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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姜雲靜的話, 沈氏捂着帕子噗嗤一笑,點了點她額頭:“泱泱是越發調皮了。”

然而, 看完沈觀瀾給她帶來的添妝後, 饒是姜雲靜也啞口無言了,上一次青棠說搬來了半個沈家,可這次……

“這……這也太多了。”姜雲靜嗫嚅着看向一旁面不改色的沈觀瀾, 忍不住問:“舅父,你是不是最近發了什麽橫財啊?”

聞言,沈觀瀾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片刻,方才沉聲道:“這大都是你外祖母給你攢下來的, 沈家我這一輩也就我同你娘,我是男子, 又繼承了家業, 你娘親去得早, 老太太心中多有愧疚, 就等着你成親之時一并補償給你。你可懂她的心意?”

姜雲靜鼻間忽然湧起一陣酸澀, 想到遠在千裏之外的外祖母, 乖順點了點頭。

“雖說我們是外家,沒辦法插手你的親事,可所願也不過你覓得良人, 幸福順遂。你在信中說那位書生是你自己願嫁的, 實情我們也不知。舅舅只是不希望你走你娘的老路,凡事要多為自己考量些。”

向來很少對她詞嚴義正的沈觀瀾陡然間說出這樣一番話, 聽得姜雲靜是百般滋味齊齊湧上心頭, 其中的關懷擔憂她又如何不懂?

一時間還是沒忍住,眼淚滑落到腮邊, 喉間一陣哽咽,半晌,才勉強回了句:“泱泱知道的,舅舅同外祖母不用擔心我。”

沈觀瀾微微嘆了口氣,看向她:“那位陸公子人真的可靠嗎?”

姜雲靜抹了抹眼淚,點頭道:“他為人清正,幾次救我于危難,同父親并不是一種人。何況,我同娘親也不一樣,舅舅知道的。”

這一點沈觀瀾倒是放心,玉兒性子弱,凡事能忍則忍,他這個外甥女卻自小是個不會受氣的,只是作為舅舅,擔心總是難免。

哭完一陣,姜雲靜又想起了件事。

“對了,舅舅你可知道江南鹽引一案?”

沈觀瀾臉色微變,嚴肅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麽?”

“如今上京城人人都在說這件事,賀家人都被抓進去了。其實……我原來有一次不小心聽到了舅舅與人在書房裏的談話,沈家同賀家也有牽連嗎?”

沈觀瀾眉頭緊蹙,将她拉到一邊,低聲道:“這些事你無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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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擔心我,我也擔心舅舅啊。你便是讓我不管,我也會想辦法去打聽的。”

沈觀瀾有些生氣,卻又知道她素來是個倔驢,只能無奈道:“沈家同賀家沒什麽牽連,不過往日為了官鹽,沈家确實同江城的鹽務官有些來往,不過後來你外祖母覺得長此以往會有風險,我們慢慢也就放了鹽這上面的生意。如今雖查得緊,可像我們家這樣的也多,料想應當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姜雲靜沉默片刻,“可沈家在江南也是頭幾號的商戶,舅父不也說木秀于林、樹大招風嗎?不可不防。”

“其實……我這次來京,也不單是為了你的親事,也是想打探一下風聲。”

“什麽風聲?”

“北邊的風聲。”

……

西北的風一年到頭都是刮不完的。

只是大風過境後的夜晚,月亮卻格外亮,挂在穹廬似的天空,像是把閃着寒光的彎刀。

在陸玄京的眼中,那刀卻是懸在他脖頸上的,十三年了,一直在那。那些枕戈待旦的日子裏,夜尤其的長,像是一條走不到頭的漆黑甬道,而甬道中總有那些舊夢蟄伏在暗處。

夢中,總有一人立于城樓之上,水銀般的月光将他那張被日光風沙磨砺得粗糙、黝黑的臉照亮,而當他回過頭時,陸玄京卻從未看清過他的模樣。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父親,謝尚。

因為他胸口被一把刀從後向前貫穿,露出個血糊糊的窟窿。

血落下來,滲進城牆的地磚裏,變黑變暗,變成城牆的一部分,永遠留在了西北的風沙之中。

幾年之後,一紙媾和條約,那座城變成了北戎的屬地,父親的鮮血從此被胡靴日日地踩踏,不得安息。

這個夢做得太多了,細節都變得毫發畢現。只是近來少了,許是父親已經知道,離收回那座城的日子不遠了。

可這天,陸玄京卻久違地做了這個夢。

從夢中醒來時,陸玄京只覺得胸口發疼,像是被利刃刺穿,久久喘不過來氣。一身冷汗地起身,喚來外間的青原。

“什麽時候了?”

“還未到卯時。”

見陸玄京神色郁郁,似還帶着一絲疲倦,青原問:“時間還早,主上何不再歇息片刻?”

陸玄京擺擺手,“去準備吧。”

今天,是他同姜雲靜大婚的日子。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間時見子初成。

卯時剛過,扶風院裏便掌起了燈,待到天光熹微,已是人來人往,一派熱鬧景象了。

“今早我一走進院子就聽見那喜鵲叫個不停,大吉呀!”

