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人

巫族的慶典是最熱鬧的。

白天新族長接承權杖，祭冥柱認新主，以血為咒衆所匍匐；入夜篝火燎燎，所有族衆圍聚在一起，徹夜狂歡。

喻靈潇隐約記得這樣的場景，但不是在巫族，而是在某個偏遠的人族部落，她與傅昀之為魔人追殺，勞得有人相助藏身方才躲過。

只是連累那原本就人丁不旺的部落，末了連半抹生機也不複存。

喻靈潇回神，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轉眸時正對上新族長溫和的面容。那張臉生的很是英俊，在這巫族裏算是相當秀氣的了，哪怕是故意繪制在眼周和臉頰的猙獰圖騰也無法遮掩他的幾分溫潤。

“這歌舞不和國師心意？”新族長名為姜訣，年紀輕輕卻很有威望，老族長膝下僅有一子，倒是争氣。

喻靈潇客氣搖頭，“沒有。”

“那便是酒水。”

喻靈潇失笑，這怕是人族使者來訪受到最禮待的一次了。她舉杯與姜訣飲了幾杯，方才讓對方不那麽耿耿于懷。

巫族與人族不同的是，凡人有了好事喜歡大赦天下，巫族恰好相反，他們更喜歡以折辱囚徒，為族人鼓舞立威，同時也能将自己的本事展示給衆人看，借機撈個聲名地位。

這是長久的習俗，如今也不會免去。只是如今的族長不會再親自出馬，皆是些自告奮勇的熱血勇士湊個熱鬧。

喻靈潇本來并沒有将這異族的習俗放在心上，只是不遠處的高呼起哄聲不斷，一波更厲害于一波，實在擾人耳廓，她無意向那方瞥上幾眼，竟也不知不覺看上了興致。

“那是北門護法新收的門徒，資質頗高。”姜訣雖與那後生年差無幾，口氣卻十分老到。喻靈潇曾聽說巫族少長乃是巫蠱奇才，雖不曾切磋，但她也無可質疑。

喻靈潇漫不經心的呷了一口酒水，“可惜，還是輸了。”

她話音落後，沒多時那“資質頗高”的門徒便吃了硬虧，對方徒手将他直接打出了人圈。

說來那對招的囚徒身體狀況顯然有些不支，任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發難。能打贏護法的得意門生，除了他自身原本該是有一身好功夫，也多虧了巫族歷來有規定，這種切磋是不允許使用巫術的。

巫族被拿出來示衆的囚犯大多數凡人，沒有任何靈力法術，而這些人說是入侵者，喻靈潇卻比誰都清楚，其實大多只是些迷路誤入的普通人。

在異族使者面前戰敗給這樣一個凡人，別說是那門徒自己，連姜訣都不由變了臉色。他站起身，瞬間冷漠的目光從那門徒身上掃過，最後定格在了幾乎連站着都吃力的囚徒身上。

喻靈潇知道，這種情況對剛上任的巫族族長來說，除了不好看也是不太吉利的。

趴在地上的門徒意識到情形緊張，掙紮着想要沖過去扳回局面，然而暗暗蓄起的法力尚未提起，就被姜訣一揮手給再次甩翻在地。

“丢人現眼，滾！”

喻靈潇從見到姜訣開始，頭一遭看到他發怒的樣子。不過與下面戰戰兢兢的族人相比，她一點也沒覺得害怕。

她對蓬頭垢面的凡人囚徒，印象甚好。

不過眼下就算他贏了這一下，回到牢房怕是也活不久了，更何況姜訣根本沒打算讓這個人活着回去。

切磋不會因為獵物的一次僥幸勝利就結束，巫族站出了更厲害的勇士，誓要将這給族人難堪的凡人的命拿走。

果然這凡人贏了一局之後再沒有贏第二次的力氣，他被打的極慘，對方的拳打腳踢每一下都毫不含糊。喻靈潇便看着這人從奄奄一息到更加的奄奄一息，卻也不知道是什麽在撐着他，這人始終有氣。

只是再後來，她終于有些沉不住氣。

“住手！”喻靈潇道，她從姜訣身邊走過去，一直走到那人跟前，對方倒在血泊中，身體瑟瑟抽搐，髒亂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唯有下巴一角隐隐現現。喻靈潇虛眸凝視了半會，繼而面無表情的開口，“可否向族長大人讨個人情，将這人予我如何？”

“國師要這将死之人做甚？”姜訣顯然并不樂意。

喻靈潇回身，沖着姜訣微微一笑，“他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什麽人？”姜訣問。

“仇人。”

姜訣雖不願倒也爽快，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族囚犯當做人情賣給喻靈潇，也不算吃虧。

喻靈潇卻談不上感激，回到屋時，向有的從容不迫被抛之腦後，她蹲下身将被丢在地上的男人的長發完全掀開。

其實光從下巴上的那點痣她就知道，自己不會認錯人。

她先是蹙緊眉頭，再者一陣幹澀苦笑，最後蹲坐在一側呆愣許久，直至瞳孔發酸，突如其來的眼淚濕了眼睑。

她擡手擦了眼睛，從混沌中恢複的思緒有點扯不清頭緒。

這世上能讓她這樣失控的人只有一個，但也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人更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

傅昀之啊傅昀之！

喻靈潇看着這張被泥濘遮擋的臉，這哪是凡人的容顏，就算如此落魄不堪也盡數散發着他本該有的傲世不恭。他傅昀之是堂堂靈族仙尊，是六年前将她從蒼暮山上打下山崖的禍之源手！

喻靈潇花了兩年的時間試圖忘掉這個男人，可是後來改變了主意，她決定還是記着他，總有一天還得找他報仇。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她反倒又漸漸沒記得那麽深刻了，蒼暮山她也再也沒有上去過。

“這又是你的計謀麽？”喻靈潇自語道，她捏了捏指節，說是報仇，機會近在咫尺她卻提不起手。

結果反而當了門房丫頭，沐浴上藥，端茶倒水。傅昀之安靜的躺在床上，喻靈潇深深吐出一口氣坐在床邊。#####本文日更，歡迎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