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二十四 不羨鴛鴦
或許過了中秋,或許在母親冥誕之後,她就不得不回到京城,回到皇宮,回到那個四方的天空下,在他搭好的戲臺上把這場戲唱完。
誰讓她做得比哥哥還要好,又是一個絕對不會對永和帝的皇位産生威脅的公主。
這些事一旦想清楚,她就覺得齒冷。
她恨死了那片宮城,那裏消磨了母親的生機與愛意,把哥哥逼成了連自己都不喜歡的模樣,現在又要獻祭她的自由與一生。
可她又能如何掙紮,就算她知道自己不會有好下場,也無法對命運說不。
只因為她是公主,只因為……
等等。
魏懷恩彈坐起來,好像一直壓着自己喘不過氣來的陰雲被狂風瞬間吹散。
她抓着蕭齊的眼眶下緣和下颌骨強硬地擡起了他的臉,一雙燃燒着火焰的杏眼貼得離他極近,呼吸相聞。
她慢慢吐字,如同情人絮語一樣說出了讓蕭齊呆在當場的話:
“沒有權力就活不下去,但若是本宮說,本宮要回到京城,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再把他們都踩在腳下,成為大梁第一位女帝……”
她微微後撤,給他反應的時間,也緊盯着他的神情:
“蕭齊,你待如何?”
這個姿勢極具威脅,即使蕭齊知道魏懷恩沒有武功也不是天生神力,可這一刻他就是覺得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将他的頭顱都捏碎。
“奴才……願以骨血為主子鋪路,絕不後悔。”
他毫無畏懼地仰望着她,似乎只要她想,他這條命便随時可以為她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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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魏懷恩松了手上的力道,拍了拍他被她的指尖摳出紅痕的臉:
“好奴才。”
“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記好了。”
她再度湊近,蕭齊以為她指的是那大逆不道之言,正要開口發誓,唇上倏忽一軟,讓他如在夢中,愣怔不知如何反應。
魏懷恩沒有停留,蜻蜓點水般一吻之後就重新坐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沒聽見本宮的話嗎?”
“我……奴才,奴才記住了。”
口唇之上的香氣還未散盡,蕭齊連如何開口講話都說錯,整個人從臉頰到耳尖紅得像是被開水燙過,連再看魏懷恩的膽量都沒有,忙不疊應聲。
“好,很好。”
魏懷恩彎了彎眼睛,忍住了沒笑出聲。逗弄他真是有趣,她看過不止一次他在其他宮人面前冷漠的樣子,全然不似現在這樣有活人氣。
她突然覺得淌進京城的渾水裏也沒什麽不好,她還有蕭齊,比起主仆,更像是盟友,他比任何能都能懂她的不甘與野心,這一點,連舅舅和水鏡都做不到。
因為他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副司使。
一樣不擇手段的野心家最能識別彼此,她有點喜歡他了。
“怎麽不擡頭,不敢看本宮?”
魏懷恩站到了地上,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袍角。
“主子……地上涼。”
蕭齊把想要抱她的話生生咽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現在他只想趕緊跑出這間屋子,在自己化成一灘爛泥之前。
他快要融化在那個吻裏,嘴唇後知後覺發起麻來,他的視線只敢攀到她的腰間就不敢再往上,怕失态,怕唐突,怕自己再也不能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
甚至都來不及想魏懷恩為什麽這樣做。
“那你為什麽不抱我回去呢?”
魏懷恩蹲下來托着腮又親了他的側臉,這下蕭齊徹底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一個勁兒地往旁邊縮。
“不,不是,我……”
語無倫次的蕭齊一下子撞到了椅子上,“咚”的一聲,魏懷恩聽着都覺得疼。
多重窘迫之下,蕭齊顧不上失禮,像見了貓的老鼠一樣往外竄去,還差點被不高的門檻絆倒,在地上踉跄了好幾步,連帽子都跑歪了。
魏懷恩笑得坐在地上前仰後合,蕭齊實在是太好玩了,他的每一個反應都在魏懷恩的意料之內,讓她完全掌握着節奏,想給予就給予,想收回就收回。
這真是天底下最有趣的游戲,她甚至覺得把人吓走了有些可惜。
指尖點在唇上,隔着院牆,蕭齊和魏懷恩做着一樣的動作。
只是蕭齊格外用力,想用把唇肉按在牙齒上的疼痛讓自己牢牢記住她的那一個吻。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對她說出一個“不”字,無論她懂還是不懂,無論她把這當成游戲還是別的什麽,他都再不能像以前一樣勸她和自己保持距離。
深呼吸了好幾次,蕭齊正了正衣冠,重新走回了小院子。他還惦記着他的殿下沒有穿鞋,他不能再失職。
魏懷恩坐在地上看着他進來,要不是他的臉還有些紅,她幾乎要以為剛才跑走的不是他了。
蕭齊快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發現即使是仰頭都只能看見他的下巴尖。
這樣儀态風姿的人,如果不是閹人,或許也能下場科考,或許會另有一番天地。
但現在他半跪下身,心甘情願地以一種服侍的姿态将她抱了起來送到小榻上,耐心地用布巾擦拭過沒有沾灰的足尖。
他這樣好,她怎麽可能再看到別人呢?
