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當家男人

邱老五說話果然算數,下午就送來了定錢,也寫好了契約。

伯明知道舅舅與姑姑家都不是富裕,當初他們可是把家裏的所有積蓄全都借給了他。如今有了錢,他便趕緊去還給他們,因為他知道沒錢的日子一大家子有多麽難挨。

現在只欠二叔家一千文了,家裏攢的那幾百文不夠還,就等着黃豆賣掉之後再還吧。反正二叔家并不缺錢,他家在薛家村排得上頭三名,何況二叔本人也不着急。

到了晚上,櫻娘坐在燈前拿着那張契約仔細瞧着,一直難掩心中的興奮。家裏一下進賬這麽多,的确讓她心花怒放,但她如此開心的大半原因是因為伯明頭一回試種黃豆就這麽順利,她為他感到驕傲。

伯明最近對地裏的活簡直快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她真的害怕他會失敗,擔心他承受不住,沒想到一切如了他的願,果然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伯明坐在她的旁邊像個孩子一般,等着表揚。櫻娘知道他在等着啥,自然是不會讓他失望的,“我的相公就是厲害,頭一回種黃豆就掙了大錢,以後若是再有人亂嚼舌根,我就上去搧他的臉!敢說我相公靠女人,簡直就是睜眼瞎!”

伯明見櫻娘還真把他當孩子哄了,忍不住發笑,以她的性子是不可能去搧人家臉的。可他偏偏聽了十分受用,他将椅子挪近了些,靠着櫻娘的身子,紅着臉兒說:“那你說說,你覺得嫁給我虧不虧?”

櫻娘瞧他那模樣,似有撒嬌的嫌疑,她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臉頰,“不虧不虧,你現在都快成大財主了,我還虧啥,我可是占了大便宜哩!”

伯明被她哄得舒服極了,正想過來回親她,見她手裏還拿着契約,忽而問道:“櫻娘,你不是只識幾個簡單的字麽?瞧你剛才盯看了這麽許久,莫非你也看得懂?”

櫻娘呵呵笑着搖頭,“看不太懂,就是認得這裏面寫的‘兩千文錢”和“六文錢’這些字眼,還有你的名字。要不,你教我認字和寫字怎麽樣?”其實櫻娘還有個小小的心思,有了伯明教她這些,以後她在殷管家面前就不需裝作啥也不會了。再過二十幾日她要去烏州一趟,到時候若是在跟随的人面前露出了會認字和寫字的事情,她也有理由可以解釋。

伯明聽櫻娘說要學這個,他很是開心,直道:“好啊好啊!”他覺得自己在櫻娘面前也不是一無是處了,趕緊找出紙筆、研墨,先寫下了一家人的名字。

櫻娘見伯明寫的還是一手隸書,忍不住贊嘆道:“你寫的字真好看,難怪你師父要你抄經書。”

伯明又小小地得意了一下,見櫻娘似乎很崇拜地看着他,那種自豪感簡直不可言欲。他将毛筆放在櫻娘的手裏,再握住她的手,很有男人擔當似的說:“來,我教你寫。”

櫻娘有些忍俊不禁,他那模樣真是可愛死了。她乖乖地由着伯明握住她的手,随着他的手勁,寫下一家人的名字。為了不露餡,她故意寫得歪歪扭扭。

伯明好不容易在櫻娘面前找到了自信,自然是要好好展現一番,整整寫了滿滿三頁紙,他仍不盡興。

櫻娘手握毛筆都有些累了,“伯明,這些我都會了,咱們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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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就會了?你自個兒寫一遍我瞧,寫不好不許睡覺。”伯明在她面前找到了當教書先生的樂趣,還真不想輕易放過她。

櫻娘見他那樣,緊閉着嘴,因為她怕自己笑噴出來,寫就寫吧,得讓他瞧瞧她是如何一鳴驚人的。

櫻娘有模有樣地寫下了伯明指定的那些字。伯明看得啞口無言,半晌,他才說道:“你學得咋這麽快,剛才還寫得跟雞爪刨的似的,才這麽一會兒,就寫得這麽好看,只比我差一點點。”

