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回國，相遇

四年後, 巴黎機場。

季弦星看着身邊的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輕嘆了口氣，“周紹遠, 其實你沒必要陪我回去, 現在還來得及。”

周紹遠輕挑了下眉，眼中含笑, “別那麽自戀行不行，我回國是處理公事。”

季弦星又看了他一眼, 沒說話, 随後側過頭來輕閉上了眼睛。

她長的很白, 眼底的黑青便愈加明顯。陽光照在她臉上, 鍍上了一層暈黃的光澤，看上去十分的溫柔乖順。

可她卻不自覺的雙手環胸, 一種保護的姿态。冷硬又疏離，拒人于千裏。

季弦星其實沒睡着，腦子裏很亂。

不知道爸爸現在情況怎麽樣, 有沒有脫離危險。奧奧一個人在這裏，會不會不習慣。

還有……

回國, 會不會見到他。

季弦星心下一緊, 呼吸有那麽幾秒的停滞。

忽然, 她身上一沉。她下意識的睜開眼睛, 發現身上被蓋上了一條薄毯。

周紹遠的聲音難得少了些懶散, “睡一覺, 別多想。”

季弦星眼睫輕顫了顫, 她緊了緊身上的毯子，再次輕閉上了眼睛。

過了幾秒，才幾不可查的說了聲：“謝謝。”

周紹遠輕挑了下眉, 淡淡的将目光收回，不緊不慢的翻閱着手中的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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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緩慢滑行，逐漸平穩上升，在空中拖出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

季弦星下飛機後立刻将飛行模式關閉，兩人還未來得及取行李，她手中的電話便響了。

她心裏咯噔一下，手機都差點沒拿住。還是周紹遠從旁邊扶了她一下，沉聲說：“先別慌。”

季弦星輕點了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可手卻抖得不像話，到底沒能按下接聽鍵。

周紹遠沉着眸子，一手攬住她的肩，直接幫她接聽，開了免提。

季弦星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周圍的一切噪音似乎都被無形的屏障隔絕了起來。

只有電話裏的聲音。

好在沈柏川怕她多像，上來沒說廢話，直接道：“放心吧，沒事了。十幾個小時前手術就成功了，怕你着急，看到你航班落地的消息直接給你打個電話。”

季弦星全身一軟，要不是有周紹遠扶着，人就要站不住。她閉上眼睛，深深吐出口氣來，飄蕩的靈魂才終于被拉回了人間。

過了幾秒她啞聲開口，“好，我這就過去。”

季弦星脫力般的接着周紹遠的勁緩了會，揉了把臉說：“謝了，我先過去。”

“诶，這不像話。”周紹遠仍是虛扶着她，拖腔帶調道：“都知道伯父病了我不去探望，我媽知道了要打我的。”

季弦星看向他，他眼底是淡淡的安撫。她輕抿了下唇，也沒再廢話，直接道：“走吧。”

周紹遠倒是有本事，才回國機場外就有輛車等。季弦星看着這架勢，到底是信了他是真的有工作要處理。

這倒是讓她松了口氣。

周紹遠久不在國內，但好像仍是認路，雖然導航開着，卻似乎也沒怎麽聽。季弦星看着窗外快速掠過的街景，心裏亂糟糟的。

她将車窗打開，熱風劈頭蓋臉的吹進來，搞的季弦星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她唰的一下把窗子關上，心口更悶了。