有他在身後,魏懷恩好像終于被他帶出了冰冷的泥淖,無論前路如何,他都會不問緣由,只聽她的話,供她驅使。
她振奮了起來,拉着他坐在身邊,靠着他複又看起了邸報和謄錄的公文。
“你會陪着我的,對嗎,蕭齊?”
“對,蕭齊會一直陪着您。”
厲空宅邸。
孟可舒一夜都不曾合眼,滾滾人頭落地的血腥氣在她鼻間萦繞不散,那是她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修羅場面。
只是因為那個瘋子知道府中下人在她面前嚼了舌根,告訴了她過往密辛。
她一直以為那個瘋子或許是某個世家的庶子,或者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子,所以才會在莽山春獵時獨自一人失意地坐在半山亭中撫琴。
原來是她不通人事,竟然不知道除了世家官眷能夠承恩參加春獵之外,還有一種人也會來到這裏。
也就是所謂的玩物,所謂的最腌臜,最低賤,最上不得臺面,甚至能夠被随意轉贈的伶人伎者。
所以他才會那般瘋魔,恨不得把府中上上下下殺得一個不剩。
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瘋子會那樣在意這一點。旁人倒也罷了,她這個被流放之後茍且藏在京城中的罪人,難道還有什麽立場嘲諷他嗎?
全家被判流放之時,孟可舒并不覺得有什麽。律法嚴明,有罪要償,哪怕父兄之罪挂落了她,她也從不覺得冤屈。
她既然享受了好處,既然被溫養了這麽多年,那麽這罪自然也該有她一份。
只是本就不愛富貴的人,甚至隐隐慶幸終于不用被安排自己不情願的婚事。
她并不知道孟家獲罪的細節,只以為無論父兄如何,他們到底還是一家人,去到哪裏都無妨,只要能平安活着就好。
她要的不多,即使在滿府上下兵荒馬亂的時候,她也對那些身外之物毫不留戀,只帶走了那把琴。
但她沒想到,在他們一家狼狽到達南林府的那天,居然又能見到他。
“孟小姐,在下厲空,之前有幸在莽山春獵時見過孟小姐一面,不知孟小姐是否還對在下有印象?”
他騎着一匹白馬等在南林城門下,夕陽耀在他身後,如天神臨凡一樣,行到坐在破敗的驢車裏,粗服亂頭的她面前。
後娘和姐妹在後面狠狠地掐了她的後腰,催她不要發愣,趕緊給這位一看便不凡的青年回話。
她吃痛,回過頭瞪了她們一眼,也就錯過了厲空眼中向後娘她們投去的威脅與狠厲。
“我記得你。你是那位竹林中彈琴的公子。”
孟可舒轉回來沖厲空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不過你也看到了,我家遭難,不是什麽孟小姐了。”
孟可舒的餘光裏看見,坐在前車的父親聽見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卻似乎被震住了一樣,半晌沒有說什麽,又縮了回去。
她知道,一向守規矩的父親想訓斥她不該和外男多話,可是到了眼下這個情形,那些規矩連父親都覺得可笑了罷。
進城的隊還要排一會,她幹脆從行李上面把琴抱了下來,坐在車前和他聊了起來。
“真沒想到能在這裏碰見你,厲公子,正好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很久了。”
她臉上沾了塵灰有些痕跡,可一點都不妨礙厲空看着她時眼中的柔情。
不是碰見,厲空在心裏回答道,是我來找你了。
“你那日彈的那段曲子,後來我尋了好多曲譜,都沒有尋到,是你自己寫的曲子嗎?”
聊起琴來,孟可舒一點都不像在京中交游時的溫文形象,倒像是終于離開了樊籠的飛鳥,叽叽喳喳。
明明是在問厲空問題,卻讓他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春獵之後我一直記着你的曲子,但總是不能複原出來,可惜我那時候不知道你的姓名,要不然早就想辦法問你要譜子了。”
她三兩下就調好了音,擡頭用亮晶晶的眼神期盼地看着他。
“不過現在也不晚,你也是要進南林城的吧?反正也是要等,不如你告訴我你的譜子?”
