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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回頭一看,說話的原是紀國公府的大公子紀珣。
他穿着一身象牙白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廣袖玉簪,端的是芝蘭玉樹、光風霁月,襯得旁人都黯淡幾分。
被他當衆駁斥的公子自覺丢了面子,可礙于紀珣的身份,也不敢多言,只讪讪不再開口。
卻不料紀珣身後忽冒出個女子,把方才那人一打量,神色間鄙夷盡顯,“本姑娘當是誰呢,三年不洗口,一張臭嘴。”
“瑤瑤,不得胡言!”
還沒等那人張口反擊,紀珣就先開口輕斥了一聲。
紀知瑤不服氣地撅了撅嘴,輕哼一聲,甩袖朝着姜雲靜那邊去了。
“泱泱!”
這廂姜雲靜正轉身要向河邊走去,卻聽見身後傳來個脆生生的聲音。
轉過背便瞧見穿着個鵝黃雲錦裙的紀知瑤正朝着自己快步走來,雀躍歡欣似枝頭蹦跳黃莺,姜雲靜不由得嘴角一彎。
“我當是哪只俏生生黃鹂鳥來了呢,原是我的瑤妹妹。”
紀知瑤眼睛一眨,“你是桃花仙,我是黃鹂鳥,正适合一處春嬉。”
“自己臭美去,別帶上我。”
兩人走近後把手一牽,立時就是個親親熱熱的樣子。
“泱泱你怎麽才來,我都在瓊仙閣等你半天了。”
這日上午,太子妃在瓊仙閣設下了曲水流觞的雅集,邀請了一衆貴女參加,紀知瑤便在信中叫了姜雲靜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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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設宴,我怎好出席?”
“那有什麽?”紀知瑤把嘴一撇,是個滿不在乎的表情,“太子妃性情溫和、平易近人,她又素來喜歡我,豈會介意這些?我看,是泱泱你犯懶,起晚了吧!”
姜雲靜抿嘴一笑,被識破般點頭道:“春困秋乏夏打盹,也是人之常情。紀大小姐就體諒些個吧。”
紀知瑤哼笑一聲,就近折了枝桃花拿在手中晃了兩下。
“不過你不去也好,林妙之那群人一個個在太子妃面前裝腔作勢、讨巧賣乖的,無趣得緊。我便是憋得狠了,這才溜出來透口氣。”
其實,姜雲靜不去瓊仙閣便有這層顧慮。她今日出來還有事要做,并不想多生事端,可每次遇上那些個人似乎都難能太平,于是便刻意等到現在才出來。
“對了,”紀知瑤似想到什麽,偏過頭來,“今日我還聽見一樁不得了的事。”
“哦?何事?”
“你還記得上次對你出言不遜的那個賀茂嗎?”
姜雲靜點點頭。
“他這些日子可是蔫兒了,前段時間又在街市縱馬,傷了人,不知道怎麽捅到了聖上面前,惹得龍顏大怒,就連他爹在朝堂上都被斥責了。”
“可是他不是越貴妃的侄子嗎?”
“是啊,可是我聽說,”紀知瑤湊近幾分,在姜雲靜耳邊低聲道,“最近賀茂的爹,也就是越貴妃的哥哥,出事了。說是和江南鹽務的一樁貪墨案有幹系,還鬧出了人命,聖上正生氣呢。”
姜雲靜眼睛眨了眨,留意到她話中的“江南鹽務”這幾個字,心中緊了緊。
往日在舅舅身邊,她也聽聞一些江南鹽政的亂象,上面超發鹽引又不給官鹽,還暗地裏販賣私鹽,弄得商賈們苦不堪言。像沈家這樣的大商戶受的影響倒小一些,可也處處受制。不過鹽務向來盤根錯節,若真要來場大的清理,不知沈家會不會受到牽連。
“不過越貴妃榮寵多年,聖上一向偏愛,想必賀家應當也不會有什麽事吧?”
紀知瑤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朝廷的事,水深着呢。連我祖父最近都心事重重的。”
紀珣從後面趕上來時,正看見兩個小姑娘把腦袋湊在一處,鹌鹑似的竊竊私語着,他只當在講什麽閨閣閑話,默默地隔着幾步跟在兩人身後。
還是紀知瑤身邊的丫頭最先發現他,福身叫了聲“大公子”。
兩人這才回過頭來,看見了身後的紀珣。
紀知瑤剛想張嘴叫他,卻又想起前不久才被他斥過,笑臉頓時換做個打趣的模樣,“阿兄不去同那些公子去吟詩作賦,來尋我做什麽?”
紀珣也不在意她話中的刺,溫和一笑,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一旁的姜雲靜。
姜雲靜對上他的目光,便也福了福身,喚了聲“紀公子”。
她聲音溫溫柔柔,因在江城待得久了,自帶着幾分江南的軟糯,像是天上的雲輕輕地落到了耳中。
只是卻不像以往那樣叫他懷安哥哥,而是紀公子,帶着刻意的疏離,紀珣眼中的笑意淡了幾分。
“咦?”紀知瑤後知後覺地發現有些不對,“你怎麽不叫他懷安哥哥了?”
