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麗紅追問是何關系, 嚴大郎沒立即回答,先揩了點油, 才慢悠悠道:“此事你可別同旁人說。我爹手裏有那郞中夫人的把柄, 這些年他吃喝嫖賭的錢全是她給的。”

“她一個內宅婦人能有何把柄?”

“呵,”嚴大郎冷笑一聲,“那個婦人可是個心狠手辣的, 我之前還懷疑是不是她弄死了我爹。”

麗紅害怕道:“她膽子那麽大?敢殺人?那大郎你不會有事兒吧?”

“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要真敢對我動手,有她好果子吃。我爹藏了塊麒麟玉佩, 那玉佩成色極好,可我爹這些年再差銀子也沒賣, 我猜那東西定和那姜夫人有關。”

麒麟玉佩……

當年元樂走失時,身上佩的就是一塊麒麟玉佩, 那還是外祖母特地為他請江城最好的玉雕師傅打造的。

聽到這, 姜雲靜已恨不得沖出去問個清楚。

麗紅又問:“你如何知道有關?”

嚴大郎猶豫片刻, 忽地打量了麗紅幾眼:“你今日怎麽對我家這些事兒這麽感興趣?”

麗紅眼中閃過一瞬間的慌張, 可下一秒又換做那副含嬌帶嗔的模樣, 輕啐一口:“誰對你家事兒感興趣了?顯得我上趕着去你家做媳婦兒似的。”

麗紅的聲音又軟又酥, 嚴大郎被她這樣一呲噠,受用得不行,立馬攬着人就要親起來。

“親我作甚?我又不是你家媳婦兒, 去親你那正頭夫人去!”

說完, 麗紅把他一推,就背過了身。

嚴大郎又好聲好氣地去環着她, “我的嬌嬌, 別生氣了,明日就把她休了, 娶你過門!”

“誰稀罕呢?我成日待在這樓裏也沒人跟我說話解悶兒,方才不過是覺得稀奇多問了幾句,大郎就疑上我了。”

“哎呀,我的嬌嬌,我哪會疑你呀?只是這事其實我也不清楚,你別看我爹鎮日喝酒,嘴卻嚴得很。”

麗紅拿着帕子裝模作樣地哭了幾聲,被嚴大郎一陣哄,兩人便親密地摟作一團滾到一旁的繡床上去了。

姜雲靜則跟着春娘從側門走了出去。

為了不打草驚蛇,今日她買通了麗紅,讓她去套話,沒想到果真套了出來,既然他都說出了玉佩的事,想來沒有再隐瞞。

只是,看來如今除了陳氏沒人再知道弟弟的下落了,姜雲靜心中發沉,已拿定了個主意。

卻說另一頭,陳金源自從挨了那頓板子,腿腳就落下了隐疾,雖則大夫沒有明說,可意思大概就是這輩子他只能變成個跛子了。

自那以後,他成日看誰都不順眼,在房中服侍的丫鬟每日都被糾着小錯責罰打罵,就連對着往日裏喜歡的幾房妾室都沒個好臉色。

陳氏為了安撫她,順便除去個隐患,就做主将姜雲姝的丫鬟墨梅許配給他,做了五姨娘。然而,陳金源心中對陳氏也有怨氣,若是她早答應自己娶了那姜雲靜,也不至于落得這般下場,于是這股子隐怒便通通發洩到了墨梅身上。

嫁過去一個月,墨梅就落了一身的傷,再加上陳金源此人于房.事上有些特殊癖好,這一來二去,墨梅早已被折騰得不成人形,卻又無力反抗,只能日日以淚洗面。

這一天,陳金源在外賭輸了錢,一進房中便看見拿着條帕子哭得正傷心的墨梅,他登時心火更熾,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一把将墨梅提起摔到了地上。

“哭哭哭,你男人我還沒死呢,整日哭什麽喪!”