厲空一時忘了說話,他準備的開場白一句都沒有用上。
她不在乎他到底是誰,也不在乎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更不在乎他前來打招呼是什麽用意。
倒顯得他患得患失,一肚子的算計。
“是……不方便說嗎?也是,人各有愛,是我唐突了。”
見他不回話,孟可舒以為他不願意把自己的心血告訴萍水相逢的人,也不糾纏,作勢就要收琴。
“等等!”
厲空見不得她眼中的光芒黯淡,彎腰隔着袖子按住了她的手腕。
“孟小姐,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曲子沒什麽不好示人的,只是這裏不方便。等進了城,我可以把曲譜寫一份送你,你看如何?”
“真的!那說定了!”
孟可舒重新坐好,突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麽,雖然她把厲空放在心裏惦記了很久,但是真要說起來,她對這個人其實一無所知,連名字都是剛剛才知道。
她有些尴尬地用擦琴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來掩飾,好在厲空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孟小姐以後有什麽打算?”
孟可舒還沒回答,車中的孟家大姐就搶着回了話:
“多謝厲公子關心,我家落難至此,哪裏有什麽打算不打算的,随遇而安便好。不知厲公子為何來這南林府城,可是有公差在身?”
厲空本來不想和其他人搭話,但這問題總算給他個臺階說出自己的身份,他也就回道:
“在下在玄羽司任乙字營司君,的确是有任務在身。”
車中傳來孟可舒後娘和姐妹們的小聲驚呼,乙字營司君,那可是玄羽司中除了司使與三位副司使之下,職位最高的十位司君之一。
在孟家故舊門生都避之不及的時候,居然有這樣一位司君對孟可舒和顏悅色,孟大小姐只恨這種好事沒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一圈等待進城的人們或多或少聽見了厲空的話,一時之間四周看向厲空的眼神都帶上了恭敬和畏懼,甚至散開一圈,不敢再接近他們這裏。
厲空喜歡他們的這種眼神。
每到這時,他就覺得自己曾經被打斷的脊梁重新有了力量,世人的視線再不是讓他避之不及的厭惡和輕賤,現在終于輪到他生殺予奪。
包括曾經在嚴維光府上見過他的孟大人。就算那時他趁着酒醉想要狎昵他又如何,現在他不也要老老實實縮在馬車裏,允許他和孟可舒談笑?
誰比誰賤?無權無勢才是下賤。
空心的竹子被浮華和血腥填滿,再也不會在風霜摧折中彎曲。他不再光風霁月,卻心硬如鐵。
可是,孟可舒卻沒有任何動容,好像他說的話不過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家常。
她只是說:
“厲公子也是從京城過來的?騎馬很累吧。這隊伍還長,要不要坐下歇一會?我父兄就在前面那輛車上,還有地方,我帶你過去吧。”
她不知道以他現在的身份,完全可以随意出入府城,根本不需要排隊。
但他沒有拒絕他,順從地從馬背上下來,跟在她身後上到了前面的車上。
等到親眼看着孟可舒回了後車,他一掀簾子,露出了自己本來面目。
“孟大人,偷聽許久了罷。我這次來,是來和你要人的……”
接下來的事情孟可舒本來不願再回憶,可比起今晚的慘烈,這段回憶居然還稱得上是溫和,至少那時候,厲空還只是一個黑心肝的普通人,而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進城之後,父親不知哪裏來的銀子,居然直接帶着全家住進了南林府城中最好的客棧。
後娘和姐妹們藏不住的歡喜,偷偷說父親果然是父親,居然還藏了後手,這下她們不用再擔心流放此地之後要受苦了。
孟可舒卻沒有加入她們的讨論。
她雖然無法開口撕破臉,怪罪父親兄長作奸犯科,可是也不能心安理得享受這些本不應該屬于罪人的待遇。
可是她又能掙紮什麽呢?她只能回到屋中,擦拭琴弦。
或許這來自于母親嫁妝中的素琴,是她身邊唯一幹淨的東西。
她本以為一切塵埃落定,可父親卻告訴她,收拾好行李,明日跟厲空走。
“為什麽!爹,您不要我了嗎?”
這個消息宛如晴天霹靂,她幾乎要站立不住,還是後娘看不過去扶了她一把才将将站住。
“舒兒說的什麽話,你爹怎麽可能不要你。聽話,那厲公子說家裏缺一位琴師,擺明了就是要帶你回去。
你不是和他有情分在嗎,回了京,好好讨他歡心,就算成不了正妻,至少他也不會虧待你,這不比留在南林府和我們一起受苦好多了?”
