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餘霞成绮,已是黃昏。

暗影綽綽的姜府內院裏仆人正立在廊下點燈。

用罷晚膳,姜修白閑倚在塌上,陳氏從春桃手中接過一盞清茶,服侍着他漱了口,過後又遞來溫熱毛巾。

趁他擦手的間隙,陳氏開了口:“今日益州的徐夫人來咱們府上了。”

“益州徐夫人?”姜修頓了頓方想起來她說的是誰。“她來是?”

“自然是為了妾身上次提過的那件事。”

“你是說靜兒的親事?”

“上次在國公府,徐夫人就湊巧見過大姑娘一次。今日又專程來拜訪,旁敲側擊打聽了不少大姑娘的事,話裏話外是個滿意的意思,妾身想着老爺上次同意了,便也透了些口風。”

對這些內宅的嫁娶之事姜修白也不便過問太多,聞言只淡淡道:“既然這樣,你就安排吧。”

陳氏柔柔道了聲“好”,順道接過姜修白擦完手的毛巾,轉背遞給一旁的春桃,還沒回過頭,卻聽姜修白又在身後說:“此事還是先跟靜兒說一聲,問問她什麽想法。”

陳氏神色微滞,轉過臉又換上副笑吟吟的模樣,“這是自然。妾身本今日就想同大姑娘說說這件事,只是她出府還未歸,便想着晚點再找她。”

“還未歸?”姜修白眉頭蹙起,觑了一眼窗外天色,“都什麽時辰了,一個姑娘家,整日在外抛頭露面的,像什麽話。”

陳氏掖了掖帕子,笑道:“大姑娘許是在江城自在慣了,剛回京一時适應不過來也是能理解的。只不過……”

提起江城,姜修白越發不虞,“只不過什麽?”

“只不過今日徐夫人來時碰巧也遇見了大姑娘,見她裝扮得鮮亮又說要出府,神色間似是有些不快。妾身聽說州牧家家風嚴謹,對孩子們管教甚嚴,不免有些擔心大姑娘若是真的嫁過去,怕是會覺得拘束。”

聞言,姜修白冷哼一聲,“拘束?我看正是我平日裏對她管束太松了!外人看見她這副樣子,還以為我們姜家的孩子都是這般輕佻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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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氏忙安撫道:“徐夫人倒也沒多說,夫君你消消氣,氣壞起身子就不值當了。大姑娘平日裏倒也乖巧……”

可盛怒上的姜修白哪管這些,一擺手打斷陳氏的話,“你不用勸了,我知道你心軟,又顧忌着繼母的身份,平日裏對她管得松。可這樣只會越發讓她沒了規矩,既然她已經回來了,就不能再擺出那副在江城學到的那副市井做派。”

說罷,沉了聲,一指立在一旁的春桃。

“你,去看看大小姐回來沒有。若是回來了,立刻讓她過來回話。”

扶風院中,姜雲靜已回來大半個時辰了。

正坐在桌邊準備用晚膳時,陳氏身邊的春桃卻匆匆忙忙跑來了扶風院,傳話說是老爺讓她趕緊過去一趟。

青棠看着剛端上來還冒着熱氣的菜,眉頭皺起,“那小姐還用膳嗎?”

姜雲靜手執銀箸,挑起一塊片得薄薄的魚,慢悠悠道:“用啊,為何不用?”

“可老爺那邊似乎很急。”

“急?有多急?”姜雲靜輕哼一聲,一臉不以為意,“當年娘去世前他都沒趕到,現下倒是急了?那便讓他急着吧,天塌下來,他個兒高,先頂着。”

其實姜雲靜知曉姜修白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燃但滅得也快,此時過去定是撞上槍口,不如等他自己冷靜片刻,左右當也不是大事,大概又是聽了些“耳旁風。”

便也真的不急,用完膳趕到翠玉院時,已是小半個時辰後。

如姜雲靜所料,姜修白本是怒極,看了會子書,倒平靜下來不少。

說起來他對姜雲靜雖有諸多不滿,覺得她許多方面都随了沈家人,可到底是自己的親閨女,人還沒嫁過去就被對方挑揀上了,這也讓他心裏有些不痛快。何況,大梁朝風氣本也開放,并不是非要将女子日日拘束在閨閣,這益州的未免有些吹毛求疵了。

于是姜雲靜見過禮後他也并未直接開口斥責,捂着拳頭清了清嗓子,先是問了問她回來這陣子的情況,過後方才提到出府的事。

“你一個姑娘家,在家繡繡花、彈彈琴不好嗎?也及笄了,成日裏往外跑,不像話。”

話說得不重,陳氏聽出他這是消了氣了,添了句:“姑娘家貪玩些也是常有的,大姑娘也沒惹出什麽事,夫君就不要責備了。”