墨梅被摔得痛極,一張臉都變了形。

片刻,外間的丫鬟便聽見房中傳來了叮叮砰砰一陣聲響,伴随着一陣又一陣慘烈的哭嚎,吓得衆人趕緊閉緊嘴走開了。

這日之後,墨梅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才勉強能下地,只是腹中的孩兒卻沒了,大夫說她傷着了根本,恐怕日後都懷不上了。

後來一段時間,陳金源倒是消停了不少。因為陳氏又找上了他,讓他找人去半道劫了姜雲靜的車馬。他自是恨極了姜雲靜同她那個半路殺出來的男人,于是辦得也格外盡心,專門找了一幫外地的山匪,這樣便是查也查不出來蹤跡。

知道姜雲靜成了寡婦之後,陳金源心情大好,當日便去春來樓喝了頓花酒,還機緣巧合勾搭上了樓裏的一個頭牌,那妓子有一手絕妙的媚術,于是得了空便膩在那,連家也不怎麽回了。

他在外頭厮混,家裏倒是難得平靜了一段時間。墨梅身體也漸漸恢複了起來,這天,她忽然出了府,說是要去姜家看看小姐。其他人只當她是挨了打,要去找主子訴苦,便也沒在意。

為着墨梅的事,姜雲姝被陳氏說了好一頓,心中對她早已嫌惡,忽然聽說她來了府中,想都沒想就回了,直到聽說墨梅是陳金源派來送信的,這才擺了擺手讓人進來了。

屋中,姜雲姝坐在塌上,丫鬟正低頭給她用鳳仙花汁染甲。她瞥了一眼進來的墨梅,略帶嫌惡地問:“表哥讓你來送什麽信?”

往日墨梅在當丫鬟時還有幾分性子,現在表情卻只剩溫婉和順從了,聞言小心翼翼回道:“爺說姑娘生辰也快到了,他打聽到多寶閣最近來了一批南邊的新貨,他說已跟掌櫃的打好招呼了,讓妾陪姑娘去選選。”

南邊的新貨?姜雲姝提起幾分興趣,最近,因姜雲靜成親帶走了許多嫁妝,陳氏的手頭比以往緊了不少,已很久沒給她做過新的頭面了,可這些日子京中宴會又多,她早戴膩了往日那些,正好想換一換。

這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啊。

姜雲姝面色和緩了幾分,說:“他自己怎麽不來,讓你一個姨娘陪我做什麽?”

“爺最近腿疾又犯了,走不了太遠的路,他覺得妾身往日服侍過姑娘,想是更能體貼你心意些,這才叫妾身過來。”

姜雲姝見墨梅态度比往日還恭順,也沒多想,笑了笑,說:“表哥考慮得還挺周到,那你就等着吧,等我把這蔻丹塗完再換身衣裳。”

聞言,墨梅恭聲道了句是。

一個時辰後,姜府的側門駛出一輛馬車,車中坐着姜雲姝同墨梅。

馬車駛進東平街附近的一條僻靜胡同後,車身忽地一震,姜雲姝差點從塌上摔了下來。

可還沒等她爬起來,車簾就被從外飛快掀開,随後,一只麻袋套下來,她嗚嗚兩聲,只覺頸後傳來一陣劇痛,然後便昏了過去。

這日,逢着姜修白休沐,姜雲靜也回了趟娘家。快到晚膳時,她的馬車才出現在姜府門口。

為了顯得自己盡心,陳氏讓廚房準備了一大桌子菜,将家宴設在了瑞雲堂。

用飯前,一家人先在偏廳敘了會兒話。姜家人不多,姜老太爺去得早,姜老夫人則跟着小兒子留在了南方,加之姜雲靜的娘和弟弟都不在了,如今家中剩下的便只有五個人。

驟然一聚首,顯得格外冷清,尤其是姜雲靜本就同陳氏無話可說。

一番寒暄過後,姜雲靜掃了一圈,像是剛發現似的,忽然問:“今日怎麽不見妹妹?”

說起這事,陳氏有些心虛,她一個時辰便派人去找姜雲姝了,結果院子裏的丫鬟卻說她出府去逛鋪子去了,到現在還沒個人影兒,若是姜修白知道了肯定要發火。

于是,拿出了早編好的理由,說:“今日俞夫人家的邀請她去府上做客,想是姑娘家貪玩,一時忘了時間。”

姜修白有些不悅,“沒同她說今日她姐姐回來嗎?”