梳頭的喜娘笑眯眯道,而坐在妝臺前的姜雲靜則還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直到絞面時,繃緊的棉線一彈,她“啊呀”一聲,這才痛得清醒了幾分。

“一線開當面,二線蓋兩邊,三線生貴子,四線生個狀元郎。”

偏生那開臉的婦人還在一旁念個不停,念得姜雲靜一張撲滿了粉的臉都生生紅了個透。

看着舅母同青棠一衆人在旁邊直掩帕悶笑,姜雲靜忍不住腹诽,早知道成親這般折磨人,她就不成了。

待到梳妝完畢,換上一身正紅對襟大袖嫁衣,姜雲靜望向銅鏡,自己也愣了片刻。

鏡中人雲髻峨峨,滿頭的青絲都被盤了起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往日尚且被遮掩住幾分的明豔五官這下展露無疑,如日升朝霞,灼灼生輝。

雖則婚期定得急,可她身上的嫁衣趕得卻并不倉促,是沈家老太太一早就準備好了的,找了江城手藝最精的繡娘師傅,用了彩絲、撚金、孔雀羽等六種線,并編金、纏針、盤金等十二種針法,花了大半年才做出來的。

甫一換上,走過來時,真可謂虹裳霞帔步搖冠,钿璎纍纍佩珊珊。

饒是見慣了新娘之貌美的喜娘看得也是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說了句:“新娘子美得真跟個仙女似的,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這般好運氣!”

房中這些丫鬟婆子大都知曉內情,聞言意味深長地互遞了個眼色,就連沈氏聽完,也是略覺可惜。靜兒這般的出衆,便是嫁給那些侯門貴子也是配得上的,可惜偏偏選了個平平書生。

也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能力護住她。畢竟,生了這般的容貌,有時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嘆息歸嘆息,面上衆人還是一副喜笑盈盈的模樣,接二連三地說着吉祥話。

只有站在最外邊的姜雲姝暗暗冷笑了一聲,臉上露出個不屑的表情。

今日她本不願意來這扶風院湊熱鬧的,偏偏陳氏非要她裝個樣子,說什麽若是被旁人看見會覺得她們姐妹倆感情不睦,傳出去對她日後說親不利。

可再不利總比姜雲靜好吧,嫁給那麽一個窮書生,據說還在外面教琴賣藝,也不知道爹爹是如何會同意這樣一門親事。

依她看,姜雲靜還不如将錯就錯嫁給表哥,雖則他不成器,可手裏好歹也有些田産鋪子,和她這種商戶女生出來的孩子豈不般配?

上次那件事沒成,害得表哥被罰,娘親被爹爹冷落,就連她也受了些牽連,不過在知道了姜雲靜的親事後,她心中的不快頓時一掃而光,好久都沒像這些天這般痛快了。

當然,最痛快的還是今日。

據說因為男方無父無母、無親無友,姜雲靜這婚宴都擺在了姜府,賓客都沒請幾個,至于親迎的儀式更不用提,拜過堂後一頂轎子就接走了,簡直像去做妾,若是她身上那身大紅嫁衣換成粉色的就更配了。

美又有何用?日後跟着那書生過幾天苦日子,想必那面皮過不了多久就會熬黃吧。

這姜雲靜難不成還想學她那死了的娘,燒冷竈燒出個皇榜高中的禮部郎中,日後做官家婦人?

正在姜雲姝想這些時,外間忽然跑進來個丫鬟。

“小姐,新郎已經到門外了!”

衆人一聽,立馬又笑嘻嘻地打趣起來,有那愛湊熱鬧的已經等不及去看看新郎的模樣了。

看着被簇擁着走出房門的姜雲靜,姜雲姝輕笑一聲,睨了一眼身旁的墨梅,“走吧,我們也去瞧瞧那新郎到底長個什麽樣子。”

穿過垂花門,姜雲姝跟在新娘子一行人的身後,朝着正廳的方向走去。

吉時将至,正廳外的院中已是人頭攢動、熱鬧不凡,都在翹首期待着新郎新娘的出現。

随着門外小厮的高聲一喊,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闊步走了進來。

只見那人身着緋色龍鳳呈祥的交領大袖袍,頭戴簪花方巾,眉如墨畫、眸若點漆,英挺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噙着一縷淺淡的笑意,一身緋袍更是襯得整個人神采英拔、耀若春華。

察覺到游廊這邊傳來的動靜,他忽地轉過頭,正好看向新娘子一行人的方向。

人群中的姜雲姝在看清了他的樣貌後呼吸一滞。

新郎竟然生了這樣一副好樣貌,那通身的氣派哪像個窮書生,倒更像是個金相玉質的貴公子。

蒙着蓋頭的姜雲靜看不見對面的陸玄京,只聽見身邊有低低的議論聲傳來。

“新郎也太好看了些吧!”

“方才老婆子我還在想新娘生得那般美,得什麽人來配,現在算是明白了。”

“這模樣,還管他什麽身份,若早個十來年,讓我嫁我也是願意的。”

姜雲靜噗嗤一笑,等會兒得把這話講給陸玄京聽。可又忍不住在腦子裏想,他那樣一個冷冷清清的皮囊,穿上大紅喜服會是什麽樣子。

思量間,人已經被帶了過去。

透過一片紅色,一雙幹淨的靴子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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