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春日的水原是這般涼。

落入的瞬間,姜雲靜只覺得渾身像被百千把利刀子齊齊紮來似的,可還沒多想,溢上來的河水就灌了滿口滿鼻。

慌亂間,她一時都忘了自己是會凫水的,吞了好些淡腥的河水後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擺動四肢游起來。

只是在船上不覺,此時身處在水中,她才發現此處水流湍急,衣裳又層層疊疊的使不上力,游了一會兒不但沒有接近游船,反倒被沖得更遠了。

船上已是一片混亂,紀知瑤吓得腦子一昏,當即就要跳下去救人,卻被身旁幾個人拉住。

“紀姑娘你可不能下去啊。”

“河水這麽深,你若出事了,郡主怎麽交待?”

管她怎麽交待?若不是她假惺惺地請人上來,泱泱會落水嗎?

可被人這樣一攔,她倒是記起來自己是只旱鴨子了。

幸好她知道姜雲靜是會凫水的,而且本領十分不賴,在江城她親眼見識過,一時又稍微松了口氣。

平寧郡主也走了過來,安撫道:“我已讓船上會水的丫頭下去了,紀妹妹別着急。”

紀知瑤此刻哪裏還有心思同她虛與委蛇,只将目光緊盯着水面,冷着一張臉沒說話。

這邊姜雲靜還在奮力地劃拉着,可船身越來越遠,體力也漸漸弱了。正掙紮間,忽見不遠處的河面似有水花起伏。

是有人來救她了嗎?

那來得還真遲,若是她不會水,恐怕此時已經沉進河裏,化作一縷冤魂了吧。

等到對方靠近,姜雲靜才勉強看清,似是兩個婢子。姜雲靜伸出胳膊想要求援,卻不料她們卻并沒有拉住她的手,而是忽地鑽到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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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人抱住了姜雲靜的腿,另一人則很快游到姜雲靜的身下,從腰間懸挂的一只布袋子裏扯出了條黑色的東西,那黑條一鑽出布袋就立馬游動起來。

姜雲靜看不清水下情形,片刻後,只覺腿上忽地一疼。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兩個婢子便利落地折身離開往另一側游去,繼續做出個救人的樣子。

那邊的游船還在悄無聲息地前行,此地離船身已有一段距離,在甲板上根本看不清這邊發生的事情。

紀知瑤見那兩人遲遲不歸,心再度揪了起來。

“發生了何事?”

就在衆人齊齊望着水面時,一艘游船從另一側駛了過來。

一位白衣公子站在船頭,面色焦急。

“阿兄?!”

雖隔着一段距離,紀知瑤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紀珣。

其餘人聞聲也都紛紛轉頭望過去。

紀珣怎麽會忽然出現在這兒?

平寧郡主見紀珣來了,心中一喜,立時就走到紀知瑤身邊,“紀公子定是擔心你了。”

紀知瑤不理會她,大聲喊道:“泱泱落水了!哥你快找人去救她啊!”

聞言,紀珣臉色一變,只覺得腳下船身微晃,差點沒站住。

他好不容易臨時找來了條游船,緊趕慢趕過來後,便瞧見對面船舷邊擠滿了人,亂糟糟像是出事了的樣子。

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結果沒想到真的應驗了。

可紀珣同紀知瑤一樣,也不會水,只好按着她手指的方向匆匆忙忙讓船上會水的婢女跳下去救人。

望着那起伏不定的水面,紀珣攥緊了手心。

為何每次都是這樣,等到她出事,自己才後知後覺地趕到。

另一邊,被丢下的姜雲靜終于瞧清楚了方才咬了自己的是什麽東西。

一條水蛇。

或許還有毒,因為很快她的腿就開始劇烈地疼起來。

浸透了的衣服像纏身的水草不斷地拖拽着她往下沉,游了這麽久她也漸漸沒了力氣。難道自己今天真的要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渾渾噩噩間,她忽然想起了娘親,還有弟弟。

不,她決不能就這麽死去。

弟弟還下落不明,若是不找到他,就算去了地府也沒法見娘親。

身體裏忽然又湧出了一股力量,姜雲靜重新浮出水面。

就在她擡頭時,忽然瞧見了不久前同她們那艘船相遇過的畫舫。

畫舫中,陸玄京同太子談話告一段落。

外面隐隐約約傳來些喧雜人聲,像是女子的。

“這上巳節還真是熱鬧。”

因着計劃順利,太子心情頗佳,此刻聽見外面嘈雜也不覺煩擾,反倒起身走到窗邊,賞起了春景。

陸玄京仍坐在那,眼眉低垂看着案上一杯冷茶,不知在想些什麽。

遠遠瞧見一面彩幡,太子笑容散去,面色沉了幾分:“那是賀家的游船吧,如此繁複華麗,不知又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

陸玄京這才一擡頭,也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兩只船已相隔一段距離,船上情形看不分明,只能遠遠瞧見一堆擠在船邊的粉綠人影。

腦中忽出現個念頭,她是不是也在其中呢?

