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春水滿溢,碧波浮蕩。

一艘華麗的描金畫舫緩行于薊水之上,隐約似有幾縷渺渺茫茫的琴音傳出,又袅繞消散于無限春光之中。

午後和風拂得紗簾隐動,露出一只停在琴弦上的修長玉手。

“你如今行事是越發的膽大了,竟敢叫我來這兒。”

船艙的簾幕被忽然掀開,一位身着玄色闊袖蟒袍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相貌雖稱不上出衆,可自帶着一股尊貴不凡的氣派。

陸玄京望向來人,輕輕一撩衣袍,起身行了個禮,“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眉頭一皺,走上來擺手道:“你我何需這些虛禮?”

陸玄京沒說什麽,仍是行完禮才将太子引到一旁的茶案邊坐下。

甫一坐下,太子便望了望四周,開口道:“要是被那些纏人的言官發現我來了這兒,估計明日父皇案上的奏章又夠砌個磚頭砸死我了。”

陸玄京執壺給太子斟了杯茶,漫不經心道:“他們若是參你,豈不證明自己也來了?”

太子哈哈一笑,“你說的也對。”

“何況現下隐月坊上不會接待客人,臣已經吩咐過了。”

聞言,太子一顆心這才真正放下來,看向對面人,“若非是你相邀,今日孤定不會冒險前來。”

“殿下信任,臣明白。等再過些時日,殿下便無需這般顧慮重重了。”

太子目光中露出一絲懷疑,遲疑開口:“可如今崔禦史強逼,父皇一個不高興,恐怕反倒壞事。”

陸玄京輕執茶盞,淡淡一笑,“無妨,就怕聖上不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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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何解?”

“聖上心軟,眷顧賀家,便只會拿鹽鐵使開刀,讓他抗下所有罪責。可如此處置到底有失偏頗,會留人話柄。聖上是在拿自己的臉面顧他賀家的臉面,可若是這樣了,賀家再鬧出樁大逆不道的事,豈不是有負皇恩?”

“你是說山匪那件事?”

聽見“山匪”兩字,陸玄京似想起什麽,眸光一頓,片刻後才回過神來輕點了頭。

“說起來這件事也算是因禍得福,臣追查江南鹽引一事,這才誤入了山匪的據點,結果卻發現那座山裏竟有處隐秘鐵礦。賀家人也真是膽大包天,手裏握着鹽也就罷了,還想騰出一只手去抓鐵,這等于是把大梁的銀錢命脈一把抓了。”

太子聽罷,已是怒極,一拍桌案,沉聲道:“他們真當這大梁姓賀了!”

“只不過如今有鹽引一事,恐怕山匪這邊賀家人也會想辦法撇清幹系。臣聯系了指揮使在葫蘆巷被抓的那群人中選了幾個身上有人命的殺了,他們在外面的同伴這幾日鬧得兇。估計朝廷也快派兵去剿匪了,殿下一定不要讓越貴妃一黨的人帶兵過去,也不需要你的人,找個剛直的即可。”

“好,孤記下了。”

“崔景母親重病,撐不了幾日了。他一走,陛下大概就會讓鹽引案蓋棺定論了。只是此事牽連甚廣,不是短時間能夠查清楚的。這件事殿下要讓自己的人去做,江南那邊肥了這麽久,也該割割肉了。不然北邊戰事一起,哪來的糧草辎重?”

“你放心,這件事孤定會全力争取。”說到戰事,太子面上浮起個憂色。“北戎那邊真的已經箭在弦上了嗎?”

艙內話音剛落,窗外忽傳來一陣女子的笑聲,陸玄京警惕地望了一眼,隐約可見一艘游舫正駛過。

片刻,回過頭,面色平靜道:“約莫就是這半年吧。”

小半個時辰前,平寧郡主的游舫上便已聚集了一衆貴女。

“人我可是給你叫來了,你們既有龃龉,說清楚也好。”

平寧郡主站在船舷邊,輕搖羅扇,看向身側的林妙之。

林妙之面帶不屑,“我同她有什麽好說的?等她上了船,自有她好看。”

“你也別鬧得太厲害,紀家的也在呢,敲打敲打就行了。”平寧郡主眉頭輕皺,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個五品官的女兒,也值當你費心?”

“郡主你宅心仁厚,可我向來是個以牙還牙的性子。她當年花圃辱我,讓我成了全上京的笑話,此仇不報,我便不姓林了。”

平寧郡主眼中看不出什麽波動,掩在羅扇下的嘴卻勾出抹笑。林妙之這蠢貨果然是個炮仗脾氣,她前日不過随意提了一嘴,就引得她越發記恨,拉着那姜雲姝想出這麽個狠毒的計策。

于是,撫了撫額,嘆道:“唉,站了這麽會兒我也乏了,先回艙裏歇息歇息。”

畢竟等下還有好戲要看。

姜雲靜同紀知瑤上船來時,平寧郡主正同一衆貴女在甲板上玩行酒令的游戲。

她們一現身,大家都停了下來。

“兩位妹妹來了?”平寧郡主一臉和煦先開口道,“快過來,我們玩得正得趣呢。”

說罷,然婢子們安排出兩個位置給她們。

見兩人坐在了自己的對面,林妙之冷哼一聲,直接把頭撇開,“我看這行酒令也沒什麽意思,算了,不玩了。”

平寧郡主輕嘆一聲,“你坐下,兩位妹妹剛來你豈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說完又轉向姜雲靜,“我聽說姜姑娘同妙之之前有些誤會,今日這才把你也叫過來,想着大家都同在上京,何不化幹戈為玉帛?”