臨城，CBD商圈。

各個商報財經雜志記者早就聽到通知，聞風趕來。相機快門聲“咔嚓咔嚓”毫無間歇的響着，響成了一條直線。

圈內外好友紛紛過來，還有不少明星前來助陣，甚至最近忽然爆火的新生代小生桑行止也放下手中工作，不惜飛過來為彙璨傳媒分公司開業撐場子。

今天的剪彩可謂是場面十足聲勢浩大，可最有看頭的卻還是鐘熠。

華逸集團這幾年來磅礴爍爍，如日中天。市值一直創新高，每年都會給人帶來新的驚喜。

如果說幾年前華逸集團只是江城領軍企業，現如今有點問鼎的苗頭。并且這幾年來，華逸正在往國際物流這方面拓展，并且做出了不小的成績。

旗下産業開始成網狀散射到各個行業，如今無論是誰都會給鐘熠幾分面子。

而鐘熠卻依舊十分低調，鮮少出現在鏡頭面前，就連采訪參加的都少。每次想排隊采訪他的記者媒體人能從臨城排到江城，可他從未接受過。

不僅如此，以鐘熠現在的身價，程家是真的高攀。并且兩人訂婚四年，除了一些重要的公開場合兩人同款過，其餘時間沒見過有半點暧昧或親密舉動。

大家明了，這是實打實的商業聯姻。

所以人人都覺得，兩人聯姻也就到頭了。可偏偏這次，鐘熠一反低調的陪程千姿露面剪彩。

一時間，大家猜不準這兩位還保持着這樣的關系，是為了利益還是因為感情。

無論是上八卦新聞還是商業板塊都具有極高的吸睛度。

不一會，遠處傳來了些騷動，原本還對着一種明星拍照的記者們立刻調轉攝像頭，瞄準了剛剛下車的兩位。

只見鐘熠一身高定淺灰色西裝，挺括的穿在他身上，熨帖的他這個人愈發的謙遜溫和。

而程千姿穿着一身淺紫色流蘇長尾裙，輕挽着身旁的男人，笑的到真是稱得上“千姿”。

兩人站在一起，一個翩翩公子哥，一個千姿大小姐，倒真是不比一旁的明星差。

大家瘋了一樣的拍照，沒能聽到兩人的對話。

程千姿心理得意，這次臉上的笑容倒是不假，低聲道：“還是你夠意思，這次你信我不是自誇了吧。我眼光是真的好，簽哪個明星哪個就能火。當初選中你做盟友，你看這不也選對了嘛。”

鐘熠眼中帶着溫淡的笑意，說出來的話卻沒什麽語調，“不用謝，畢竟我也入了股。”

意思是：我入股了，為自己賺錢，露個臉走個過場也沒什麽。

程千姿在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鏡頭下，強忍着翻白眼的沖動，“你真沒意思，幸好我不用真嫁給你，不然這日子也太無聊了。哇，也不知道以後誰要跟你，好慘吶~”

鐘熠沒說話，只是側過頭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甚至嘴角還帶着溫和的笑意。

程千姿卻分明在他眼中看出了嫌棄與警告，像是在說：“閉嘴，你好吵，再說個不停就把你和鹹魚一起放進集裝箱裏，扔進公海喂魚。”

她瞬間閉嘴，打着哈哈道：“開個玩笑嘛，怕你剪彩會緊張。”

這次鐘熠看都沒在看她一眼，程千姿也沒再敢說話。

兩個人相對和諧的走完這一段路，竟沒被人看出任何端倪來。

他們走來時，旁邊的人紛紛讓出一條路來。距離剪彩還有些時間，記者挑着幾個關于彙璨傳媒的問題問着，無外乎未來的發展階段性計劃等等。

程千姿一一答着，不管真假反正藍圖構建的讓人十分心動。

最後，也不知道是誰掙着搶着的問了句，“程總商場得意，不知道和鐘總的關系有沒有在進一步的打算，好在今年湊個雙喜臨門啊？”

這問題一抛出，大家心底直呼膽子好大。可是卻又忍不住知道答案，一個個的都豎起耳朵，齊刷刷的看着這兩位當事人。

鐘熠目光淡淡的，嘴角仍是但是溫淡的笑意，像是沒聽到一樣。而程千姿更絕，直接側頭看向了另一方，回答了之前那邊問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等問題打完，有人想繼續追問時，程千姿笑了下，“啊，時間到了。”

說着，旁邊便有人遞過金剪子來，“三、二、一，開業大吉！”

