好一段時間的人。
下午有個小會議,也是讨論岷陽區樓盤的事,溫酌言拍攝的幾張照片随項目主管的講解依次在大屏幕上跳動。聶寒山邊聽邊拿指尖研磨鋼筆的筆套,恍惚間幾次把“岷陽”給聽成了“綿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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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後關鶴又問起邢母情況,前兩天他都來了醫院,昨天曹曉靈家裏有事才走了。
聶寒山說已經确認脫離危險,關鶴點了點頭,眉心一蹙,像是要發洩,但大約想起邢母在病榻上的模樣,又堪堪忍住。
實話說,聶寒山也很怕看見邢母,那種揪心感能讓人好一段時間內都陷于一種消沉的狀态。可以說老天對有些人,似乎是生來就判下死刑的,邢母正屬于這一類。所以無論如何掙紮,如何積德,依舊是一生凄涼。
看見聶寒山和關鶴去探望,老太太以為邢允與兩人已經和好如初——雖然她大概一直都沒鬧明白三人當年為什麽就散了。所以,術後她情緒不錯,還常常拉着聶寒山的手說欠他的恐怕難以還清。
“如果有個女兒,一定給了寒山。”
三番五次當着聶寒山的面,這麽對邢允念叨。
老太太從閉塞的大山裏出來,讓人鄙夷了大半輩子,思想仍舊陷在圈子裏。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回旋,哪知道才去鄉下幾天功夫,老太太忽然高燒不退,邢允失聯。他匆忙趕回,險些連辦後事的準備都做好了,好在老太太挺了過來,醒來問起邢允,聶寒山不知如何作答。
目前的消息是,進局子之前有高利貸沒還清,前段時間債主上門,邢允苦熬不住,溜之大吉。
“阿姨命不好。”
連關鶴都這麽說。
下班後找了個地方吃過晚飯,就與關鶴一道去了天蘭霜都。
雖說邀請人是梁欽羽,但到了這種場合,重要角色還是他的合夥人蘇枳。所以進包廂以後一切都由蘇枳主導,什麽酒正中聶寒山下懷,什麽樣的游戲不會讓關鶴反感,他統統了如指掌。推杯換盞中,聶寒山已經微醺,虛合着眼半倒在沙發背上聽梁欽羽漫不經心地提他們的案子。小姐站在茶幾前扭着腰唱歌,嗓子不錯,溫溫軟軟的,不免又讓人想起病時的溫酌言。
只是唱詞不堪入耳。
溫酌言的嗓音并不女氣,故而似乎顯得荒唐,居然被他和這個聲音串了鏈子。也因為那根鏈子,本能夠容忍的唱詞也變得惹人心煩,當即放下酒杯,讓換一首。
小姐随機一切,成了《新不了情》。這時梁欽羽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忖度,不久後又生出三兩分憐憫,聶寒山知道是被誤解了什麽。
蘇枳、關鶴仍和幾位小姐玩骰子,顯然已經興奮起來了,關鶴吆喝着讓小姐拿話筒來,想要獻歌一曲。這邊梁欽羽和聶寒山已經把提案翻來覆去點了一番,聶寒山不做許諾,不過興趣是有的,對梁欽羽也就态度親熱起來。
“令侄還是在外邊租房住?”