經過上次之事,姜雲靜自是看透了平寧郡主這只笑面虎。可對方勢大,今日躲得過,明日也不一定躲得過。

不過,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倒也想看看這次她又會整出什麽花樣。

于是只淺淡一笑,回道:“勞郡主費心,只是我自認同林姑娘并無什麽過節,也從未放在心上。”

一旁的紀知瑤也跟着說道:“平寧郡主好心,我姜姐姐自然是胸懷寬廣不會計較那些個小事,只不過是有些人小肚雞腸,咄咄逼人。”

“你!”林妙之眼睛一瞪,“你說誰小肚雞腸呢?”

紀知瑤笑了笑,慢悠悠道:“說你呀。”

林妙之沒料到她就這樣毫不避諱地說出來,倒氣得一時不知該回什麽好了。

“好了好了,今日上巳節,何必鬧得不愉快。”和事佬平寧郡主又站了出來。

“給我幾分薄面,大家都在呢。”

顧忌着這到底是郡主的宴席,林妙之含怒把這口氣咽下來。

一群人又繼續開始佯裝着一團和氣行酒令。

因着國公府的遭遇,姜雲靜此番是斷斷不敢再飲酒的,于是游戲玩得格外認真。可幾輪下來,酒杯還是落到了她的面前。

遞酒的是姜雲姝,她今日反倒對她沒再橫眉豎目,反倒笑吟吟的。一聲脆生生的“姐姐”叫出來,姜雲靜只覺得背上立時浮起了一層雞粒子。

“抱歉,我喝不了酒。”

衆人皆看過來,平寧郡主目光落在那碧青酒盞上,笑道:“這不過是果子酒,不醉人的。”

紀知瑤見姜雲靜确實面有難色,一擺手,“那我替她喝。”

林妙之不樂意了,“那怎麽行?願賭服輸。誰輸了就誰喝,紀國公素來行事有則,怎麽孫女這麽不懂規矩了?”

“同我祖父有什麽幹系?”

“所謂上行下效,我的祖父可是告訴過我,我們在外代表的都是一府的顏面,難道紀國公府不是這樣?”

紀知瑤氣得咬牙,可林妙之這次倒是聰明,把紀國公擡出來,雖則是小事,可要讓有心人添油加醋,損的還是他老人家的顏面。

“無妨,你代我喝确實不合适。”姜雲靜對着紀知瑤笑了笑,轉頭看向方才還一臉殷勤的姜雲姝,“不如就讓我妹妹代喝吧,我們是一家姐妹,親如一人,姐妹相幫自然是無傷大雅的。”

姜雲姝面上一僵,哪會料到姜雲靜把她扯了出來,尴尬開口:“我們何時親如一人了?”

“方才妹妹叫我時不還親切得很嗎?姐姐有疾,喝了酒身上便會起紅疹子,妹妹素來心善,不會不願意吧?”

平寧郡主一挑眉,“是嗎?可上次在國公府我瞧着姜姑娘還飲了不少酒呢。”

聞言,姜雲靜面露驚訝,“我記得那日沒見過郡主啊,郡主是如何得知我飲酒了?”

平寧郡主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讪讪一笑,“那日我離得遠,許是你沒看見我吧。”

“這樣啊,”姜雲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過,我這起疹子便是那日發現的,現下确實是不敢喝了。”

場面僵在了那,片刻後平寧郡主才又笑起來。

“不過是個游戲,不必如此認真。既姜姑娘喝不了,就算了。”

林妙之聞言有些着急想要再開口,卻被平寧郡主一個眼風按了回去。

雖則只是小插曲,但到底敗興,大家沒多久便意興闌珊起來。

游船晃晃悠悠地行駛着,有人起身離開,站到了船舷邊賞景。姜雲靜自然是老老實實地坐在那,等着游船靠岸。

這時,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你們看,那有艘畫舫,好漂亮。”

“你們知道這是哪家的船嗎?”

……

七嘴八舌間,大家紛紛湧到了船邊,就連紀知瑤也沒忍住湊了過去。

甲板上只剩下姜雲靜,她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坐在那。清風拂面,船身微晃,昏昏然已有了些睡意。

正惺忪間,她忽然覺得脖子後面有些發癢。

于是伸手撓了撓,結果剛探進領口,就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扯出來,攤開手指一看。

上面赫然爬着一條白花花、肉嘟嘟的長蟲。

“啊!!!!”

姜雲靜再顧不得什麽禮儀風範了,一個箭步彈起來,直接将長蟲甩到了甲板上。可身後似乎還在發癢,她面色慘白,卻又不敢伸手去抓,只能手忙腳亂地一氣胡撓。

慌亂間,人已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船邊。

衆人聽到她的動靜也都紛紛轉過頭來,紀知瑤正要上前去看,卻被人忽地一擋。

片刻後,只聽見“撲通”一聲。

接着便有人喊起來,“姜姑娘落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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