姜雲靜抿了抿嘴,輕聲道:“那是在江城,我不懂禮數,如今怎好還那樣叫?”
紀知瑤不懂她的顧忌,撇撇嘴,“在上京又如何?既然我同阿兄都願意,輪得到旁人說什麽?是吧,哥哥?”
雖然心中更期待她叫自己懷安哥哥,可紀珣不是大大咧咧的紀知瑤,自然懂得姜雲靜的為難之處。
于是溫聲道:“泱泱覺得喚紀公子好,那便紀公子也可。”
姜雲靜斂下眼睫,沒有應聲。紀珣總是這樣,溫柔得仿佛什麽都可以接受。可她承受不起這份溫柔。
看見兩人,紀知瑤又想起上次生辰宴上的事,狡黠一笑:“對了,阿兄我上次讓你送泱泱回去,你倒好,把人中途撂下。今日見了泱泱還不給人賠個不是?”
提起這件事,紀珣心頭陡生一股夾雜着後悔的歉意。
他顧及着男女之防,便只讓丫鬟送了後程,卻沒注意到她那日酒醉,若是出了什麽事……
“上次之事确是我考慮不周,下次我定不會如此大意。”
雖則這件事同紀珣有關,可也怪不到他的頭上,姜雲靜忽略掉他嘴裏的“下次”,微微一笑:“紀公子無需自責,本也是我吃醉了酒,何況也并未出什麽岔子。”
一旁的紀知瑤說:“好了,阿兄也別傻站在這道歉了,春光如許,我和泱泱還得好好去玩玩呢。”
說完便想趕紀珣走,他一個大活人杵在這兒還怎麽玩?
卻不料紀珣根本沒有走的意思,反倒一本正經地說:“娘親說了,讓我今日看着你點兒,免得你又惹事。”
紀知瑤一聽,不樂意了:“娘親哪次不是這麽說?哥哥你今日也還較真起來了。”
紀珣嚴肅道:“上次若不是你拉着泱泱飲醉,又怎麽會出後面的事?”
這樣一說,紀知瑤頓時蔫了,只幹巴巴地最後掙紮了一下,“那你別管得太嚴了。”
畢竟是對方兄妹的事,姜雲靜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在心底默默嘆息一聲。她見到紀珣本就尴尬,如今還得同他一塊賞春,頓時覺得這一日煎熬了起來。
郦水邊,一群錦衣玉帶、穿紅着綠的年輕男女們聚集于岸邊,設席宴飲,吟詩踏青,放鳶鬥草,好不熱鬧。
遠遠便能聽見陣陣歡笑聲傳來,然而姜雲靜一行卻有些沉悶。
紀知瑤癟着嘴,低聲道:“我阿兄真是太煩人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女孩喜歡他。一天天板着張臉,動辄孔孟之道的,耳朵都生繭子了。也不知道以後是哪個倒黴蛋做我嫂嫂。”
說完,還捏了捏耳朵。
姜雲靜噗嗤一笑,“小心被你哥哥聽見。”
“聽見了也沒事,我就是說給他聽的。”
紀珣與她們相隔不過兩三步,風一吹,那些個詞句就清晰無誤地傳到了耳中,只好搖頭苦笑。
不過在聽到“嫂嫂”這個詞時,他倒是心中微動,連帶着耳根也有些熱起來。不着意瞥了姜雲靜一眼。
少女偏着頭,半邊側臉在陽光上茸茸若帶金光,一縷頭發如柳條般在春風中調皮飄蕩着,不經意地輕輕撓動着少年人的心。
他摸了摸藏在袖間的那根蘭草,心中蕩起微微漣漪。
快走到水邊時,紀知瑤和姜雲靜打算放鳶,便差了身邊人去拿。
這時,一個穿着翠綠比甲的丫鬟走了過來。
“二位姑娘,我們郡主請你們去游船上小聚。”
紀知瑤認出來這是平寧郡主身邊的丫鬟玳瑁,因着她哥哥的緣故,對她也沒什麽好感,便道:“我們正打算放鳶呢,就不去了。”
“郡主說,上次賀公子在國公府多有得罪,特在船上設宴要同姑娘賠不是。請姑娘一定要去。”
紀知瑤擰了擰眉頭,她雖心中不願,可到底顧忌着對方是越貴妃的侄女,看了一眼姜雲靜。
姜雲靜自然是不願,推脫道:“我便不去了,就在這等你。”
卻不料那丫鬟繼續說:“姜姑娘也一定要去的,郡主說若是二位姑娘不去就是不給她面子。今日諸位貴女都在……”
“行了,去就去吧。”紀知瑤也不耐煩這來來回回的,看向姜雲靜,“那我們去坐個片刻就走。”
姜雲靜無奈,也只好點了點頭。
不過,這樣倒是可以擺脫阿兄了,紀知瑤轉過頭,笑嘻嘻道:“那阿兄就不便去了吧?”
确實,船上定然都是女子,他出現實在不合适,點了點頭道:“那你們就去吧,切記不要生事,顧着泱泱些。”
紀知瑤心道,那是自然,還用你說。
看着兩人離去的身影,紀珣眉間還是放心不下,轉過頭對身後小厮吩咐道:“也去給我尋一艘游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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