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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整個上京城最熱鬧的宴會便當數晉國公嫡孫女的這場生辰宴了。

晉國公膝下僅有兩子,皆是發妻嫡出,長子和次子共生了四子一女,而紀知瑤便是這唯一的孫女。

明珠難得,就連素來對子孫教養嚴厲的晉國公對這小孫女也是格外偏疼,阖府上下更是将這位唯一的嫡小姐寵得是天上有地下無。打小紀知瑤就是這京中的小霸王,在祖父和父兄的庇護下過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生活。

今年恰逢紀知瑤及笄,故而生辰宴辦得格外隆重一些。前來赴宴的大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顯貴,像是姜府這樣的五品之家,幾乎算是其中的末流了。

拐進晉國公府正對的大街,姜府的馬車就漸漸地慢了下來,因着前面的車隊已排成了列,都在等待着入府。

姜雲靜同陳氏母女同坐于車內,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周衡之事剛過,饒是再會做表面功夫,陳氏這幾日對姜雲靜也難能擺出副好臉色。姜雲姝自然是有樣學樣,打一上車便沒同姜雲靜開口說過一句話,只一雙眼睛時不時地掃過來掃過去,暗暗對比着今日兩人的裝扮。

姜雲靜長相明豔,可今日是瑤瑤生辰,加上又有那麽多命婦貴女赴宴,又何必紮眼,于是裝扮自然偏素淡些,外罩一件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褙子,配月白雲錦長裙,鬓間斜插一只八寶簇珠白玉釵,另綴有粉□□巧絨花幾朵。

整個人清雅又不失靈動,顧盼間自有一段難能描摹的風流韻致。

可落到姜雲姝眼中,她這身打扮簡直上不了臺面。來堂堂晉國公府赴宴竟然穿得如此寡淡,讓人瞧見了怕是會更加看低他們姜府。

姜雲姝今日頭上是一整副新打的赤金累絲頭面,身上穿的是水影紅密織金線合歡花長裙,細描眉眼,唇若丹朱,可她長相随了陳氏,是小家碧玉的好看,加上年紀小尚有幾分青澀,如此一番裝扮,反倒像是被衣服壓住了。

她本還想披着表哥給她弄來的狐皮大氅,卻不料日頭忽然轉暖,披上一會兒額間就開始冒汗,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在一邊,待今年冬雪時再派上用場了。

在車中枯坐等了小半刻鐘,姜雲姝終是覺得有些無聊,便先挑起了話頭。

“姐姐今日為何穿得如此寡淡?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去什麽鄉野郊游呢,哪會曉得竟是來晉國公府赴宴的。”

說完,掩嘴笑了一聲,眼中譏諷之意顯露無疑。

姜雲靜本不欲同她耍這些嘴皮子功夫,可巴掌都落到臉上了,不還手倒也不是她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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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擡起眼打量了姜雲姝片刻,緩緩道:“原來妹妹要去的是別人府上的生辰宴啊,不知道的以為你今日出閣呢。”

姜雲姝面上一紅,“你!”

“或許對妹妹來說,能被邀請參加這晉國公府的宴會是天上掉餡兒餅的好事,自然就隆而重之,可是呢,在我眼裏這同鄉野郊野也并無二致,故而随意了些。”

說罷,姜雲靜撫了撫裙擺,也對着姜雲姝淺淡一笑,眼中不見譏諷,只是十足的漫不經心。

可越是這樣雲淡風輕,姜雲姝就越覺得被掃了臉,仿佛她是什麽眼皮子淺沒見過世面才會這般隆重,不由得咬緊牙根,狠狠地瞪了姜雲靜一眼。

“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清高,今日若不是娘親和我,哪能輪到你來這?別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待會兒你就……”

“好了!”還未等她說完,一旁沉默的陳氏忽然皺起眉,“都及笄了整日還沒副姑娘的樣子。”

姜雲姝不高興地還想還嘴,可下一秒似又想起什麽,嘴邊浮起抹意味深長的笑,譏諷地看了一眼姜雲靜,沒再開口了。

繞過影壁,姜家幾人由丫鬟領着入了府。

晉國公府乃是先皇禦賜,富貴氣派自不用說,關鍵是這聖眷隆盛的體面尊榮。

因着晉國公乃是金陵人士,整座府邸也沿襲了江南的風韻雅致。穿過二門,一路下來,亭臺樓閣、山石水池,皆是精巧絕妙,有移步換景之感。

看得陳氏母女是連連驚嘆。

整座府邸乃前廳後堂的設計,今日宴席設在前廳,男女分席。正宴開始前女賓們先在東面的留芳閣中用些茶水點心,此處臨水而建,眼前紅翠相間,耳邊莺聲柳浪,很有幾分風雅情致。