給梁欽羽添酒時狀若不經意地一問。對方始料未及,卡頓了那麽幾秒,才點頭道:“外邊要方便些。”
聶寒山道:“上課比較麻煩吧。”
梁欽羽道:“總歸也沒剩多少課了,況且宿舍環境不行,靜不下心,他爸媽也有意見。”
聶寒山悶聲一笑。
梁欽羽一眼洞穿他眼底其餘蘊意,也不再裝模作樣,搖頭笑道:“合宿其實無非就那麽些毛病,一言不合鬧出矛盾,眼不見心不煩……随他去了。”
聶寒山也笑:“一幫男孩子,哪來這麽多計較,說不定道個歉話說開也就完了。”頓了頓,又擡起酒杯碰了碰對方的杯子,“一點愚見。”
梁欽羽多半也是酒過三巡,難免言自肺腑,抿下一口酒後居然嘆了口氣,徐徐道:“聶總你是不明白,別人的孩子,到底要難管得多……”
叔侄間大約也不甚愉快。
天蘭霜都的大老板與蘇枳有些交情,後來露面,聶寒山免不了又灌下幾兩酒水,回程時候腳步都有點虛浮。到家就去開冰箱,想找酸奶來喝,不留神瞥見垃圾桶裏那只輪廓分明的塑料袋,手便停住了。
在桶邊席地而坐,蹙眉對着垃圾桶凝神發呆。
失眠期算是過去了,比稿當日還因為忽如其來的降雨晚起了近半個鐘頭。匆忙收拾完畢出門,結果電梯整修,一口氣跑了十三層樓。熬過重重紅綠燈,眼看快要抵達公司時又忽然被一輛甲殼蟲超車,把保險杠給蹭了,還險些引發追尾。車主态度惡劣,聶寒山便沒有叫蕭瀾,給人事打電話讓派了一位男職員來處理。
先回辦公室換了身衣服,草草吃完蕭瀾買好的早餐,才去會議室做準備。
關鶴多半從人事那邊聽說了,一見他就笑:“出門記得看黃歷。”
聶寒山懶得理他。
梁欽羽帶着團隊最早抵達,緊接着兩家也先後到場。還剩最後一家因為堵車嚴重,逾時仍遲遲未至。
關鶴幾次看表,神色怏怏。聶寒山雖說不動聲色,心裏也已經生出幾分不快,畢竟縱然堵車事發突然,比稿卻是早有安排的事,理應做好打算。
九點零十八分,一行年輕人匆匆趕到。聶寒山啜着茶無聲打量來人,啜到第三口時顯些嗆到。
學校安排三個月暑假實習,這個聶寒山清楚,但歷來都是去廣電或者報社。眼下情況不必多說,肯定是解思介紹,這家公司老板和解思是故交,比稿也是他搭的線。
溫酌言還是身着那件來找他借相機時穿的溫莎領白襯衣,不過此刻多了一條水藍色細紋領帶,風度翩翩之态顯露無疑。
聶寒山把那口嗆到嘴邊的氣給忍了回去,面色不改,只是耳根略燒。
對上他的視線,溫酌言微微莞爾,又迅速收回注意力,跟随同事往空餘位置走。他入席最慢,椅子都讓同事先坐了,蕭瀾又忙給他添座。
團隊負責人道歉說了些什麽聶寒山也沒記住,大致上就是那些老掉牙的說辭。
整個上午聽完兩家的提案,聶寒山仍是對梁欽羽的比較滿意,不過中途冒出個溫酌言,又對下午的形勢報以更大的期待。午飯是他做東請的客,因為下午還有工作,所以沒叫酒水,整體菜系清淡但貴在豐盛,溫酌言一直吃得津津有味。
真的挺好養活的,對什麽都不挑。
中途去衛生間,洗手時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晃進來。今天穿正裝的人挺多,但不知怎麽仍對白襯衣十分敏感,所以立即抽出目光瞟了一眼,這麽一瞟,視線就定住了。
溫酌言朝他笑笑,叫了聲“聶哥”,走到隔板間,過了一會才出來洗手,見聶寒山還在原地等他,又笑了笑:“聶哥車給人刮了啊?”
消息在公司傳這麽快。
聶寒山點頭,哂笑道:“說我碰瓷呢。”
溫酌言似乎是想笑出聲,又硬生生忍回去,最終眨了眨眼:“人沒事吧?”
聶寒山來了興致:“我還是他?”
溫酌言笑道:“我關心別人幹嗎呀?”