掌聲禮炮聲将一切聲音蓋住，剛剛的問題就這樣直接被選擇性略過。

之後便是表演和自助餐環節，傳媒公司嘛也省了請明星來的環節，直接自家藝人上就好了。

來的人有各個年齡段的，但總是不缺乏追星和愛八卦的，即使是他們也難得一次性見到這麽多當紅明星，大家看的津津有味。

一切都很完美，程千姿對于這次的剪彩儀式很滿意。

但樂極總會生悲，她當時拿着紅酒杯跟個起飛的小燕子似的，一個不小心的踩到了裙子，啪的一下就把腳崴了。

宴會才參加一半，就率先退場去往醫院。

那麽多人看着，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送人來醫院的這活放到了鐘熠頭上。

司機在前面開着車，他目光淡淡的看向窗外，這座城市對于他的意思很特別。

離開了六年，偶爾來出差也只是匆匆忙忙的來回，好久沒這麽認真的看過這裏。

在這裏，他賺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也是最肆意潇灑的年紀，而身邊也總少不了一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

他們一起開着車，穿梭于城市裏的每條街道。季弦星總是能找到好玩的東西，發現了就會拉着他去。

慢慢的，鐘熠對于臨城，倒是比江城還要熟悉。

臨城的變化不算很大，可到底鬥轉星移有着說不出的陌生。

鐘熠心底忽然生出股無端的躁意來，還未等他追根溯源，一聲不太優美的嚎叫将他的思緒打斷。

“好疼啊，嗚嗚嗚嗚疼死了啊。”程千姿眼淚啪嗒啪嗒的掉，精致的妝容哭點了一半，“那個地板怎麽回事，回去我就讓人全換了，嗚嗚嗚——”

他眉頭輕蹙了下，收回視線，目光平靜的看向她。

程千姿是真的疼，從小沒受過什麽苦，被鐘熠這樣沒什麽溫度的一看，更是委屈，“鐘熠嗚嗚嗚你好沒有良心，你那什麽眼神，都不知道關心我一下，好歹是我未婚夫——”

“程千姿。”

她的話還未說完，鐘熠便淡淡的叫她。

不輕不重沒什麽語調的，就連眼神都是依舊的溫淡。可是他這樣靜靜的看着你時，卻又讓人覺得有些發憷。

“幹嘛？”程千姿的聲音不自覺的小了。

“你要是在吵，我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

他聲音好淡，好平常，就像是在談論今晚吃什麽一樣。

程千姿這次真的想哭了，什麽嘛她好委屈不關系也就算了，還要威脅她。

可她卻到底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生怕鐘熠真的就結束合作。雖然兩個人當時約定好，合作可以随時結束。

不過那是基于真的有必要的情況下，她可不想随随便便就丢掉這個搖錢樹——

不，合作夥伴。

程千姿坐在一旁小聲抽泣着。

鐘熠忽然想起當年，一小姑娘崴了腳，明明人疼的不行，卻死活忍着不哭。

那模樣讓人心疼的不行。

鐘熠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将頭轉向窗外。目光遠且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程千姿拿起旁邊的紙巾擦了擦臉，忽然手一僵。

“……沒良心。”

什麽沒良心？

這是在罵我？

程千姿又悄悄的看了鐘熠一眼，見他仍是坐在一邊看着窗外，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拍什麽憂郁系雜志。

沒有一點理她的意思。

程千姿輕拍了下頭，忽然悲戚，玩了一定是剛剛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撞到了頭，都出現幻聽了。

到醫院一定要好好檢查檢查。

嗚，她才剛開了分公司，她不能有事嗚——

季弦星坐在床邊，垂着頭沒說話，可是眼淚卻滴答滴答的把病床都打濕了。

沈绮雲将紙遞給她，啞聲道：“哭什麽，人這不是沒事麽。”

雖是這樣說着，人卻早已紅了眼眶。總是精致幹練的臉上，此時也帶着疲倦，人像是老了十歲。

季弦星忽然轉身，将頭埋進沈绮雲懷裏，帶着哭腔道：“媽，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應該因為逃避自己的問題，這麽久不回來。

我不應該忘記你們已經老了。

沈绮雲一愣，因為性格原因，她們母女其實沒做過這種親昵的舉動。可她還是輕揉了揉自己女兒的頭，“你說什麽對不起，是他自己摔的，又不是你推的。”