姜雲靜哪裏不明白陳氏這是在變着法的拱火呢,幸好她早上出門見到徐氏時就留了個心眼,于是只平靜道:“爹爹教訓得是,只是今日女兒出府确是事出有因。”

說完,命青棠拿出個油紙包袱。

“女兒記得父親往日一到春日就愛犯咳症,前些日子去國公府,紀妹妹提到紀國公也有這個毛病,便給女兒介紹了個大夫,說是治咳疾的聖手。今日女兒出府為的便是此事,卻不料反倒惹了爹爹生氣,是女兒不孝。”

原來靜兒出府竟是憂心自己的身體,姜修白聽完,臉上已是紅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一旁的陳氏見狀,忙笑道:“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妾身看這話說得真是沒錯。說起來往日夫君一咳,姝兒也焦心得不得了,還自己下廚做過幾次梨子水兒呢,結果煮出來黑乎乎的,根本入不了口,結果夫君還真喝了下去。幸好夫君現在已經不犯咳症了,不然還得硬着頭皮喝呢。”

憶及舊事,姜修白眼中有了笑意,搖了搖頭,“姝兒那梨子水啊,現在便是咳我也喝不下去了。”

陳氏掩帕一笑,目光轉而落到青棠手上的藥包上,“只可惜白費了大姑娘一番孝心。”

姜雲靜笑笑,“姨娘這話說的,爹爹不生病了有何可惜?我們身為兒女的不就是盼着父母身體康健嗎?”

她一口一個“姨娘”,陳氏早聽得心中早不痛快,此時又被她這樣一怼,只能強壓住火氣僵着臉來了句:“大姑娘說得對,是我失言了。”

“靜兒有心,為父自是知道。”姜修白此時早已消氣,又想起陳氏提起的事,“正好你過來了,有件事還需同你說一說。”

“爹爹請說。”

“你母親為你尋了門親事,是益州州牧家的嫡子。”

雖早知道這件事,但姜雲靜還是做出了一副驚訝羞怯的樣子,聞言也只垂首默默不語。

見姜雲靜害羞,姜修白也覺得有些尴尬,給了陳氏一個眼神,“詳細的還是你來同她說吧。”

陳氏應了一聲,轉頭對着姜雲靜:“說起來,在國公府上大姑娘也見過徐夫人一次,今兒中午又碰上了,倒是格外有緣分。徐夫人待人親切,那益州州牧據說也是個賢德之人,膝下唯有這一個嫡子,聽聞也是人才不俗、品行端正,姑娘若是嫁過去定不會受委屈。只是夫君覺得此事還需問問姑娘的意見,不知你是否願意?”

姜雲靜聽得心中冷笑連連。緣分?她同個夫人有什麽緣分?

只是現下益州的消息還未打探到,她不知道這陳氏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此時拒絕只會師出無名,或許反倒會激怒姜修白,壞了事。

于是壓下心頭那股惡心,擡起頭羞澀道:“女兒全聽父親安排。”

見一向反骨的姜雲靜如此乖順,陳氏倒有些意外,一時有點鬧不清她是個什麽想法。

姜修白也甚是滿意,撫着須點點頭,又想到益州到底遠了些,她一個女孩兒嫁過去,不免孤單,于是安慰道:“這益州州牧是個有能耐的,日後定會調回京中。你不必擔心離家太遠。”

姜雲靜恭順道了聲好,心中卻想,離家太遠?她巴不得。

陳氏繼續說:“姑娘既願意,那便再好不過。只是過些時日州牧夫婦便要離京,徐夫人的意思是最好在這之前定下來,約莫着過幾日便會找人來提親。”

“好,若是定下來,靜兒的嫁妝那些個你就多費心。她母親當年留的不少,雖說這門親事有些高攀了,但也不能讓人看低了。”

聞言,陳氏掐了掐手心,勉強擠出個笑,“夫君放心,妾身自當盡心去辦。只是有些東西還得跟大姑娘商量着來。”

見話說得差不多了,姜修白微一颔首,又把目光落到姜雲靜身上,“既然都要說親了,這些日子就別往外跑了,在家養養性子。”

姜雲靜自是道好。

“姑娘怎麽就答應了那門親事啊?”一回扶風院後,未等姜雲靜坐下來,青棠便着急問道。

“你急什麽?現下八字還沒一撇呢,三書六禮都沒過,急的該是陳氏,不然她今天鬧這一出非把我困在府中作甚?”

見小姐一副有數的樣子,青棠略略定了心,可轉念一想,又問:“那現在老爺不讓姑娘出去,陸公子那邊怎麽辦?”

“誰說的?”姜雲靜躺倒在塌上,松了松肩背。“我自然能出府,你忘了過幾天是什麽日子了?”

青棠凝神想了片刻,忽一展顏,笑道:“三月三!”

三月三上巳節,向來是上京最熱鬧的節日。

果然,隔日,晉國公府的紀大小姐就來了信,信上說要邀約姜雲靜同她一塊去郦水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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