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畫舫已停靠在岸邊, 透過微微飄動的紗簾,隐約可見艙中一坐一立兩道人影。

“不回府, 那姜姑娘要去哪?”

“我要去一趟南苑街。”

聞言, 陸玄京微覺詫異,落了水又被蛇咬了,這個姜家大姑娘還真是能“折騰”, 不過他也沒再多問,負手淡淡道:“好,那我便送你去南苑街。”

經過了方才擠毒血那一個插曲, 姜雲靜此時見到陸玄京莫名有些別扭,面皮微紅地支支吾吾道:“不用……”

陸玄京瞥了一眼她的腿, 就仿佛在說,你這腿還能自己走着去?

姜雲靜一滞, 确實, 她現在這副樣子, 別說走了, 連動一動都有些費力。若非要見那周衡, 她定是只想趕緊回府睡上一覺。

今日出來, 上巳節不過幌子,前兩日她收到李管事來信,說是周衡已經有松口的意思, 只不過非要見到她才肯說出實情。

這些天她被關在府中, 好不容易找到個理由出來了,必不能就這樣回去。且不說短時間還能不能溜出來, 周衡那也是個隐患, 若是一不留神出了什麽事,這條線索就徹底斷了。

于是便也沒再拒絕陸玄京, 只是她沒想到剛一下榻腳沾着地就差點跌到一旁,一股鑽心的疼痛旋即傳來。

姜雲靜眉頭蹙起,咬了咬唇,擡眼道:“可否麻煩陸公子請春娘來扶我一下?”

陸玄京心中好笑,方才還拉着他衣袖不讓走,現在倒是避如蛇蠍了,只是春娘早被他支去送太子去了,哪裏還在船上?

“春娘現下不在。”

“那……那還有其他人嗎?”

陸玄京搖頭。

姜雲靜的臉顯而易見地垮了下來,“那……那我就自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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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扶着塌咬着牙往前試探邁出一步,陸玄京瞧着她那副仿佛在滾釘板的模樣,心中輕嘆一聲。

“冒犯了。”

說完,走過去一俯身,仍舊是直接将人攔腰抱了起來。

姜雲靜身體一僵,面上已是緋紅一片,連舌頭都打起了結:“陸……陸……!”

陸玄京面色淡淡,仍是個冷冷清清的模樣:“路,姜姑娘是走不了的。天色已經不早,若是姑娘真有急事,還是快些出發的好。”

對方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姜雲靜覺得倒像是自己別別扭扭多想了,便只有些羞澀地抿了抿嘴不再開口了。

片刻後,一道輕紗帷幕忽輕輕落在頭上,将她隔在了霧蒙蒙一片朦胧後。

靠岸的地方雖則偏僻,可因是上巳節,水邊仍舊零零散散地有一些游人。

姜雲靜很快便知曉陸玄京為何會給她戴上帷幕了。

“那不是聽月坊的畫舫嗎?”

“我說呢,這麽富貴。”

“快看,快看。那人直接抱着個姑娘下來了。”

“瞧着還真是不錯,啧啧,那身段。”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聽月坊什麽地方,全上京最有名的銷金窟。”

……

姜雲靜聽得臉上紅得已經快要滴出血來,手也不由得攥緊了幾分。

卻聽見耳邊忽然響起個聲音:“姜姑娘,再攥,在下的衣服就要被你扯破了。”

姜雲靜一愣,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攥的不是手帕,而是陸玄京的衣襟,于是本就酡紅的臉熱得簡直快要燒起來了。

正在她羞得恨不能鑽進地縫中時,耳邊卻忽然輕輕地覆上了一只手,嘈雜的人聲瞬間被隔絕在外,四周只剩下一片寂靜。

只是,在寂靜中,她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仿若元夜見過的焰火,砰、砰、砰地一下下響起。

馬車已候在一條偏僻道邊,青原遠遠便看見了一身青衫的主上。

只是,他懷裏似乎抱着個……姑娘?

饒是平日裏被長離叫做“面癱臉”的他此刻臉上也是個驚訝莫名的表情,直到主上一個眼風掃來,他才咽了咽口水,把都到喉嚨的話吞了回去。

隔着帷幕,姜雲靜也瞧見了馬車上的年輕男子,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在陸玄京懷中動了動。

“無事,這是聽月坊的小厮,他送我們過去。”說完,轉頭看向青原:“去南苑街。”

青原也恢複到平素的鎮定,一點頭,“是,陸公子。”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駛進南苑街某條深巷中,忽然輕輕一頓,随後車外傳來青原的聲音:“陸公子,到了。”

陸玄京掀開簾子,往外瞧了一眼。

街旁是處青磚白瓦的小院,不久前,他似乎剛來過一次。

姜雲靜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聳聳肩心虛道:“你不要,我只好拿來做點別的用處了。”

見她那副仿佛被抓包了的樣子,陸玄京嘴角勾了勾,倒沒說什麽,轉身又将人輕輕抱下了馬車。

院中,李管事已等候多時,只是他沒想到一打開院門,看見的竟是陸公子。

片刻後,目光才落到他懷中人上,只見那女子輕輕掀開帷幕,露出張嬌俏的臉來,不正是他家小姐嗎?

