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玉面唵,饅頭!”

“約活蝦米來!”

“賣小鴨子來!”

上京南門大街一派熱鬧富庶之景,貨郎們沿街而立,叫賣聲不絕于耳,福雲酒家二樓也依舊清晰可聞。

姜雲靜坐在雅間的窗邊,身後桌上擺着幾道精致菜肴。

見菜沒怎麽動,青棠也跟着走到窗邊。

“小姐為何不去禦街?會仙樓的酒菜可比這裏好多了,你不是最愛吃那兒的清炖羊嗎?”

“南門大街熱鬧,适合看戲。”

“小姐今日還要看戲?”

姜雲靜微微一笑,并不解釋,目光依舊投向窗外。

“口琴,賣口琴來!”

一位包着褐色頭巾的貨郎立在対街,身旁放着個平肩單車。

“怎麽還有單賣口琴的?”

“明面上口琴,暗地裏賣的是骰子、紙牌。”

青棠眼睛睜圓了幾分,湊近仔細瞧了瞧,果見那貨郎與人交接時有些遮遮掩掩。

“要是被官差們發現了豈不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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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敢賣,自然就是有些門路。南門大街這邊賭坊最多,也不差這麽個小小貨郎。”

青棠似懂非懂點點頭,轉念又疑道:“小姐幾年不在京中,怎麽對這些知道的這般清楚?”

“你忘了?”姜雲靜回頭睨一眼青棠,“京中可是每月都有來信的。”

這樣一說,青棠倒想起來了,只不過她本以為那是府中寄來的,還覺得老爺記挂着小姐呢,看樣子不是。

可小姐為何剛回來就要興沖沖地跑到這南門大街上來看貨郎?

難不成,是看上了那貨郎?雖說那人長得倒是還算清秀,可……

青棠趕緊搖了搖頭,把這個吓人的想法甩開。

最近為着小姐的親事,她真是有些瘋魔了。

然而若是仔細瞧,青棠便會發現姜雲靜的目光并未看着那些貨郎,而是一直盯着對面一家當鋪。

當鋪門面并不起眼,只挂着一塊漆木牌匾,寫着“玉芳齋”三個字。

此地賭坊多,當鋪也多,賭紅了眼的人縱是輸得口袋空空也很難甘心收手,為了籌錢翻盤要麽借要麽當,可前者慢後者快,家裏值錢不值錢的物件都能被拿到當鋪的櫃臺上讓老板掂一掂分量。

等了小半個時辰,終于有一位頭戴軟帽的矮胖男子走了進去,他肩上垮着個青布包袱,進門前還小心翼翼地朝街上看了兩眼。

姜雲靜眼中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自窗邊轉過身來。

“叫小二來結賬吧。”

玉芳齋的櫃臺上,一塊青布攤開,上面擱着五六根金釵并兩只青玉手镯,袁老板眼尖,瞧了兩眼便知道樣式和成色都是上好的。

“袁老板,這次帶來的可不是一般貨啊,別想拿點碎銀子打發我。”

矮胖男子面上帶着笑,語氣卻透出股強硬。

袁老板輕輕拿起一只青玉手镯,在光下左右來回瞧了好半會兒。

“周管事哪次帶來的東西不是頂好的?只是……”

“只是什麽?”

袁老板把那只玉镯放回原位,往前推了推,苦笑一聲:“小店不過小本生意,庫裏寶貝多,可也要有人買。您一次拿來這麽多,我這一時也沒那麽多銀子收。”

“還有人嫌生意多?”周管事輕嗤一聲,不耐煩道:“那能收多少?”

思量片刻,袁老板從青布上撿出兩只金簪。

“袁老板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周管事冷笑道,“誰不知道在這南門大街的當鋪行裏,您家要稱第二誰敢稱第一?”

袁老板讪讪一笑:“周管事擡舉了。不過店裏現在确實沒錢,收不了。”

“沒錢?這翻手就能賺幾倍的生意,錢去哪了?”

“錢來我這兒了。”

周管事話音一落,身後忽然響起個聲音。

他扭頭望過去,只見一位身量清麗的女子正跨進門來。

等女子走近後,周管事瞧着那模樣似有幾分熟悉,打量片刻臉色忽地一變:“大……大小姐,你怎麽會在這兒?”

姜雲靜不答反問:“那周管事又怎麽會在這兒呢?是姜家給你的月錢不夠嗎?”

此話一出,周管事神情頓時有幾分緊張,遲疑着想着該說些什麽來搪塞。

“周管事既現在不想說,那就改日再去別的地方說吧。”

“小姐這是……”

還沒等周管事說完,姜雲靜手掌輕擊,當鋪東側的次間忽然就冒出了幾名身強體壯的仆從。不過幾下,周管事就被五花大綁捆在了角落,當鋪的門也跟着被關上了。

“大小姐這是何意?為何無端端地把我抓起來?”

“無端端?”

姜雲靜走到櫃臺前,拿起一只金鑲紅寶石蝴蝶花簪,撫了撫簪尾一抹細微的刻痕,這才又擡起眼看向被押在那不能動彈的周管事。

“周管事,我記得,這簪子原是在我娘的妝奁裏吧?”