準備好的戲言到了嗓子眼又卡住。
見他如此,聶寒山心底好似生了幾粒疹子,癢中犯痛,偏撓不得。
這個人好像從來都是在笑的,而他之前喜歡的也正是這一點,一個無論在哪一方面都與師林截然相反,堪稱完美無缺的人。
思緒游移間,聽見鈴聲響起,溫酌言說了句抱歉,掏出手機。幾乎是天賜良機,以此為他剛剛敗下的一戰做掩護,他當機立斷,往門外偏了偏頭,示意先走一步。溫酌言略微踟蹰,随後一點下颌,笑了一下。
固然懷揣特別的心思,但下午對待餘下兩家提案,聶寒山仍是采取公事公辦的态度,沒有任何偏頗。而老天作美,似乎怕他為美色所動搖,午飯過後溫酌言就沒了蹤影,直至下午會議結束都沒再出現。
第二天被盛敏華他們約出去喝酒,一個男孩子來向他打招呼,起初覺得眼熟,應付了半天才想起是溫酌言的室友許博。
“怎麽愁眉苦臉的?嘴再拉長點兒都要認不出你,小老三。”
大概是苦到心裏去了,對這個稱呼都沒有發表異議,還主動開了瓶啤酒與他碰杯,自覺吹瓶。聶寒山也有個毛病,跟這種老實孩子喝酒完全不好意思偷奸耍滑,于是也跟着喝到了底。許博見狀,擡手摟住他肩膀狠狠拍了兩下。
聶寒山這才發現這人居然一杯倒,已經臉紅脖子粗。
“聶哥你別讓他喝。”正在打牌的盛敏華遠遠發現狀況,找了個人替自己,立馬換位置過來,擡手拍了拍許博的臉,結果讓許博給糊了一巴掌。
“我操!”
把煙從嘴裏摘下,迎頭就給許博腦袋回了一擊。那一巴掌看起來也沒多少力道,他這一巴掌也跟玩一樣,聶寒山旁觀兩人幹瞪眼,忍不住笑起來,盛敏華又轉頭來看他:“不帶你這樣的啊。”
聶寒山仍是笑着,給自己點了支煙便用指背一點許博的肩,問盛敏華這人怎麽回事。
“死宅一個,平常很少出來,沒多少酒量。”
聶寒山道:“沒問這個,我說怎麽忽然出來喝酒的?”
盛敏華一愣,旋即一拍大腿:“還不是讓盜稿的事給鬧的麽?解老師沒和你說?”
聶寒山吐一口煙圈:“盜稿?”
盛敏華道:“哦,盜稿的意思呢就是說,未經發表的稿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拿去用了,這個後果就很麻煩,還沒發表呢誰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你的東西對不?這種事我也是頭一次聽說,其實吧也不是沒有防過,但真發生還是……”
“誰盜了誰的稿?”
盛敏華的風格他早已經習以為常,但眼下越聽越不妙,也就顧不上所謂風度。
也好在這位對他的打斷毫無所覺。
“聶哥你還真不知道啊?解老師……”
聶寒山哭笑不得:“你覺得解思會每天給我打幾通知心電話聯絡感情還是怎麽的?”防止又被借機展開,忙打住,“是你們之前那個比賽?”
唱臺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撲了兩個男生上去,三道鴨子嗓赫然炸開,仿佛往包廂裏扔了一顆深水炸彈。
“阿西吧誰快把這三顆毒瘤拖出去人道毀滅,朕有賞!”