“名師出高徒嘛,再說了,我可是個天資聰慧的學生,你可不要小瞧我。”櫻娘嘻嘻笑着收起草紙和筆墨。

這下換作伯明崇拜地看着她了,她才一收好物件,正要起身,被伯明一下攔腰抱住。

“你……你幹嘛?”櫻娘被他吓到了。

“不是你說要睡覺的麽?”伯明将她抱上chuang,一陣壞笑地說道。還不管不顧地幫她脫去她身上的衣裳。

櫻娘平時見慣了他的斯文模樣,這下他突然變得有些拽,有些霸道,還頗讓她驚喜的。

這一夜自是驚濤駭浪,狂瀾不止。櫻娘可是足足以幾汪chun水來迎接伯明。看來伯明的能量是無窮大,一旦被激起自信,便一發不可收拾。

櫻娘心裏不禁在想,誰說她嫁的是小男人,偶爾也很有大男人的風采嘛。

直到次日早上醒來,兩人互相看着對方,還止不住臉紅一片。櫻娘羞答答地瞧着他,忽而見他肩頭上紅腫了一大塊。

“你這肩膀是怎麽回事,你和仲平不是用板車拉玉米麽,最近你沒挑擔子呀。你瞧,你那一邊都是淺色的印子,是以前留下來的,這邊卻紅腫這樣了。”

伯明迅速穿上衣裳蒙住了肩頭,不當回事地說:“這點沒啥事,不是你說我都忘了,一點也沒感覺到疼來,我昨日下午與仲平扛大樹了。”

“扛大樹作甚?”櫻娘不解,“你和仲平去哪兒砍樹了?”

“去南山砍的。黃豆已經結豆莢了,為了不出意外,我和仲平打算蓋草棚,從今晚開始住在地裏守着。那裏離山上近,時不時有野豬下來,若是被野豬盯上了,一夜能拱掉好幾分地。”伯明有些擔心地說。

櫻娘聽了甚是憂心,“既然有野豬,你和仲平睡在草棚裏豈不是也很危險,野豬會不會傷人?”

“你別擔心,南山上只有小野豬,它們不但傷不到人,指不定我和仲平還能捉到幾只呢。其實野豬還不是最大的憂患,最近很多人眼紅咱家地裏的黃豆,我怕有人使壞,趁地裏沒人,把黃豆都給扯掉了,或是故意放牛進來吃,那可就完了。”

櫻娘聽了臉色倏變,最近那麽多人嚼舌根,就是因為太眼紅嫉妒了,若是真有人那麽做,一夜之間就能将幾畝地給全毀了。

櫻娘也贊同他這麽做,可是很心疼他,“晚上睡草棚多不舒服,現在已入秋了,晚上會很涼的。何況一共有四畝地,你和仲平守得過來麽?”

“搭兩個草棚,一個東頭,一個西頭,能守得過來。雖然入了秋,只要裹上一層被褥,也足夠了。”伯明過來抱了抱她,“你放心吧,我和仲平肯定能做好,家裏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櫻娘點了點頭,她也知道,想做好事情不吃點苦頭也是不行的。只是她心裏仍然止不住會心疼伯明,她起了床來找上次招娣用剩下的藥,準備給伯明擦上。

伯明下來攔住她,“不用了,今日還要扛兩棵樹才夠呢,敷了也是白敷,莊稼人這點算不了什麽。只是這二十多日我都得睡在草棚裏了,你一個人睡會不會不習慣?”

