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從留芳閣出來,姜雲靜獨自朝着旁邊的小花園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回想方才陳氏的舉動。以往見到這些名門貴婦,陳氏巴不得她離得遠遠的,可剛剛卻主動将她拉去引見,再聯想這次主動邀她來國公府赴宴,姜雲靜心頭已隐約有了個猜想。

大概,那位州牧夫人便同陳氏暗示過的親事有關。

然而便是她也曾耳聞過益州州牧的名號,此人“見事明決、治績猶著”,當是能官,假以時日調回京中必更進一步,比之這城裏許多金玉其外的高門世家還更好些。

若是這門親事是為姜雲姝相看,那尚能理解,可若是為她,就太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思量間,姜雲靜已拿定了主意,沈家在益州有商號,此事只需差人打探打探,若這州牧家真藏着些密辛,京中人或許不曉,可當地絕不會一點兒流言都無。

她立在花叢前想得入神,連身後有人靠近了也未曾察覺。

“呵,這不是姜家大姑娘嗎?”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姜雲靜回頭一看,一位身着煙紫色錦衣的鵝蛋臉女子正在站在離自己兩三步遠的地方,身旁還跟着好幾位穿紅戴綠的貴女,就連姜雲姝也不知怎麽混跡在其間。

瞧着倒是有些眼熟……

姜雲靜略一思忖,腦中閃過幾個畫面。

原來是她。

林尚書,哦不,如今應該是林閣老的孫女林妙之。

三年前,姜雲靜曾同她在某次賞花宴上打過一架。起因似乎是踩到了她裙角之類,結果這林妙之就帶着人嘲諷她有娘生沒娘養。

那時姜雲靜娘親過世不到一年,京中正盛傳她天煞孤星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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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姜雲靜沉默不語,林妙之以為她是怕了自己,走上前來,越發嚣張:“沒想到你還有臉回來啊。”

三年沒見,這人竟還是那副令人望之生厭的模樣。

姜雲靜瞧了她兩眼,面色淡淡道出一句:“你是?”

此話一出,周圍人都傻眼了。

見林妙之語氣不善、如遇仇雠,還以為要目睹一場狗血大戲,結果對方竟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林妙之氣得當場就要破口大罵,一旁的平寧郡主卻低低笑出了聲,“林二,你又輸了。”

這個“又”指的是上次打架,林妙之被姜雲靜按進了花叢的地裏吃了一嘴泥,起來時整張臉都花掉了,一時成了京中人人皆知的笑談。

“姜雲靜,你少裝蒜,”林妙之擡起胳膊,指向手腕,“這疤還是拜你所賜!”

那道疤痕極淡,若不仔細瞧都快看不出來了。

姜雲靜略略掃了一眼,漫不經心道:“哦,原是林二姑娘!對不住,那時你一臉泥,弄得我都有點記不清你的樣子了。”

“你……”

林二一時語塞,轉念又覺得當年之事到底不夠光彩,多說于她無益。于是冷哼一聲,鄙夷打量姜雲靜兩眼。

末了用團扇掩鼻,輕嘆一聲:“如今這國公府真是什麽阿貓阿狗也能進來了,一個商戶出身的也好意思現眼。”

一旁的貴女大都不知姜雲靜來頭,此話一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可不是,還穿成這麽副寒酸樣子,丢人現眼的。”林妙之身後的某位擁趸附和道。

姜雲姝在旁聽得痛快,見機插話道:“姐姐剛從南邊鄉下回來,也沒怎麽參加過這等宴席,許是不知道規矩呢。”

“原是南方來的土包子啊,難怪。”

一時間,議論聲起。

只平寧郡主盯了兩眼她頭上的絨花,笑而不語。

那般樣式精巧的絨花,便是她在宮中的姨母每次得了也歡喜得不得了,只這林二眼拙,還當人家是寒酸,殊不知自己才是個土包子。

心中一陣鄙夷,倒也不顯,畢竟關她什麽事兒呢?

姜雲靜這幾年養氣的功夫足了不少,對這種小打小鬧根本沒放在心上,她今日還有事要做,并不欲這群人糾纏。

正準備轉身離開時,不遠處卻響起了一個聲音。

“姜大姑娘是我親自下帖邀請來的,怎麽,你林二有意見?”

紀知瑤從游廊那邊款款而來,身後跟着一衆丫鬟仆婦。

今日她身着一襲織金飛鳥染花長裙,高高梳着朝天髻,因身量高,長相又偏英氣,下巴微仰地睥睨過來,莫名就有一股讓人無法直視的壓迫感。

這京中誰人不知,紀家滿門清貴、詩書傳家,唯這嫡孫女劍走偏鋒,小時候便開始學着舞刀弄槍、禦馬射箭,有段時間鬧得是人仰馬翻,這些閨閣貴女們見了她都想繞道遠遠避開。

林妙之臉色微變,姜雲姝更是疑惑,她可沒聽說姜雲靜和紀知瑤還有什麽交情。

帶着幾分酸意開口道:“姐姐既認識紀小姐,為何不早說出來?娘親也省去為你奔波的那些麻煩了。”

姜雲靜方才就覺得這姜雲姝是個蠢貨,此時又見她發難,聲音到底冷了下來:“我向來是連話也懶得同你們說,姨娘自己要忙,又與我何幹?”