盛敏華一聲令下,立即有狗腿的一年級社員屁颠颠領命,而唱臺上三個老社員嬉皮笑臉,一來二去鬧得好不開心。
關鶴一直覺得聶寒山和解思有病,童心未泯老不羞的病,這會聶寒山也開始覺得自己有病了。
要說盛敏華怎麽能撐起一個攝影社,到底還是有難能可貴的優點。譬如此刻,哪怕聶寒山臉上沒有半分不悅,他仍拎起了酒瓶起身,問他要不要去走廊上說話。
出包廂後好一陣子聶寒山還有些耳鳴,兩人便順便去了趟洗手間,然後才找個人少的死角把話題繼續下去。直覺加上推測使得聶寒山心裏已經有了底,所以盛敏華說出那個名字時,他也沒有過多意外,剛剛一直追問,也只不過求一個确認而已。
盛敏華也是從許博那裏聽來的原委。
完整說來,就是在之前那次廣告大賽裏,溫酌言和許博同一小組,在寝室裏随口讨論過幾個創意,溫酌言把創意整理出來再放到整個組內做定奪,經過争議,有兩個被組裏删去,其中一個讓文案負責人做加工寫成了劇本。而棄用的創意之一被同寝室的梁孝誠暗自搬到自己小組裏,原封不動進行拍攝,初選賽成功奪得一等獎。
事情只在小範圍內有傳播,據說是解思正在活動,但學院裏閃爍其詞,心思昭然若揭——獎項到手,無論冠以誰的名字,都是校方的榮譽,跑不掉。另一方面,雖然整個小組的人都能提供證詞,但都是自己組員,誰能保證說的都是真話,除此之外,又有什麽證據能夠說明這是溫酌言的東西?
“我說句公道話,也不能全怪他們,聶哥。”盛敏華道,“你沒接觸過梁孝誠,不知道他自尊心有多強,而且吧,這人向來做什麽都出類拔萃,他們的參賽小組也是校內集結的精英,別說班上其他作品,連我們社裏搞的東西,人家都不一定拿正眼看。”又道,“再說也沒聽說他們寝室有什麽矛盾,你看我,日子過不下去只能自己租房子,說起來我們寝室那個……”
之後便聽他猛倒苦水,聶寒山沒有打斷,不過沒聽進去幾個字是真的。
連綿幾天降水下來,氣溫暫時性跌下二十度。
手機響起,瞄見來電顯示就知道免不了打太極拖時間,做了個手勢讓交流心得的部門代表繼續,聶寒山兀自從座椅上起來,出了會議室。
果不其然,那頭拐彎抹角,深表歉意,長篇大論無非圍繞一個中心——沒門。又給另外兩位管事的打去電話,依舊與他斡旋,逼急了便又語重心長:“老聶啊,凡是講究證據,你又不是不明白,再說,未經發布的作品更是不好辦……”
又道:“結果都已經白紙黑字公布出來了,要是再提早幾天,又另當別論……”
歸根結底,不是沒有不可打破的準則,只是時間是否合适的問題。之前一位內部人士也跟他明說了,這種情況防不勝防,別說拿不出證據,就是有證據,但凡結果已經公布,官方的态度也是盡可能息事寧人。
那天晚上聽盛敏華發洩完,就要了許博的號碼,第二天一早便撥了過去。對方大概剛醒酒,剛開始注意力還不太集中,跟他饒了半晌才切入正題。
“其實當時要棄用這個創意,小二争取過幾次,但組裏劇本太多了。再說我們的文案鐘媛吧,她校刊上有專欄,大家覺得拍不過來,就都想着以她的劇本為主。”
意思聶寒山能理解,創意本身就是衆口難調的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昨天剛剛得出結果,梁欽羽的創意在比稿會上勝出,但這種東西常常主觀大于可觀,或許換一個人抉擇,得出的結論又大不相同。他們小組看不上的東西,誰能料到評審就剛好看對眼?但事已至此,再多理由也無法扭轉板上釘釘的事實。溫酌言自留的底稿未發布,不具備任何說服力,此外他們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那是溫酌言的東西,就算聶寒山想要暗箱操作也為時已晚。
挂斷電話前問了溫酌言狀況,許博道:“溫大師有言:憤怒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放心吧聶哥,三餐吃嘛嘛香,到點睡覺到點起床,活到九十九根本不成問題。”
小孩普通話不差,然而一旦語速加快就露陷,“任”字咬成了“愣”字音,聶寒山失笑。
下班前接到梁欽羽的電話,說朋友新開一家網球俱樂部,他請客過去捧場。正合聶寒山的意,關鶴沒空,他一個人興沖沖去了。
倒真是給朋友捧場,梁欽羽算是辦了個派對,來者有生意夥伴,也有私交好友,抽空逐一給他介紹認識,其中一位是當紅作家,聶寒山看書少,對其筆名沒什麽印象。關鶴也說他與潮流脫節嚴重,就算某天跟個當紅藝人擦身而過也頂多就想這人墨鏡款式不錯。
網球這項運動,他也是這些年才接觸,體力能夠跟上,但技巧生疏。不過對手是位四十出頭的,打半局就開始氣喘籲籲,白白讓他撿了個便宜。
出過一身汗以後去場外休息,等梁欽羽也下場,起身過去給他遞了杯水,提起大賽的事。梁欽羽是業內人士,對于這種事件也尤為敏感,字眼一出就端正了臉色。
聶寒山措辭委婉,但應該傳達的意思都已經有所表述。
“像老梁你說的,小矛盾不是什麽大事,但上升到私人恩怨,事情就有點過了對吧?”