“都是妾身不好,這些日子頭風犯了,家裏事情也多,便忘了跟她提,不過妾身已派丫鬟去伯府催了,想必過會兒就回來了。”

姜雲靜微微一笑,說:“既如此,那便再等等吧,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陳氏沒料到姜雲靜忽然這般好說話,心道這是準備服軟了?難怪今日會主動提出回府。

于是笑容愈發柔和,關心道:“大姑娘如今一個人住在外面,一切可好?前兒我還同你爹爹提呢,若是大姑娘願意,還是回來住吧。就像你說的,一家人湊在一起,有什麽事也有個照應。”

姜雲靜面帶笑意溫聲說:“讓姨娘費心了,其實,我也不是不願意回來,只是這心裏總還是有疙瘩。”

陳氏以為她說的是那陸公子的事,寬解道:“這人吶,生死有命,大姑娘還是要放寬心,你如今年紀還小,便是日後再嫁也是不難的。若是有何難處,同姨娘說便是,都是一家人,不要見外。”

姜雲靜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說:“既然姨娘這樣說,靜兒就放心了。現下倒确實有個難處,需要姨娘幫幫忙。”

陳氏聽了這話,眉梢一喜,這不就是同自己低頭的意思?笑着道:“大姑娘盡管說便是,有什麽能幫上你的,我一定盡力而為。”

“好,那便謝過姨娘了,”姜雲靜笑了笑,轉過頭對青棠使了個眼色,“把人帶上來吧。”

陳氏聞言,臉色微變,“姑娘這是?”

“姨娘別急,我今日只是想讓你幫着認個人。”

話音一落,兩個護衛押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進來了。

姜修白見狀,眉頭皺起,看向姜雲靜:“你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姜雲靜緩緩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姜修白面前,規規矩矩行了個禮,“今日女兒回來,并非只是為了吃頓飯,而有些事情要問清楚,因關系到我夫君的死,還望爹爹見諒。”

說完,還未等陳氏反應,她就轉頭看向那漢子,平靜道:“說吧,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那漢子便是吳老三,聞言立馬便将他們是如何通過朋友接了這筆買賣,又如何在半道上劫殺了姜家大姑娘同其夫君的事說了個清清楚楚。當然,抹去了春娘讓他隐瞞的那部分。

他說完後,陳氏立時大怒,一拍桌子,“你這是血口噴人!”

姜修白更是震驚不已,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也不管陳氏,只望着那吳老三:“你說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這種事我哪敢騙人?”

陳氏恨得眼睛都發紅,可還是勉強保持了冷靜,咬牙問:“若真如你所說,你殺了她夫君,為何此時又要說出來?”

吳老三便也老實答了:“因為她抓到了我的弟弟,如果我不承認,我弟弟就沒命了。”

“一派胡言!那我再問你,你說這件事是我侄兒做的,你可曾見過他本人?同他有過來往?”

吳老三答不上來,只支吾道:“那人瘸了腿,都說是禮部郎中家的……”

“好啊,你連人都沒見過就在這血口噴人了。”

陳氏走到姜修白面前,換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夫君,妾身知道大姑娘素來不喜歡我,源兒之前确實犯過錯,可為了那事,也殘了一條腿,自那以後便老老實實再沒犯過混,大姑娘如今找了這麽個來歷不明的人空口白牙就要誣陷他殺人,這……這是要了妾身的命啊!”

姜修白眉頭輕皺,顯然也有些不信,看向姜雲靜,說:“既然這人都沒見過陳金源,又怎知一定是他指使的呢?他雖平日裏混賬了些,可料想也不敢□□吧?”

陳氏趕忙道:“是啊夫君,源兒沒道理會殺大姑娘啊,他也算半個姜家人,殺了大姑娘老爺不把他的皮給剝了!”

“是,他或許沒想殺我,因為想殺我的另有其人。”姜雲靜目光一瞬冰冷下來,盯住陳氏,“那便是你,陳姨娘。”

此話一出,堂中靜了一瞬。

姜修白最先反應過來,一拍桌子:“越說越不像話了!你姨娘殺你作甚?”

姜雲靜嘴角輕勾,“姨娘不知嗎?”

陳氏被姜雲靜的眼神看得背上一涼,心中發虛,竟有些不敢開口。

“若是姨娘不知,或者忘了,那今日我便讓你好好記起來!”說罷,她從袖間掏出塊玉佩,舉起來,“姨娘可還認得此物?”

一看見那枚玉佩,陳氏臉色頓時一變,慌忙否認道:“這是何物?我從未見過。”

“是麽?”姜雲靜拿着玉佩朝着陳氏走近了幾步,“元樂六歲那年,外祖母托人将這枚玉佩送到府中,元禮見了,還吵着要呢。姨娘當時可是生了好大的氣,把元禮狠狠地罵了一頓。”

一旁的姜元禮也認出來了,附和道:“是,當時我确實同弟弟要過這枚玉佩。”

“小孩子家家插什麽話!”陳氏剜了他一眼,看向他身後丫鬟,“你們是死了嗎?杵在那兒幹什麽?還不把大公子送回去!”

