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裴衍繞過桌子,扣住秦妧的肩:“不可。”◎
為裴衍“吹”拂完背上的藥膏, 秦妧覺得腮幫酸澀,沒好氣地留下一句“把衣衫穿上”,轉身走出隔扇, 吩咐茯苓去上膳了。
深知适可而止、循序漸進,裴衍沒再“賣慘”, 從湢浴出來後, 簡單用了滋補的藥膳, 就躺回了拔步床, 靜等妻子回來。
二刻鐘後, 秦妧是回來了,卻是從櫃子裏拿出一套被褥,平鋪在了窗前的軟榻上。
意識到妻子要與自己分開而眠, 裴衍溫聲道:“還是我睡榻吧,你來睡床。”
秦妧沒有理會,掀開被子躺進被褥中, 背對了一會兒, 喚道:“裴衍。”
“嗯?”
“你從何時開始......喜歡我的?”
裴衍側躺在床上, 透過半垂的帳簾,看向女子的背, “不知不覺吧。”
“總會有個清楚自己心意的時刻。”
裴衍淡笑, “等妧兒喜歡上為夫就會知道,喜歡這一時刻很難被界定, 而在你确定自己喜歡一個人時, 你會發現, 或許早就情根深種了。”
火燭泣淚, 映亮桌上的銀罂和釉器, 也映亮了隔扇旁的函匣和熏爐, 屋裏橙黃暖煦,無一處暗角,包括秦妧的心。
秦妧沒再追問下去,反複“咀嚼”着裴衍最後那段話,慢慢合上了眼簾。
屋外蟲聲不斷,明日又将迎來晨光,傾灑在萬物之上,绮粲煦媮、杲杲皓曜,融得了寒川,化得開冰河,一切都将向陽而生吧。
秦妧說在心裏。
長子清醒,楊氏松了一口氣,同時又生出濃濃的惆悵,于深夜執筆寫下一封家書,将次子和敬成王的事一并告知給了丈夫,并讓人快馬加鞭送往湘玉城,想要了解一下丈夫對這兩件事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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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收到丈夫回信時,已是立秋日。
楊氏于妝臺前拆開信函,僅僅閱了一半就僵了面龐。
丈夫在信中說,“紅顏”為禍水,若是連最後一點兒孝心和感恩都失了,必然會釀成滾燙的岩漿,摧毀侯府的氣運,望妻能以主母的身份正視此事,嚴家風、逐禍水、凝親情,剔除妖女長媳之名,保裴氏興旺不衰。
楊氏攥皺了信函,對鏡搖搖頭,不覺得錯在秦妧,畢竟生父不仁在前,又縱容現任妻子诋毀前妻之名,身為女兒,怎能茍且不去計較......
她雙手撐額,頗感頭脹,今日諸事不順,都圍繞着一個“恨”字。次子恨長子、長媳恨生父,這冤冤之債,何時能了?
**
秋日楸樹繁茂,桂花也即将迎來盛放,雖天氣還是炎熱,但早晚會涼快許多。
裴衍的傷已痊愈,每日按部就班地上下值,與秦妧還在分榻而居,前日還因偷親了一下臉頰,被攆去了書房。
誰能想象,姱容修态的裴相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傍晚霞光滿天,高溫中透着絲絲涼風,秦妧從鈴蘭苑回來時,發現府中木匠正在涼亭內安裝秋千。
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亭邊,見她回來,溫笑着迎上去,“聽悅芙說,你喜歡蕩秋千,咱們在院子裏安一個。”
小姑子這張嘴啊......
近些日子,也不知裴悅芙那丫頭是不是與楊歆芷交惡了,總喜歡纏着她,還會邀她去鈴蘭苑小坐,不是分享零嘴就是閑聊家常,嬌憨的小模樣時不時會逗得她哭笑不得。
不管妻子會不會喜歡,這都是讨好的一種方式,裴衍像個賢夫一般,在木匠們收工離開後,拿過抹布擦拭起秋千上的木頭屑,以免刺破秦妧嬌嫩的肌膚。
看他任勞任怨的樣子,秦妧撫上還很平坦的小腹,“結實嗎?我怕吓到孩子。”
“反複加固了。”裴衍握住秋千的兩根麻繩,示意秦妧過來試試。
金燦燦的傍晚,秦妧像只傲然挺立的白鶴,邁開優雅的步子,不緊不慢地拾階而上,讓等在亭中的男子成了為她遮隐身形的杳霭雲霧,也成了任白鶴栖息的牢固桠枝,不會讓她有半點閃失。
穩穩地坐在秋千上,秦妧抓住兩側麻繩,小幅度地晃蕩起來,粉白的裙擺随風飄曳,露出一雙小巧繡鞋。
裴衍站在後面,靜靜凝着她纖細的背影,提醒說可以再大幅度一些,“有我在的,沒事。”
秦妧加大晃蕩,恍惚找回了年少時沒有享受過的樂趣。
葫蘆門外,久不現身的楊歆芷望着涼亭中的一幕,覺得甚是刺眼,那個天之驕子一樣的表兄,為這女子一再折腰,卻對她一再疏離,使她快要動搖賴在侯府的決心了。
白了一眼,她快步離開,等回到客院時,忽聽一聲輕蔑的笑傳入耳畔。
轉頭看去,見庭中站着個紫衣身影,甚覺詫異。
“二表兄怎麽來了?”