李管事自是不像青原那般訓練有素,張着嘴立在那,一副驚掉了下巴的模樣,“這……這,小姐怎麽……”

還未等他說完,姜雲靜就開口道:“李管事,周衡人在哪?”

李管事一愣,這才想起來正事,壓下心中千分驚萬分疑,趕緊側過身領着他們進了院中。

一行人來到偏廳,陸玄京一進門就看見個男子狼狽伏在地上,手腳被捆綁着,嘴裏還塞着塊抹布。

他眉頭微微一挑,走過去将姜雲靜輕輕放在了一張鋪了軟墊的圈椅上。

姜雲靜也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這麽個場景,落到他一個清清白白的書生眼中,莫不是會以為自己在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

于是,解釋道:“這是我家一個仆役,犯了點事,這才讓人捆起來的。”

殊不知,此刻陸玄京心中想的卻是,這捆人的法子笨了些,手腕轉一轉就可以逃脫了,要想人不跑,最好還是直接打斷腿省事。

聞言淡淡收回目光,也不多問,點點頭:“既是姜姑娘家事,在下也不便在此,就先告退了。”

姜雲靜本就不想讓陸玄京知道姜府的那些破事,自是欣然答應:“如此也好。李管事,差人送送陸公子。”

陸玄京離開後,姜雲靜把注意力轉到周衡身上,察覺到他一直沒動靜,狐疑看了兩眼,這才發現他耷拉着腦袋靠在椅子腳邊,嘴邊一道哈喇子,竟是副睡得正熟的樣子。

“姑娘來得晚,他在這跪了快兩個時辰了。”

說完,李管事走過去踢了兩腳,周衡随即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只見方才還空空的圈椅上此時已坐了個衣着精致的女子,仔細瞧了瞧,不是姜雲靜是誰?

想到自己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全因這黑心腸的女人,一時恨意湧起,奈何被捆綁着手腳,只能含着抹布嗚嗚咽咽地沖她悶吼幾聲。

姜雲靜冷眼看着他,也不言語,端起手旁小厮剛送上來的一杯熱茶,慢悠悠掀開杯蓋,正要送到嘴邊,卻忽地盡數潑向了地上的周衡。

茶湯滾燙,周衡只覺面上一陣灼痛,瞬間“啊啊”滾地慘叫起來。

“既然沒睡醒,就先醒醒神吧。”

姜雲靜遞給李管事一個眼神,李管事立刻就走過去把人按老實了,卡緊下巴擡起頭來。

見周衡還瞪着雙眼珠子一臉不忿地盯着她,姜雲靜“啧啧”兩聲,又換了副笑模樣:“這茶,周管事嘗着可還順口?”

說罷,又煞有介事搖了搖頭,“想是不太習慣,畢竟是去年的陳茶,不像管事家,平日裏喝的都是上等的碧螺春。我這小門小戶的,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聽見這話,周衡氣焰頓時消去不少,想要扭開臉卻又被李管事按了回去。

“既然喝了我沈家這麽多年的好茶,也該吐點東西出來了。我今日時間不多,李管事說你有話要講,這才大老遠地過來。你若還梗着條脖子,那對我來說也沒什麽用。你知道的,我這人商戶出身,不做賠本的買賣,自然也不養無用的奴才。”

聞言,周衡這才動了動嘴巴,似乎有話要說。姜雲靜點點頭,李管事便一把扯出了他嘴裏的抹布。

周衡被口水一嗆,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擡頭道:“如今我老娘死了,我落在你手上是個死,落在陳氏手上也是個死,我憑什麽跟你說實話?”

姜雲靜眉頭輕挑,“是麽?我幾時說過要殺你?”

周衡觑着姜雲靜的神色,一時不能确定她是否在說謊。

“我方才便說過,我是個商人,除了利最重的便是信譽。若能老老實實交待,我可以留你條性命,甚至給你銀子。你活着對我更有用,可對陳氏來說,你死了才最好。”

這倒是真的,若不是知道這一點,周衡現下也不敢同她在這讨價還價,琢磨了片刻,又開口說:“好,我願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

“把我的身契還給我,再給我一千兩銀子。”

他知道姜雲靜有錢,這點不過是毛毛雨。果然,姜雲靜聽完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淡淡道:“可以,如果你說的東西足夠有用的話。”

“有用!”周衡慌忙道,“你不就想知道大夫人當年的事嗎?”

“我娘?”姜雲靜愣了片刻,臉色一寸寸沉下來,“你這是何意?”

周衡見她竟是副全然不知的模樣,一時沒忍住哈哈笑了出來,“原來你還不知你娘是被人害死的?”

聽見這句話,姜雲靜手上一抖,剛拿起的茶盞瞬間砸落到地上,碎得七零八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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