丫鬟一聽,趕緊過來拉姜元禮,豈知姜元禮卻用力一掙,“不!我要留在這兒,我要知道大姐姐到底要說什麽!”

姜雲靜心中嘆息了一聲,雖則她恨極了陳氏,可元禮性子忠厚、天性純良,自幼又同元樂交好,日日玩在一處,十分親密,姜雲靜同沈氏也待他親厚,因而他對她也素來敬重親近。

可後來每每看見他,姜雲靜想起的卻是自己的弟弟元樂。

如今的元禮已長成個眉目清朗的少年,身邊有父母家人相伴,可元樂卻被人所害,流落他鄉,不知過的是什麽日子。

于是,姜雲靜也再沒辦法像從前那樣毫無芥蒂地待他。

只是此刻姜雲靜還是心軟了一瞬,走到姜元禮面前,“此事同你無關,你乖乖聽你娘的話,先回去。”

姜元禮眼眶泛紅,哽咽道:“為何同我無關?既然同娘親和姐姐有關,又同元樂弟弟有關,元禮便不能置身事外。還請姐姐讓我留下。”

姜雲靜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末了,還是沒再勸他。

姜修白也認出了那枚玉佩,心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一時竟有些手抖,“靜兒,你到底要說什麽?”

姜雲靜轉過身,看了一眼坐在那一臉驚疑不定的姜修白,“這枚玉佩是女兒在城外一戶嚴姓人家後院裏找到的,當年,陳氏買通了嚴家的婆子,在上元節将元樂拐走,後來為了遮掩這樁醜事,殺害了嚴婆子,只是這嚴婆子也留了後手,藏下了元樂貼身佩戴的這塊麒麟玉。”

陳氏萬萬沒想到那嚴婆子竟然還留下了這樣的物證,一時又驚又氣,早知道就該早些殺了她的!

她捏緊了帕子,自是不會承認,沉聲道:“不過是一塊玉,誰知道是不是當年元樂身上那枚?憑這麽個東西,大姑娘就想把如此大的罪名蓋在我頭上嗎?”

姜雲靜微微一笑,“自然不是,我既然今日敢把這件事說穿,手上必然握的不止這一件東西。”

說罷,她一揮手,又有一名護衛押着一個人進來了。

瞧見那人的模樣後,陳氏跟青天白日撞了鬼似的,吓得差點叫出了聲。

周衡?他不是死了嗎?

姜雲靜自是沒漏掉她的反應,笑道:“姨娘為何如此驚慌?是做賊心虛?”

陳氏咽了咽口水,強裝鎮定道:“我有何做賊心虛的?當日不是你揪着了他的錯處,我這才把他發賣出去了,大姑娘如今又把這罪奴領回來是何意?”

姜雲靜還沒說話,那跪在地上的周衡先啐了一口,“你這黑心腸的毒婦,要不是大姑娘,我早死在你手上了!”

陳氏被罵得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瞪着那周衡厲聲道:“忘恩負義的東西!虧我往日對你和你娘處處寬待,你就是這般回報我的?”

“寬待?我娘的墳頭都長草了,你可敢去看一眼?”

陳氏眼中露出一抹慌張,結結巴巴道:“你……你娘病死在莊子上,與我何幹?”

“病死?”周衡冷笑一聲,說:“我娘那壯如牛的體格,要不是你,恐怕還能再多活個二三十年!你這心狠手辣的婆娘,當年讓我娘找了那嚴家牙婆子,把小公子拐走了,等大姑娘回來了,又怕漏了陷,便指使人來殺我們母子。這就是你說的寬待?”

“你……你,我何曾指使過你娘?”

“你不僅指使我娘,還利用香月同我有私,讓她在小公子的元宵裏下藥,你若不承認,香月還活着,大不了把她找來對質!”

聽到這,姜修白已是氣得差點倒仰過去,旁邊的眼尖的小厮看見,忙扶住他。姜修白順了順氣,指着陳氏,語氣沉痛似不敢信:“當年的事真是你做的?”