閣中設有茶席,已有好些女眷坐于其間。

陳氏一進門便看見了坐在一面竹影屏風前的俞夫人,她身側還另坐有一名頭戴多寶抹額身穿深紫長襖的婦人。

此人年歲約莫三十出頭,尚有幾分風韻,可打扮卻頗為老氣,像是故意要端出一副端瑾恭肅的派頭似的。

陳氏略略一想,便猜出此人是誰了。

于是走上前去,笑着先同俞夫人打起了招呼。

俞夫人乃寧遠伯府的大房夫人,寧遠伯府在老伯爺尚未故去前因着軍功在京中也頗有幾分面子,可等到老伯爺一走,下面幾房一個比一個沒出息,如今也僅餘些表面的榮耀而已。只這俞夫人的大女兒前幾年入了宮,跟着越貴妃如今已是媛昭儀了。

陳氏也是機緣巧合才攀上她這條關系的。俞夫人掌管着偌大一個伯府,可家裏的産業敗的敗、賣的賣,早已是難以為繼,陳氏在某次宴會上偶然得知這件事後就開始隔三差五地去伯府拜訪,每次則都會帶上些精巧貴重的禮物。

久而久之,俞夫人就成了陳氏在這京中貴婦圈中的倚靠。

就連姜雲姝也和俞夫人的小女兒俞雪亭走得格外近,此時一見,自是拉着手到一旁敘個沒完。

姜雲靜被撂在了一邊,樂得自在,自顧自越過窗觀賞着不遠處粉牆上淺淡竹影,恍惚覺得像是回到了江城。

正出神間,卻聽見陳氏在一旁笑吟吟道:“這便是大姑娘了。”

說罷,将她輕輕拽到了那位俞夫人跟前。

俞夫人上下打量她幾眼,冷淡的目光裏滿是審視。

“模樣倒是不錯,可見着人也不知行禮,這規矩是學到哪裏去了?”

姜雲靜早看出來者不善,聞言淡淡回道:“禮,辯貴賤,序親疏,非名不著。我同夫人不過初次見面,既不知姓名、身份,亦無有親疏,貿然行禮,豈不是反倒無禮?”

俞夫人被這樣一噎,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

陳氏趕緊扯了扯姜雲靜的衣袖,“大姑娘,這是寧遠伯府的俞夫人,不得無禮。”

說罷又朝着俞夫人陪笑道:“大姑娘年紀小,還不懂事,夫人莫要見怪。”

俞夫人冷哼一聲,沒再言語,反倒是她身邊的紫衣夫人忽笑了一聲,“果然是個伶牙俐齒的。”

姜雲靜不知這位的來頭,只覺得她話裏似透着蹊跷,倒像是早知道她這個人似的,說完方才那句話後目光也沒從她身上移開,而是饒有趣味地打量起來。

姜雲靜并不喜歡這樣的眼神,仿佛她不過是與這閣中的桌椅香爐一般無二的物件。

于是,福了福身,開口道:“既然各位夫人在此相談,我也不便打擾,就先告退了。”

姜雲靜走後,陳氏搖頭嘆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實在對不住,我家這大姑娘向來如此,被我那姐姐養得嬌慣,自小就嚣張跋扈,如今根本管不得了。”

俞夫人冷冷道:“不過是個死了娘的丫頭,你也是太軟性兒了,哪有夫人被姑娘騎在頭上的?往日我還當那些傳聞或有不實,如今看來,此女驕縱跋扈竟甚于傳聞。”

“俞夫人你知道,可旁人哪曉得?”陳氏輕嘆一聲,“如今我只愁如何能替她尋得一門好親事,免得被人說我苛待繼女。”

說話間,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那位紫衣夫人身上。

方才一番介紹,陳氏已知道她正是俞夫人之前在信中介紹過的來自益州的徐夫人。兩人雖還未私下見過,可有些事早已是不言而明。

聽了陳氏的話,對方果然微微一笑:“其實我同姜夫人也有同樣苦惱,我那姐姐留了一子一女,如今我作為繼室,也得為他們的将來考慮。”

“州牧家的公子小姐合何愁嫁娶?恐怕夫人都得挑花了眼吧。”

“話雖如此,可姻緣嘛,要找到個合适稱心的也難。”徐夫人幽幽嘆了口氣,“我家大公子什麽都好,就是這身子骨弱了點,性子也溫吞,倒适合找個性子潑辣能頂事的。”

陳氏笑着接過話頭:“素聞州牧家的公子一表人才又知書識禮,夫人這是太過自謙了,不過婚姻之事倒也是相輔相成,夫人考慮得實在是周到。”

俞夫人在一旁笑起來,她本就是這樁親事的牽頭人,自是聽懂了兩人在打什麽機鋒,順坡下驢道:“其實我看這姜大姑娘雖則性子有些驕縱,可倒像個能頂事的。徐夫人覺得呢?”

徐夫人望着扶欄邊那抹丁香色的背影,嘴邊緩緩勾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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