周管事一聽,臉色一白,額間已隐隐冒出了汗珠。

半個時辰後,姜雲靜方從玉芳齋走了出來。

“去把馬車叫過來。”

目睹了方才那突如其來的一場風波後,青棠還有些沒回過來神,被姜雲靜輕拍了一下才讷讷應了聲去找街對面喚馬夫了。

“小姐,我們是要回府嗎?”上車後,青棠問。

“不,去東平街。”

“東平街?那可是在東邊,咱們府在西邊,這樣一來一回,回去必定天黑了,若是陳姨娘告訴了老爺,小姐恐怕又得被說。”

“無妨,就怕她不告狀。”

見姜雲靜主意已定,青棠也不好再勸。

只是想起剛剛姜雲靜在玉芳齋的後院裏問周管事的那些話,青棠不免一陣心驚,小姐離開京城不過三年,那陳姨娘竟然如此大膽。若非小姐留心,恐怕再過些日子夫人留下來的那些東西都被他們悄無聲息地搬空了。

“小姐遠在江城是如何發現那周管事手腳不幹淨的?”

姜雲靜微微一笑,“我不是說了?”

青棠蹙眉思忖片刻,“啊”了一聲,“小姐是說那些信?”

姜雲靜點頭默認。

青棠一時愕然,她還以為小姐在江城整日只知道跟着沈舅爺四處亂跑,沒想到暗地裏已早早有了這許多謀劃,她日日在她身邊竟絲毫未曾察覺。

“那小姐現在去東平街又是做什麽?”

“見一位故友。”

雖然姜雲靜不擔心夜歸,可東平街離姜府确實有些遠,一來一回,再加上中間要耽擱的時間,恐怕也離宵禁不遠了。

于是她命馬夫抄了近道,不走大道而從葫蘆巷那邊直接穿過去。

葫蘆巷顧名思義,巷口狹小,可裏面卻大有天地。

這一帶住的都是城中最底層的貧民,販夫走卒多居于此,也有不少背井離鄉的流民,甚至不乏盜匪暗娼。

不過,大梁重法家,刑罰嚴苛,縱使這種地界在上京也還算治安嚴明。

姜雲靜今日沒坐有姜府标志的馬車,只選了一輛普通馬車,進入巷子裏後,雖引起了街邊一些人的注意,但大都也只是瞥了兩眼便收回了目光。

只是,行到葫蘆巷東段時,馬車忽然停了緩緩停了下來。

“小姐,前面擠了一堆人,似乎有人開了粥棚在施濟。”

馬夫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那便等一等吧。”

姜雲靜倒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可此地狹窄,掉頭也不方便。

不知為何,聽着外面嘈雜的人聲,姜雲靜心中有些不安,過了片刻又讓車夫去看一看何時能結束。

“恐怕還得等上一會兒,等粥的都是京郊來的一些流民,人數不少,都擠到東段巷頭了。”

姜雲靜心中生疑,又問:“流民?也不曾聽說這些時日京郊有什麽災禍啊。”

“天災是沒有,可有人禍啊,那青雲縣外的山匪作亂,附近的村民好些都舉家逃走了,就怕家裏人被抓進山去。”

山匪?姜雲靜又想起了那日李管事的話。

可若是山匪,不打劫商隊官倉,掠一窮二白的普通百姓做什麽?

車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姜雲靜便沒再問了。

若真是如此,那恐怕等到天黑都結束不了了。姜雲靜想了片刻,決定下車,左右出了葫蘆巷,再走上一刻鐘左右便能到東平街。

讓車夫在此地守着馬車,自己和青棠晚點再回此地便可。

幸好今日出門時她特意選了一件素淨的衣裙,沒那麽惹眼。她讓青棠把帷帽遞了過來,又取下了頭上身上的一些珠寶釵環,将一袋銀錢系在了腰間,這才小心翼翼地下了車。

“姑娘,要不我們還是在馬車上等吧?”

下車後,看着前面烏泱泱的流民,青棠面露憂色。

“無妨,這些人都在等粥,排了那麽久,哪會管我們?”

兩人走了一段,果如姜雲靜所言,那些等在街邊的人都一心盯着前面的粥棚,根本沒工夫管從他們身邊路過的兩人。

透過薄紗帷帽,姜雲靜可大略看清這些流民的模樣。他們看上去倒不像那些逃荒避災的人那般衣衫褴褛、蓬頭垢面,雖然身上的衣服也大都破舊粗糙,可乍看上去還算整潔。

看來果如那車夫所言,這些人不過是一時來避禍。

她斂了眉目,同青棠一塊快步朝巷口走去。然而就在此時,前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随後,有争執聲傳來。

“官兵抓人了!”

“抓人了!抓人了!”

“放開我家相公!”

“爹爹!爹爹!”

後面的長隊也跟着不安起來,大家紛紛向前湧去,姜雲靜心道不好,趕緊拉着青棠避到一邊。

可對方人多勢衆,齊齊湧過來便如潮水打頭一般。

還沒等姜雲靜走上兩步,她就忽然被人從身後用力一擠,牽着青棠的手便松開了,後面更多的人跟上來。

姜雲靜根本無法回頭。

推搡間,她只聽見青棠着急的聲音在後面喊着:“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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