“老爺!怎麽連你也不信我了?妾身跟了你這麽多年,您還不了解我嗎?”陳氏一臉委屈,拿着帕子掩面哭起來,哽咽道:“妾身平日裏是有些愛拈酸吃醋,可這等喪心病狂的事哪裏會做?小公子走失的時候,妾身急得也是一宿一宿睡不着,老爺都忘了嗎?”

憶起舊事,姜修白也是心頭一痛,當年元樂走失,阖府上下都像罩在了一層陰影裏,若不是陳氏在旁寬慰,恐怕他也沒辦法撐下來。

何況,他同陳氏少年便相識,她雖然有時候會使些小性子,可品性不壞,就連當時他要擡她做夫人,她也勸自己說這樣會傷了沈知玉的心,這般良善寬仁,又怎麽會……怎麽會做出那般心狠手辣之事?

可……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她又讓他如何相信她呢?

姜修白仰頭閉了閉眼睛,為何這家中就沒一天安生日子?難道是他錯了?是老天爺在懲罰他當年背信棄義?

姜雲靜冷眼看着沉默不語的姜修白,心知自己這位爹爹定又動搖了,也是,那個女人只要哭上幾聲,他就會心軟,就會相信,縱使鐵證擺在眼前,也還是會自欺欺人。

姜雲靜聲音冷了下去:“怎麽,爹爹還是不信?”

姜修白眼神躲閃,似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要讓他相信陪伴自己多年的枕邊人竟是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實在是太難了,何況她還給自己生了兩個孩子。可另一邊又是自己的女兒,她也不是那般無緣無故就捏造證據來毀人清白之人。

他剛動了動嘴唇,陳氏就跪倒在他面前,哭得越發凄厲,“老爺!大姑娘突然犯難,妾身……妾身如今真是百口莫辯!若你不相信,妾身只好一頭撞死在這裏,以證清白了!”

說罷,陳氏竟真的一頭朝桌角撞去,雖然旁邊的人拉得快,可還是擦破了皮,鮮血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看上去有些吓人。

夏荷趕忙用帕子捂住陳氏的頭,也哭起來:“夫人這又是何苦呢!您要是去了,大公子和二小姐又該怎麽辦呢?”

一旁的元禮也湊到了陳氏跟前哭起來,一口一個“娘”的叫個不停。

姜修白本還以為她就是說說而已,卻沒想到她還真的說撞就撞了,難道自己真的誤會她了?

反應過來後,他厲聲喊道:“趕緊叫大夫!”

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已,所有人都圍在陳氏身邊,姜雲靜則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面上看不出喜怒。

待到夏荷想把陳氏扶走時,她才忽然一擡手将人攔住,冷冷道:“她不能走。”

姜修白眉頭皺得老高,“你非要把她逼死才滿意?”

姜雲靜目光落在他臉上,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爹爹怎麽不問,當日陳姨娘為何要将我娘逼死?!”

姜修白一愣,怎麽又扯到沈知玉了?

陳氏也是心下大駭,難道她連這件事也知道了?于是眼白一翻幹脆裝作昏了過去。

“夫人昏倒了!”

姜修白腦子一團亂,下意識地來了句:“那還不趕緊扶回去叫大夫診治!”

姜雲靜給了身旁青棠一個眼神,她立刻會意,不動聲色地走到那群人身邊,伸出腿狠狠往陳氏腳上一碾。

青棠是農戶出來的姑娘,力氣向來大,陳氏沒忍住“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正要扶起陳氏的人都是手上一頓,紛紛看出來陳氏是裝昏的了。

夏荷把青棠一推,“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踩夫人的腳!”

“奴婢本是想幫着扶一下,一不小心才踩到了夫人。”青棠表情無辜,瞥了一眼仍耷拉着眼睛的陳氏。“不過,夫人方才是醒了吧?”

陳氏見裝不下去,這才慢悠悠地睜開眼,虛弱得像是說不出話來。

卻聽見外間傳來一陣腳步聲,不知是誰,竟把大夫直接請到了門外。

姜雲靜看着那匆忙趕來一臉茫然的大夫,笑道:“既然大夫都來了,那就幹脆在這包紮吧,也省得耽誤了姨娘的傷勢。”

聞言,姜修白也點了點頭。

陳氏恨得手心都捏出了印子,可也沒有辦法,只能被衆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一顆心卻七上八下的跳個不停。

姜修白被這一陣鬧得也是身心俱疲,緩緩坐回到椅子上,擡頭看着姜雲靜:“你方才提起你娘是何意?”