梁欽羽躊躇半晌,才說今晚就去找侄子談一談。
能看出做叔叔的也是半信半疑。聯系許博的話不難理解,哪怕叔侄不和,基本的了解必然是存在的。想來梁孝誠的個性在梁欽羽眼中也已經根深蒂固——這樣的人低不下頭去做這種事?
剛好又有人到場,梁欽羽去招待,順便再做介紹:“我師兄,蕭總。”又朝對方笑道,“這是聶總,都是老朋友了。”
生意上素來就沒有新朋友。
寒暄過後,蕭君漠取球拍上了場,梁欽羽才又轉而與聶寒山勾肩搭背,“三天,老聶你看成不成?幹脆就徹底給解決了,什麽私人恩怨小矛盾的,太傷和氣。”
約莫還是需要時間去落實。
卻是說話算話,兩天後就來電話說梁孝誠答應聯系主辦方,承認搬用溫酌言的作品,主動退出比賽。又提議周末他帶上侄子,聶寒山帶上溫酌言,四人一起吃個飯,把不愉快的都說開了。
幾乎在當晚,溫酌言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聶哥,你看能不能合計一下這幾天耗的總數,我按月分期給你打過來。”
突兀的開篇,聶寒山到給逗樂了:“分期?”
溫酌言笑了一下:“我向解老師問了,應該是個不小的數目?一口氣還真還不過來……還是一定要還的,我們已經借了你的人情,不能還讓你埋單。”
多厲害的一張嘴,不怪舒意和曹曉靈喜歡,單就這幾句話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精明,距離拿捏得恰如其分。居然是與許博和盛敏華同一個年紀的孩子。
聶寒山聲線溫和:“先別着急,賬單等事情全部了結以後再說。”
看似皆大歡喜,聶寒山卻心存顧慮,畢竟兩次接觸下來,都不難從只言片語中感覺到梁欽羽在侄子面前沒那麽大的威性。于是一天後特地打電話去問許博事态後續。許博在電話裏罵娘。果不其然,道歉等到了,梁孝誠小組全員也懇切地請他們吃了飯,但磨蹭到最後,意思居然是出錢和解。美其言曰補全著作權轉讓費和精神損失費,說到底就是抵死不公開認罪,也不退賽,若非背後有人相逼,這筆錢都別想拿。聶寒山自認財大氣粗,不料有朝一日會讓另一幫財大氣粗壓過一頭。錢的确也不是一筆小數,許博說是梁孝誠組裏一位大少爺拍的板,這倒為梁欽羽洗脫了嫌疑,可憐做叔叔的還盼着一頓飯握手言和。
這次溫酌言又來電,直接約的吃飯。
一幫學生格外守時,他只不過堵車晚到五分鐘,進雅間就見他們已經坐齊,等了很久的樣子。
“聶哥。”
溫酌言首先站起來幫他挂外套,又到門口叫來服務員讓開始上菜,然後折返回來,将他介紹給在場其他人,再将這幾人挨個介紹與他認識。鐘媛比他想象中要高大一些,看起來比瘦弱的許博還要大一號,說是搞文字的,但半點也不內向,與他說的話甚至比許博還要多。
聶寒山從家裏帶了一瓶紅酒來,幾個學生看了瓶身都有些意外。
“我們請吃飯,到頭來卻是聶哥倒貼錢。”溫酌言苦笑。
聶寒山笑笑:“去去晦氣,否極泰來嘛。”
幾人紛紛跟着客套過了,瓶子才讓溫酌言拿過去打開,先給聶寒山倒了一點,自帶酒水更不好意思要求拿別的杯子,所以也顧不上什麽格調,就着瓷杯就來,鐘媛說簡直是暴殄天物,聶寒山卻覺得無關緊要,規矩本來就是人定的。
重要的是為了哄誰開心。
顯然,溫酌言很喜歡,紅酒不傷身,聶寒山便也沒攔他。