“前些日子,母後還念起你了。”太子轉過身,不欲多看那游舫,換了個話茬,“你為何非要瞞着她呢?她這些年,為着你和姨母的事不知流了多少淚。”

陸玄京眼中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隐痛,默了片刻方道:“皇後娘娘身子還好嗎?”

“你要想知道,就直接去宮裏自己看。她見到你,再什麽不好都好了!要我說,這次事情解決了,就幹脆回京。”

見他不吱聲,太子幹脆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了指又放了下來,“你呀,這性子太固執!”

“家仇未報,國境未寧,弦驚雖易姓茍活,身上重任卻一日不敢忘。”

聞言,太子一時也無言,末了長嘆一聲,“是我們周氏對不起你。”

陸玄京目光閃了閃,并未回應。

這時,艙外響起了“篤篤”兩聲。

陸玄京立時又恢複到平素的冷靜模樣,緩步走到門邊,“何事?”

“主上,有人落水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在艙外響起。“是從賀氏那條船上掉下來的。”

陸玄京思忖片刻,讓太子在艙內稍等,自己走了出來。

碧青的水波間,隐約翻起一片粉色,是個女子,瞧着像是會凫水的,可動作已十分遲緩,臉被纏繞的濕發遮住,看不清樣子。

“主上,要救嗎?”

想到太子在船上,人又是從賀氏船上掉下來的,陸玄京聲音冷淡:“不救。”

一旁的春娘抿了抿嘴,望向水中女子,目光有些不忍,雖知主上向來說一不二,還是嘆息了一聲。

“想來又是那平寧郡主作弄人,這次要鬧出人命了。”

已轉身往艙內走的陸玄京聽見這話,頓住了腳步,“你說那是平寧郡主的船?”

春娘不妨他會發問,怔愣着點點頭。

眼前忽晃過一道人影,連帶着是一聲“撲通”在耳邊響起。

回過神時,甲板上已是空空蕩蕩。

水中,姜雲靜已筋疲力盡,腿部的疼痛漸趨麻木。

肚中已不知灌了多少河水,連帶着身體都開始發沉、下墜。

渾渾噩噩間,似有什麽攥住了自己的腰。

随即一股力量猛地将她提出了水面。

這感覺怎麽如此熟悉?

她緩緩地擡起眼皮,只看見一片鋒利的下颌,刀削似的,随後是一張染了水色的薄唇。

“抓緊我。”

那雙唇輕輕張合,姜雲靜也無力分辨他究竟說的是什麽。

只下意識地将發冷的身體朝着那片溫暖靠去。

平靜的水面終于又泛起了一陣漣漪。

站在船頭的紀珣探出了大半身體,面色焦急地試圖看清水中人影。

平寧郡主在船上看着不遠處這一幕,面冷如霜。

“這麽久還沒回來,我看八成了救不了了。”

站在船舷邊的人中,不知是誰忽然來了句。

林妙之盯着水面,神色有一瞬的慌張。

她是想捉弄姜雲靜,讓她喝幾口水張長教訓,可也沒要鬧出人命啊。不是說這條船上有水性極好的婢子嗎?為何這半天還沒消息?

她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不會真出了事吧?”

“林姑娘放心,我姐姐水性好着呢。”

聞言,林妙之稍微松了口氣,“是嗎?她真的會水?”

“江城就是水鄉,她從小便沒在那邊少待,什麽河裏溝裏的去的可不少,也不知為什麽這次偏這麽久不回來。說不定是在跟咱們逗着玩呢。”

聽完姜雲姝的話,一旁立時有人問起來:“你說河裏溝裏?她一個姑娘家怎麽好随便去嬉水?”

“我姐姐就是這樣,性子向來不拘些,誰也管不住,在江南據說還同男子一塊出游呢。”說到這,掩帕捂住嘴,“哎呀,我不該說這些的。”

“既知不該,就該閉嘴!”

還沒等姜雲姝反應過來,一個耳光就落了下來。

臉上頓時一片火辣辣的痛意,擡起眼時,紀知瑤正冷冷地瞪着她。

“你!你怎麽打人?我爹爹好歹也是禮部郎中,你也欺人太甚了。”

說完,話裏已有了哭腔。

紀知瑤冷笑一聲,一臉不屑,“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呢?便是我現在将你推下水去,我看看又有誰敢管?”

果然,旁邊的人都轉過目光當做沒看見,就連林妙之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未援手,和事佬平寧郡主更是連頭都沒回,仿佛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姜雲姝只好默默将這份恥辱咽了下去,咬咬牙站到了一邊。

“回來了!回來了!”這時,船邊忽然有人喊起來。

衆人都圍了過去。

渾身濕透的兩個婢女被拉上了船,卻不見姜雲靜的蹤影。

紀知瑤一個跨步走過去,“泱泱呢?!”

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搖了搖頭,“我們沒找到姜姑娘。”

那頭正在被人拉上船的紀珣一聽,臉上血色一瞬間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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