“我娘她并非病死的。”

“不可能,”姜修白下意識地搖頭,“當時是大夫診治過的,我也經常去探望你娘親,她到後來确實是藥石無醫了。”

“是,我娘是生了病,可大夫一開始便說過,此病并不兇險,只需時日調養就會恢複。”

姜修白嘆了口氣,緩緩道:“因為元樂的事,你娘她郁結在心,又多思多慮,勞心費神,便是再好的醫術和藥材也救不了一個沒了生念的人。”

“沒了生念?”姜雲靜譏諷一笑,“元樂走失,我尚未長大成婚,娘如何會舍得離我們而去?縱使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寵愛別人,也絕不會動了想死的念頭!”

其實這件事姜修白起初也有疑惑,可後來只當是自己傷她太深,她這才毅然決然地一心求死,沈知玉的性子一向是那麽固執。

“是我負了她,把她的心傷透了,此事是我一人之過。”

“若真是這樣,娘那時候又為何願意見你?她是在等你開口!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對你心灰意冷!”

姜雲靜氣得胸口起伏,她這個父親到現在還想不明白這一點。

姜修白聽了這話,好半晌沒反應過來,“可……可那時候她對我都是冷言冷語,我以為她……”

姜雲靜笑不出來,這個男人真是連試都不願意試一下,懦弱、自私到了極致,她只覺得心中一片冷意。

“爹爹你可知道,正是因為娘她還對你存有一絲半點的希望,這才中了毒最後含恨死去嗎?”

“你……你這是何意?”

姜雲靜沒有多說,對周衡使了個眼色,對方立馬明白過來,幾步爬到前面,将那日同姜雲靜說的話再說了一遍,末了還拿出了那件他老娘藏了幾年的衣服。

姜修白聽完後,久久沒有開口,似是呆住了一般。

“不……不可能。”

“爹爹還不相信?”姜雲靜走上前去,拿着那件衣服逼視着他,“這衣服爹爹總認得吧?那時你的衣服可都是溫柔小意的陳氏親自熏制的,你最愛的沉水香!你可還記得?”

姜修白看着那件衣服,嘴唇不易察覺地抖了抖,自從他同沈知玉離心後,平日裏的衣裳鞋襪都是陳氏在看顧,她針線很好,又喜歡侍弄香料,總會做一些香囊、枕頭,也正是因為這些小事,姜修白越發覺得她溫柔體貼。

可……原來這體貼的背後竟然藏着這般狠毒的心思!

姜雲靜見他神色變了又變,繼續道:“陳氏她明明平日裏最見不得你關心我們,為何偏偏那時候要勸你去陪伴娘親?你可曾有想過?”

是,那時候姜修白還隐隐覺得奇怪,最後也只當她是大度,因而在沈知玉死後才會覺得她性情寬和,适合做這府中的主母。可他忘了,以前陳氏可是沒少為了他去沈氏房中拈酸吃醋。

一時間,他所以為的一切似乎都變了樣子,姜修白一臉灰敗,讷讷不知道再開口說什麽好。

姜雲靜也知道他這是信了,不再猶豫,轉身看向那邊還在裝暈的陳氏。

“姨娘,再裝就沒意思了吧?”

陳氏緩緩睜開了眼,姜雲靜同姜修白說的那番話她全聽在了耳中。

在衣服拿出來時,她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她沒想到周老婆子竟會留這樣一手,那藥材不會随着香料消散,只要去請個大夫,很快便能查清,況且,周衡恐怕也知道她當年差周婆子買藥的地方。

姜修白這人雖耳根子軟,卻并不是個糊塗的,這些年他更多的是顧念着與她的情分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在許多時候偏心于她。可方才她下死手去撞那桌腳時,姜修白明明可以攔住,可她卻察覺到他遲疑了。

陳氏明白,涉及到了子嗣和原配夫人的生死,他恐怕也不會手軟,當年她可是見識過他對沈知玉有多無情。

想到這,陳氏忽然笑了起來,目光落到姜雲靜臉上,“是,你娘是我殺的。可惜,我沒能殺得了你。”

聞言,姜修白似是不敢相信,睜大了眼睛,過了片刻才震怒道:“你這個毒婦!虧我這些年一心一意對你,你竟做出這般傷天害理的事!”