櫻娘臉上飛着紅暈,“才不呢,沒有你折騰我,我睡得才更香哩。”

伯明知道她說的是反話,呵呵直笑,也不戳穿她。

當伯明與仲平吃過早飯,再扛樹到地裏時,見有一群鴨正要往他家地裏去,而且有幾只已經在吃黃豆枝上的豆莢了。

伯明飛快地跑過去趕,這群鴨就是上回與他鬧別扭的那對夫婦家養的。伯明趕走了鴨子,然後心疼地看着那幾棵歪倒的黃豆。仲平則氣不過跑到站在遠處還在與別人說說笑笑的夫婦面前理論。

“你們還有空在這說笑,沒見着你們家的鴨子跑我家地裏去了麽?若是糟了我家地裏的黃豆,你們可是得賠的!”

那家男人叫青子,他假裝賠罪道:“仲平,你火氣別那大,我這不是沒瞧見麽?”

他那婆娘可是不饒人,“仲平你瞎嚷嚷什麽,我家鴨子吃了你家幾棵黃豆了,你數出來給我瞧瞧,種點黃豆得瑟呀?我家的鴨子要去,莫非我還能把它們的腿給綁住?”

仲平氣得牙癢癢,正要罵人,被遠處的伯明給叫住了。“仲平,你回來,跟他們這種人能計較出個是非來?”

仲平氣哼哼地走了。來到伯明這,他忍不住發牢騷,“哥,明明是他們沒理,為啥還不許我跟他們吵?”

“鬧大了,或是打起來,就分不出誰對誰錯來。本來是他們的錯,你一沖動,鬧起來你不也有錯了麽?何況眼紅咱家黃豆可不只是他們一家,此事鬧得越大,咱家黃豆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釘了,怕是咱們想保住都難了。在收成之前,咱們受點委屈算不了什麽,待收成之後,他們想鬧,咱們再陪着他們,咱們可不是吃慫飯的。”伯明扶好那幾棵黃豆,便扛着樹去搭草棚了。

仲平覺得大哥說得也對,這次只好忍氣吞聲了,他也扛起樹,跟在伯明後面嘆了嘆氣,“哥,看來咱們現在一刻也不能離開這地了,哪怕吃飯咱們也得輪流回家,白日黑夜都不敢松一口氣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待以後他們習慣了咱們家比他們過得好,慢慢的也就歇氣不鬧了,認了。”

仲平聽了“哦”的一聲,但願會是這樣吧。

傍晚櫻娘回家時,只有招娣在家做飯,接着叔昌和季旺也回來了。櫻娘知道伯明和仲平還在地裏,飯好了後,她先不吃,而是盛好飯菜,帶上水,一起放進籃子裏,要給伯明和仲平送到地裏去。

沒想到她剛出院門,便撞見她娘李杏花和大弟柱子。櫻娘擔心的事果然臨門了,她娘聽說她如今有這麽高的工錢,能不眼饞麽?

李杏花笑眯眯地看着櫻娘,看得櫻娘身上直發毛,她娘啥時候對她笑得這麽燦爛過?就連以前*兒郎當不把他姐放在眼裏的柱子,此時臉上也擠出了奉承的笑容。

櫻娘繃着臉說:“娘,你有事快說吧,我還得給伯明送飯去呢。”

李杏花見閨女越來越出息了,她一出門便有人在她面前誇她會養閨女,現在見了櫻娘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想說就說,想罵就罵了。她走上前拉着櫻娘的一只手,“喲,我家閨女這是出息了,都不肯跟娘好好說幾句話了。”

櫻娘抽出手,“娘,你別拉我手,我這還提着籃子呢,可別把飯菜打翻了。”

李杏花只好往後退了一步,“哦,好好好,你着急也對,可不能餓着伯明。我和你大弟來也沒啥事,這不是想看看你麽,你哪兒都好,我們也就放心了。”

柱子見他娘還在說客氣話忍不住了,“姐,你如今一個月掙那麽些錢,就打算一個人偷着過好日子呀,你還是不是林家的女兒?”

櫻娘來氣了,“當時是誰說我是潑出去的水是薛家的人,和林家沒關系了?現在見我掙了點錢,我這一下就又變成林家的女兒了?”