兩人說話間,紀知瑤正好走過來,聽了個清清楚楚。

目光淡掃過姜雲姝,眉頭皺起,“你是何人?本小姐可不記得邀請過你。”

陳氏母女是托俞夫人的關系來的,并非晉國公府邀請,如今這樣被當衆揭穿,姜雲姝面上一紅,趕緊解釋道:“是俞夫人……”

可甫一開口,紀知瑤便利落打斷,目光鋒利掃了一圈身後丫鬟仆婦,“你們仗着我好性兒是吧?什麽阿貓阿狗的都放進來?!”

不久前林妙之用來諷刺姜雲靜的話此刻卻落到了姜雲姝頭上,她面上再挂不住,白成了一片,卻又不敢還口,只好暗地裏攥緊了袖間的帕子。

林妙之卻不像之前那般怕紀知瑤,她祖父如今入了閣,手握實權,這國公府看上去表面風光,可等老國公一死,不也是秋後的螞蚱?

“早知國公府來往的都是這麽些不入流的貨色,本小姐今日也不必來了。”說到這,把頭一轉,“郡主說是不是?”

平寧郡主可不是個蠢的,知道國公府樹大根深,便是她姨母越貴妃也不敢輕視。

沒接林妙之的話,反對紀知瑤笑起來:“知道紀姑娘今日生辰,姨母還特地賞了些宮中的寶貝,讓我一并帶過來呢。”

紀知瑤福了福身,“多謝越娘娘記挂。”

林妙之被拂了面,可也不敢得罪平寧郡主,只好一拂衣袖,“算了,這處風景乏味得緊,我去旁邊透氣了。”

林妙之一走,剩下的人欲要同紀知瑤攀談,見她無心應付,也都三三兩兩地散了。

等人一走,園子裏清淨下來。

紀知瑤這才笑吟吟把姜雲靜手一挽,半是埋怨半是撒嬌:“泱泱,怎麽才來,我都等你好久了。”

姜雲靜笑瞥她一眼,其實這紀知瑤看上去是個小霸王,私下裏不過是個活潑愛撒嬌的小姑娘。

“走,泱泱,這裏呆着無趣,咱們找個好地方痛快聊一聊。”

說話間,人被紀知瑤拉出了小花園。

兩人将近兩載未見,再聚首仍是親密如故。

“我藏了幾瓶好酒,是托人從江城運來的,一直在等你回來共飲呢。”

“你現在可以飲酒了?”

紀知瑤把頭一揚,“我都及笄了,你忘了你說過的話?”

姜雲靜回想起當初在江城,自己似乎确實說過,等到她及笄要與她痛飲一場。

“可……等下還有宴席呢,醉了怎麽辦?”

“就嘗一點兒嘛,”紀知瑤掐着小指比了比,“就這麽點兒。今兒可是我生辰,你不許掃興。”

抿了抿嘴,姜雲靜才低聲問了句:“是飛仙閣的浮雲釀?”

“正、是。”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這破園子裏的花還不及我府上的一半好看呢,也好意思拿出來丢人現眼!”

另一邊,林妙之狠狠擰下一朵緋爪芙蓉,臉色顯見的不虞。

目睹了方才一幕的衆人也只能小心翼翼陪在左右,生怕說錯什麽話再惹這位閣老孫女不高興。

這時,忽然有人喚了聲“林二姑娘。”

林妙之轉頭一看,覺着說話人有些面熟,一時卻沒想起來。

一旁立即有人低聲提醒:“這是姜郞中府上的二姑娘。”

林妙之現在聽見“姜”字就煩,語氣不善道:“你不同你姐姐在一塊,跟在我後面幹什麽?”

“誰要同她在一塊?”姜雲姝面帶不屑,“在家中我都是離她遠遠的,畢竟商戶出身嘛,離太近沾上些銅臭味就不好了。”

聽見這話,林妙之起了幾分興趣,隐約想起方才這位姜姑娘說的幾句話。

揉捏着手中紅白相間的花瓣,哼笑一聲,“偏偏呢,有些人還不自知,整日鄉野丫頭一樣的撒野,惹人笑話。”

“林姑娘你別看我那繼姐成日裏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其實呢,膽子比針尖還小。”

“怎麽說?”

姜雲姝捏着手帕,指了指不遠處山茶上一條正在蠕動的毛蟲,“她若見了此物,必定得吓得花容變色。我還記得小時候家裏牆上不過是爬了只蜘蛛,她竟半月都沒踏進那房中一步。”

“是麽,那還真是有趣。”林妙之意味深長地一笑,看向身側的姜雲姝,“你倒是個機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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