“一心一意?”陳氏諷刺一笑,“當初,若不是我懷了元禮,恐怕夫君根本就沒打算負責,将我接進這府中吧?”

被戳破了往日心思,姜修白更是羞惱,“你胡說什麽!”

“妾身可沒有胡說,就連你所謂的疼愛,也不過是我恰好能給你你缺的。那時你被沈氏壓得擡不起頭,無論沈知玉對你多麽寬容體貼,你卻總覺得她高高在上,只因你骨子裏其實自卑,不僅自卑,你還虛僞、懦弱!”

姜修白氣得手都在發抖,直接走上去,揚手給了陳氏一個巴掌。

陳氏被打得腦袋一偏,額頭的紗布又滲出血來,夏荷和元禮趕緊走過去扶住她,卻被她輕輕地推開了。

“我說錯了嗎?”陳氏譏諷一笑,“你自诩清高,卻從未謝絕過沈家的幫扶,可又痛恨這一點,只好來我這兒找安慰,因為在你眼裏,我就是個窮書生的女兒,你從來就沒瞧得起過我!”

“一派胡言!我若瞧不起你,又怎會把你扶正,讓你當這姜府的主母?”

“當年沈氏一死,你就試探過我想不想當這姜家的夫人,我幾次推拒,才讓你沒了疑心。為了當上這個主母,我做小伏低,加上元禮和靜兒的緣故,你才會動了将我扶正的念頭!你不想再娶一個沈氏那樣的人進來,而我是最合适不過。”

姜修白承認她說的沒錯,将她扶正确實有許多雜念,可他自認為也是對她有情的,此時只覺得無比心寒。

“罷了,你既如此認為,為夫也無話可說。你執念太深,又陰損毒辣,已不适合再做這姜家的一家之母了,從今日起,你就去祠堂裏待着吧,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這毒婦!”

“老爺是要棄了我嗎?”

“怎麽?你還有意見?你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我沒殺了你已是仁慈!”

陳氏确實不怕姜修白殺她,若是殺了她,這些醜事一定會宣揚出去,而他最重的就是臉面了。

陳氏轉過頭,看着姜雲靜,嘴角輕勾,像是在挑釁。

姜雲靜也回了她一個笑,“爹爹不動你,可我卻沒說不會動你。”

陳氏臉色一變,“你敢!”

“我有何不敢的?”

看着姜雲靜的眼神,陳氏背上忽然泛起一陣寒意,她知道她是真的敢。

姜雲靜嘴邊笑意冰冷,輕聲開口:“你殺了我娘,殺了我夫君,還害得我同弟弟失散多年。我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你呢?”

一旁吓傻了的元禮此時也反應了過來,長姐這是要殺了娘親啊!他慌忙跑過來,大哭着拉住姜雲靜的衣袖,“阿姐,娘親她知道錯了,她知道了,求阿姐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殺她啊!”

姜修白也是驚駭不已,他沒想到姜雲靜竟然會真的動了殺心,忙阻攔道:“靜兒你先冷靜,此事爹爹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可她到底是姜家的主母,元禮、姝兒也還小,便是要殺也不在這一時。”

姜雲靜恍若不聞,根本沒看姜修白一眼,直直地盯着對面的陳氏,随後一揮手,身後的幾個護衛便湧上來一把押住了陳氏。

陳氏哪裏受過這般對待,登時就掙紮起來,“大膽!我好歹還是姜府的夫人,你們竟敢這樣對我!”

姜雲靜走到她面前,“陳氏是沒聽見爹爹方才說的話嗎?你現在不過一個棄婦,是哪門子夫人?”

陳氏很得目眦欲裂,想要上前去撕咬姜雲靜卻被後面的人一把按住,原本齊整的鬓發在劇烈掙紮間也散亂下來,搭在臉上,看上去渾然一個瘋婦。

“姜雲靜,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做鬼也要找你報仇!”

“明明是你作惡在先,找我報哪門子仇?你這是還債,還自己欠下的血債!”

陳氏被姜雲靜目光裏的寒意吓得一縮,咬着牙道:“殺了我,那你就永遠也不要想知道你弟弟的下落了!”

果然,話音一落,姜雲靜臉色滞了滞,随後一把抓住陳氏的前襟,迫使她仰起頭來。

“我弟弟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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