菜色上齊,他端起杯子率先給聶寒山敬酒,漂亮話也跟着來:“這件事其實我本來也不抱多少期望,最後這筆錢,在我看來不失為一個好結果,屬于我們的補償,為什麽不要呢?如果沒有聶哥,我們幾個瞎忙活,說不準還一身髒水。”
許博立馬端起酒杯起身:“對,要說這事都得感謝聶哥,我聶哥義氣,話不多說,我幹杯,你們随意。”
聶寒山正準備說點什麽話回應,便眼巴巴看着許博把紅酒一口悶了,致辭硬生生梗在了喉嚨裏。
轉過頭,見溫酌言也在笑。
下意識跟着笑了一下,聶寒山稍微一舉杯:“只能幫到這一步,我也挺慚愧的,你們再誇下去我得無地自容,就這麽着,專心吃專心喝,不高興的事先就這麽過去了,大家看行不行?”
一幫人起身與他碰杯,都笑着感謝,之後卻真的沒再提盜稿的事了。
晚上散得有些遲,所有人沒法顧過來,聶寒山便說由溫酌言跟他一起去送女孩子。然而鐘媛家就在這附近,公交只要兩站,推脫不願意麻煩他,也就這樣作罷。另外幾個男生都說坐地鐵很方便,聶寒山不多客套,最後只有溫酌言上了他的車。
剛剛坐穩,對方便索要他的銀行卡號。
“大家商量了一下,都同意把這筆錢還給聶哥你,如果補不全之前的,我再按月還。”
看他一臉認真,聶寒山沉默了一會,翻出手機給他轉發了一串數字。
“現在可以報地址了麽?”又帶笑調侃。
溫酌言收起手機,嘴角一咧:“那就謝謝聶哥了。”
溫酌言住的是一座靠商區的小區,離公司的辦公地點比較近,上下班便捷。小區地段雖好,占地卻十分寒酸,綠化建造且不談,樓房裝修也頗為簡陋。
把車開進小區裏,聶寒山又跟着他上樓。看見他也跟着下車,溫酌言明顯愣了一下。
其實聶寒山自己都沒鬧明白怎麽越老越折騰,幹什麽要他的錢?幹什麽要跟上去?很多事情,明明在一開始都并非抱有特別目的,而到頭來卻超出事先所有預想。
房子很小,溫酌言還有一位室友,客廳、廚房、衛生間共用,私人空間只有一間十幾平的卧室。被一張雙人床占據大半空間後,只餘下可憐的空間塞放衣櫃、行李和狹長的書桌。進去時溫酌言的室友不在,客廳茶幾上亂七八糟堆滿零食,沙發上又扔了半瓶大瓶裝可樂。
被溫酌言帶進卧室裏,聶寒山才發現對方額頭上全是冷汗,吓了一跳,當即勒令他躺好,又問他藥的位置。東西不多,依照溫酌言的指示,聶寒山很快在書桌抽屜裏找到藥箱。溫酌言的藥非常之多,算得上半個常用藥庫,他說的幾個藥不在上層,還需要往下翻找,聶寒山耐足了性子,把半數的藥盒都騰了出來,又繼續往下層探手。手夠到箱底時候摸到一粒很小的塑料包裝,覺得奇怪就拿了出來,居然是一顆糖。
一時錯愕,動作也停了下來。
太容易認了,這是他家鄉的特産,這邊買不到。
回頭看溫酌言,大概依舊痛得厲害,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大腿抵着肚子,頭往下埋,完全沒有注意他的舉動。
把糖放回箱底,加快速度找到了溫酌言點到的幾盒藥,去客廳接了水來讓他吃。
直至當下也沒吭一聲,聶寒山一只手搭在他背上,忍不住用拇指磨了磨他的後頸。
“還饞不饞?”又帶了笑意打趣。
溫酌言也笑起來,聶寒山心情複雜,埋頭盯着他看了一會,又及時打斷:“躺下睡一覺。”
溫酌言道:“要走了?”