後娘安撫的話卻讓她越來越不懂,她推開後娘,退到門板上靠着站穩。
燭臺立在桌子中央,把那一圈人照亮,她的視線一個個地掃過嫉妒的大姐,假裝不忍的後娘,嘆息的父親,不耐煩的哥哥,還有不懂事的四妹。
他們才是一家人,不,他們都是靠着父親活着的人,老仆人被抛棄在京城,姨娘丫鬟們在一路上不斷被送出去打點,磨難把這個家一層一層剝落,卻始終傷不到最核心的人。
原來她也是要被抛棄的人。
原來只要她活着,就躲不開被交易的命運。
“好。我答應。”
房門忽然被推開,回憶停止,孟可舒不願意翻身面對來人。
“睡了嗎?”
厲空撩開帳幔坐在床邊,她聞見了他身上的清新香氣,顯然已經沐浴更衣過。
她應該馬上回答他的,因為他的所有溫柔都是假象,只要自己違逆了他的意思,他就會撕破這層面具,逼着她聽話。
就像從南林府回來的馬車上,她心情郁結不願進食,他問了幾次之後就掐着她的臉把飯食往她嘴裏塞。
到了京城之後,即使他沒有強迫她做妾侍,卻也在她腳腕上鎖了金鏈,逼她為他端茶送水,還夜夜都要抱着她入睡。
可今天她怕極又恨極了他,只因為自己院子裏的下人多嘴和自己說了厲空以前做過定遠侯府中男寵的事,他就讓她親眼看着那些人死在她面前。
她掙紮,她尖叫,她求饒,可他瘋得徹徹底底,在她的視線裏全是血紅的時候,大笑着當着那些護衛的面親吻她的脖頸,把她牢牢箍在懷裏不許她逃跑一步。
他是瘋子,他在用這些折磨逼她臣服,又用家人的性命威脅她不許尋死,可她到了今夜,真的一點都撐不下去了。
她想觸怒他,他不是要把所有提起他過往的人都殺掉嗎,那是不是,也能算上她?
“小月亮……”
厲空又叫了她一聲,聲音溫柔缱绻,幾乎要融化在夜色中。
他從不叫她的名字,或許他從哪裏知道自己的名字取自“望舒”,所以只叫她月亮。
“別碰我。”
她感受到他躺在自己身後,長臂伸過來要抱她,但她推開了他。
“為什麽?”
他還沒有生氣,呼吸湊在她耳邊,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問她:
“因為我殺了人嗎?”
他的手越過來抓住了她的指尖,在她掙紮間和她十指相扣緊緊攥住。
她吃痛,卻怎麽都甩不開他。
他的另一只手從她腰下,蛇一樣鑽過去從背後把她扣在懷裏,又一次讓她想起今晚的殺戮場面。
可他的聲音依然溫柔如水,根本不像在強迫她,而像是在和最珍愛的伴侶訴說情話。
“還是因為小月亮不喜歡我當着別人的面親你?別生氣,明天我就去挖了他們的眼睛,你也來看,好不好?”
“不要!厲空,你瘋了!”
孟可舒越是掙紮,厲空抱的就越緊,她連呼吸都淩亂,卻必須讓他放棄這個牽連他人的念頭。
“看來不是因為這個,那是因為……”
他突然咬住了她的耳尖,疼得她慌不擇路地往他懷裏縮,他這才放松了齒關,憐惜地舔了舔他留下的牙印。
“……因為小月亮嫌棄我當過男寵嗎?是這樣嗎?”
孟可舒整個人都被他親密無間地抱着,自然也感受得到他的變化。
她怕了,她毫不懷疑這個瘋子若是聽到了不喜的答案之後會對她做什麽。
她不怕死,但她怕極了侮辱。厲空就像一個能夠看透人心的妖魔,她自始至終都無法在他面前做出他不願意看到的選擇。
“不是,我沒有。”
她閉上眼睛放松身體,果然在發現她的服從之後,厲空也松懈了桎梏她的力道,還幫她揉起了手指。
“這才乖。小月亮最喜歡我,又怎麽會嫌棄我?”
他的吻從耳垂一路吻到側頸,尤嫌不夠,把她扳過來吻住了她的唇瓣。
“小月亮,說你愛我。”
“……厲空,我愛你,最愛你。”
每夜睡前他都要問這一遭,孟可舒已經麻木。但厲空卻像是聽到了神谕一樣滿足地嘆了口氣,伏在她肩頭悶悶地說:
“我知道,我也最愛小月亮。”
兩道呼吸聲在各自的心事中漸漸平緩,不管是否同床異夢,至少此時此夜,他們睡得像兩只交頸而卧的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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