季弦星聽着，只是輕搖着頭，心底的愧疚更加深了。

沈绮雲：“行了，坐了二十幾個小時飛機人也累了，先回家休息。你爸之前醒過來一次，等晚點你在來。”

沈柏川也在旁邊說：“先回去，這有小舅呢，小舅可是專業的。”

……

季弦星走到電梯口，人都是木的。

幸好爸爸沒事，不然她真的……

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是該回來了。

季弦星心底做出了決定，便在腦子裏想着接下來要處理的一系列事情。想到奧奧時，她心底一陣酸澀。

就在這時，電梯門忽然打開，有人從裏面走出來。

像是有某種訊號似的，她下意識的擡起頭。

下一秒，全身的血液便瞬間凝固住。

程千姿經過車上警告後，非常的老實。連扶都沒敢讓鐘熠扶，愣是自己堅強的要扶着牆跳出來。

可她忘了自己穿的禮裙高跟鞋的，人不但沒成功走出一步，裙擺便和錦鯉擺尾似的啪的一下甩到了她得腿上。

程千姿一個踉跄，下意識的抓住旁邊的人。鐘熠被她突如其來的這一下弄得沒防備，人也向後仰了下才又站穩。

兩人一時有些狼狽。

“程千姿！”兩人站穩後，鐘熠低聲輕吼着，是難得的情緒外顯。

程千姿自知理虧，趕緊道歉，“我錯了我錯了。”

說完，便規規矩矩的站好，乖得像是聽教導主任訓話的小學生。

季弦星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幕，這才恍惚的想起，她似乎每次也總是把他氣得不行，卻從來沒道過歉。

她就這樣站着，像是有無形的屏障生生将他們隔成兩個世界。

看着他們嬉鬧，看着他們恩愛。

她靜靜的看着鐘熠，高定筆挺的淺灰色西裝，身姿高大清瘦卻不單薄。歲月似乎總是偏愛這個男人，男人已經帥氣斐然，不見絲毫歲月的痕跡。不但如此，身上反而更多了些時間沉澱下來的韻味。

他單是站在這，什麽都不做，便美好的讓人無法側目。

季弦星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當年自己幻想過的未來。

不，男人比當年想象中成長的還要出色。只不過他的身邊站着的，仍舊沒能是自己。

大概是她得目光太過炙熱突兀，男人忽然輕擡起了眼睑。一切來得太突然，兩人的目光便這樣在空中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起。

鐘熠的眼睛很好看，窄窄一條雙眼皮到了眼中間才分出一道褶皺來，十分的沉穩內斂，可偏偏眼尾又向上揚起，又平添了幾分張揚。

難得有人可以将內斂和張揚完美的結合在一起，卻又不突兀的，是個很深邃勾人的眼睛。只不過他的眸子總是溫溫淡淡的，便被斂了些神秘。

而此時，總是溫淡不外顯情緒的眸子微微一睜，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忽視的光亮。

像是天光乍現，四海潮生。

他的目光一寸寸的打量着面前的人，不帶任何掩飾，像是不确認一樣。過了幾秒，才低聲開口，聲音裏是自己都沒聽出的沙啞。

“阿星？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季弦星被這一聲叫的，心口酸楚的差點要落淚。她也終是反應過來，慌忙的移開了視線，卻卻又一個不小心落到了面前兩人緊扶的手上。

一時間怔愣了兩秒。

鐘熠順着她得目光看過來，竟然下意識的将人松開。

程千姿忽然失去了他的支撐，“啊呀”了聲，又下意識的去抓他的胳膊。

這時關了的電梯門再次打開，季弦星簡直如蒙大赦。

“你先忙。”她輕扯了下嘴角，卻并沒能笑出來，表情和神色帶着弄弄的僵硬和割裂感。

說着，便快步走進了電梯。

竟然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鐘熠下意識的想上前拉住她，可程千姿跟個挂件似的扒在他身上，他的指尖只堪堪掃過季弦星的衣袖。

他沒得及，只能這樣看着電梯門緩緩合上，她一點點的離開自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