柱子歪着嘴,“你若不是林家的女兒,你咋還姓林?當時爹娘可是還給你花錢買嫁妝了哩!”

櫻娘将籃子往地上一放,一聲不吭地走進院子,見招娣和叔昌、季旺傻愣愣地看着她,她也沒說什麽,直接去廚房裏拎出半袋子玉米面。

她将玉米面袋子放在李杏花面前,十分認真地說:“我記得爹娘當時就是用玉米面換來的嫁妝,那玉米面還是伯明家給的,我也懶得再說了,現在還給你們了,以後不要再扯什麽陪了嫁妝的事,否則別怪我跟你們翻臉!我自然還是林家的女兒,當然也是薛家的媳婦。你們是我的娘家,但這并不是意味着我就要把掙的錢全接濟給你們,我會像人家的媳婦對待娘家一樣,逢年過節人家給娘家多少禮,我就給多少,不會少一丁點給娘家的。”

李杏花紅着臉道:“娘也沒說你少給禮了呀,這不是你比人家閨女有出息麽!你以後常回娘家去,爹娘也跟着風光風光哩。”

柱子見他姐這樣冷臉對娘家人,此時已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了,“娘,你別跟她說這些了,你瞧她那樣,把玉米面往你面前一扔,跟給叫花子似的。”

李杏花剜了一眼柱子,“你個臭小子,別再惹你姐不高興了。”她轉而又對櫻娘笑眯眯的,“以前是爹娘不對,眼皮子淺了點。可是你見娘家過得不好,你難道就這麽狠心不多幫一點?逢年過節給那點禮可起不上啥大用的。”

櫻娘蹙眉尋思了一下,“我倒是想幫娘家一回,就看你們自己領不領情了。到時候我會叫伯明留十斤黃豆種子賣給你們,這種子可金貴着呢,伯明說了,非十分親近的親戚是不會賣的。到了明年播種時,你們叫小弟根子過來跟着伯明學怎麽種,至于是否學得會,以後家裏種得好不好,我可管不了了。記住,以後不要再想來問我要一文錢。還有,明年學種黃豆只能叫小弟根子來!而且就只賣十斤,一斤多的都沒有!”

櫻娘瞥了一眼她看不上眼的柱子,拎起地上的菜籃子走了。

李杏花和柱子看着櫻娘的背影,臉都黑了。李杏花無奈地拎起地上的玉米面袋子,往柱子肩上一搭,“是你提嫁妝的事,現在你就自己馱回去吧!”

柱子氣哼哼地說:“她得意啥呀,不就是當了個織布坊領頭麽,連娘家也不認了!”

李杏花過來敲了敲他的腦袋,“你姐哪有說不認了,她剛才不還說是林家的女兒麽,還說會像人家一樣逢年過節給娘家禮。”

“可是她竟然一文錢都不給,都沒請咱們進屋喝茶,頂着那副嘴臉給誰看!還說以後不許再問她要一文錢!留十斤黃豆還說要賣給咱們,難道不是送麽?她這麽不孝順,你看到時候會有多少人指着她罵!”柱子越說越帶氣。

“好啦!”李杏花朝他吼了一句,“你要敢跟外人說你姐壞話,瞧我不讓你爹打斷你的腿!你姐現在可是大人物,你敢給她抹黑,豈不是也給林家抹黑了?難怪你姐瞧不上你,說明年只許讓根子過來學,你這好壞不分的東西!”

柱子梗着個脖子,“娘,我發現你就是人家說的那種牆頭草,姐不就是會掙幾個錢了麽,你立馬就歪倒她那一邊了!”

李杏花氣得踢了他一腳,“臭小子,閉嘴!你姐都不讓咱們再進薛家的門了,你現在得臉了?快走!”

櫻娘拎着籃子來到地裏時,見伯明與仲平正在溝裏洗手。伯明擡頭見她竟然想着給他們送飯來了,他立馬将雙手在身上擦了擦,小跑着過來,眉開眼笑地迎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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