聶寒山一頓,“你不疼了我再走。”
一句話留足了餘地,疼不疼可以是一件客觀的事,也可以是主觀的事。
溫酌言躺平,合上了眼,聶寒山幫他把卧室燈關了,再将床尾書桌上的臺燈打開,挪過去翻看他桌上的兩摞書籍。算是大雜燴,書本類型混雜,專業與非專業的各自摻半,非專業的又有千奇百怪的各式題材,聶寒山自忖不是個讀書的料,肚子裏也沒幾滴墨水,所以沒翻幾本就停了手。注意力便又集中到臺燈下那本攤開的筆記上。筆記已經用去一半,翻停的這一頁上都是字跡潦草的獨立詞彙,好像打亂的棋子,其中幾個被劃去,又有幾個被打上了紅圈。
聶寒山看了半天,猜出是之前他們那個樓盤項目的相關聯想詞。應該是為文案創作做初步構想,其中幾個畫圈的詞彙挺有意思,但之前的提案裏并沒有出現與之關聯的想法。再往前翻,都是文案或是聯想詞,有國內知名品牌,也有名不經傳的的路邊小店,部分還有分析标注。聶寒山沒堅持看完,把筆記本放回原位,準備起身走走,活動四肢。
剛站起來就看見書桌下面的小木盒,盒子沒加蓋子,能看見模糊的輪廓。
聶寒山蹲下身,用手機照出亮光,看清裏面是堆積成山的唱片。沒有動手翻看,聶寒山起身,身後忽然傳來溫酌言的聲音:“都是老唱片,要聽麽?”
聶寒山回頭,見他已經清醒,正拄着身子坐起來。
從手機上一看時間,都已經過去一個鐘頭了,止痛藥早起了作用。
聶寒山興致盎然,溫酌言便下床把盒子取了出來,放到書桌上,一張一張整理出來,供他挑選。聶寒山不打斷,一直洗耳恭聽,目光卻不在唱片上。
等溫酌言說完,扭頭就撞上他的眼睛。
聶寒山不避,從容一笑:“你喜歡哪張?”
溫酌言挑了一張梅豔芳的。把筆電打開,放進光驅裏,又連接了桌上的小音響,調整好音量後就去了客廳。狹窄空間裏氣氛沉悶,沙啞厚重的女聲使得燈光更為渾濁。
歌裏唱得多好,柔情千尺最誤人。
沒多久,溫酌言帶着兩杯水回來,一杯遞給聶寒山。
聶寒山接過來,頓了一下:“都是你爸的?”
溫酌言不無意外,點頭道:“以前家裏有一整個唱片櫃,搬家時候大多被我媽賣了,只留下這些。”
保養唱片大概不難,但十年如一日堅持到如今,就實在難能可貴了。
“叔叔還是個歌迷?”聶寒山道。
溫酌言粲然:“除了看書最喜歡的就是音樂,能一個人在書房裏待一整天。”
聶寒山道:“所以放着攝影師不做,去做了文案。”
溫酌言笑道:“攝影其實一直都是業餘。”又道,“不過文案不也出師未捷?”
聶寒山啜了口水,悶笑不止。
沒過多久他就起身作別,其實不是沒法把話題延伸下去,而是他已經煙瘾躁動。那顆糖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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