庭中除了裴灏再無其他人,楊歆芷有些心慌,如今的裴灏像個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縱使吏部一催再催,也不回朝中任職,不知是徹底頹廢了,還是在打什麽主意。
裴灏從枝頭摘下一朵未開的花骨朵,轉過身笑道:“這是侯府,我是府中嫡子,連來客院都要經過你的同意嗎?”
哪裏想到他一上來就是冷嘲熱諷,楊歆芷有種被挖苦到的羞恥感,忍着酸澀福福身,“那二表兄慢慢賞花,小妹先行告辭了。”
說着轉身快步走向客房,生怕多留一會兒就會哭出聲失了顏面。
可背後的男子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表妹,世态炎涼,我想你也感受到了,自從大嫂嫁進門,你在府中的地位搖搖欲墜,快要撐不下去了吧?”
楊歆芷停下步子,帶了幾分戒備,“什麽意思?”
像是在看待一顆很有利用價值的棋子,裴灏将那花骨朵別在了楊歆芷的耳邊,大有欣賞的意味兒,“表妹姿色清秀,獨具韻味,該好好利用才是。”
儇狎的舉動和佻達的話語,令楊歆芷感到了冒犯,她退開一步,“表兄自重。”
裴灏卻聳肩笑了起來,“放心吧,我不會對你産生意念的,我只是在提醒你,老大不小了,再不為自己争取,恐會熬成老姑娘了。你那點心思,藏也沒用,不如飛蛾撲火一次,萬一成功了呢?”
聽懂了他話中的暗示,楊歆芷冷笑之際,又不免自嘲,“若能成功,早成功了,怎會給大嫂進門的機會?二表兄也收斂收斂,別讓自己下不來臺。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并不合适,告辭。”
楊歆芷挺着腰杆,縱使心中千瘡百孔,也極力在維持着體面。
可裴灏存心激她,哪會給她留體面,“若表妹想收斂,早在大嫂進門時,就裹着鋪蓋回楊府了,又怎會一直賴在侯府?別裝了,咱們賭一次吧,事成,你我就是叔嫂了。”
從衣襟拿出一封信函遞給楊歆芷,裴灏拍拍她的肩,吹着口哨離開。
楊歆芷愣了好一會兒,低頭打開已拆封的信,當發覺這是姑父裴勁廣寄給裴灏的信時,徹底愣住。
姑父在信上說,希望兄弟二人化幹戈為玉帛,還說,希望長子和秦妧可以和離,而在信的末尾,姑父提到了一個适合做長媳的人。
那人是她。
楊歆芷張張紅唇,既驚訝又欣喜,原來,姑父心中準兒媳的人選是她!
走出葫蘆門的裴灏點燃了裴池遞上的煙杆。
裴池耳語問道:“表妹會信那是父親的親筆信嗎?”
裴灏吸了一口煙,笑着重重吐出,“鬼迷心竅的人,只要給他們一個契機,他們就會痰迷不清,欲念加深,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兄弟二人像得了失心瘋一樣誇張地大笑起來,卻在瞧見承牧打老遠走來時,不約而同地收起笑,拐着彎離開了。
承牧瞥了兩人一眼,沒有理會,徑自回到素馨苑,與還在陪秦妧蕩秋千的裴衍使了個眼色。
裴衍握住麻繩,讓秋千慢慢停了下來,這才步下石階,與承牧一同進了書房。
秦妧靠在一側麻繩上,盯着半敞的書房,單手捂住小腹,對還未成型的胎兒道:“乖寶,你爹百忙之中陪咱們娘倆蕩秋千,要不要就這麽原諒他了?你說,娘聽你的。”
如今,她每日都會同胎兒講話,再也不覺得自己形單影只了,是真正的有了身心的依托。
秦妧靠近小腹,假裝聽見了胎兒的回答,眼睛一彎,“好,再拖他一段時日。”
弦月皎潔,星辰烨熠,裴衍忙完後來到秦妧面前,如常地征詢道:“今晚可以回房嗎?”
秦妧坐在窗邊繡花,一針一線極為細致,繡的正是嬰兒能穿的小肚兜,“乖寶說不可以。”
這乖寶還未出生就成了擋箭牌,裴衍好笑地扯過繡墩坐在一旁,看着秦妧刺繡,“那陪你們娘倆呆會兒。”
等秦妧洗漱就寝後,裴衍回到書房,與孤月為伴,一連幾日皆是如此。
這晚,裴衍又回到書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若不是對香氣敏感的人,也聞不出異常。書房會時常熏香,多數時候用的是檀香、沉香,裴衍身形微頓,叫來仆人不知吩咐了什麽,之後照常走進屏風更衣,之後躺在裏間的榻上和衣入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股香味越來越濃,榻上的男子似陷入了沉睡。
一抹袅娜身影走進素馨苑,面上焦急,當被扈從攔下時,含淚道:“我有事尋大表兄,勞煩通傳一聲。”
扈從為難道:“抱歉表姑娘,世子已經歇息。”
楊歆芷趁着月色往扈從手裏塞了個錢袋,“是很重要的事,麻煩小哥了。”
從未主動來過素歆苑的她,帶了幾分賭,賭仆人們不會拂了他們的面子,尤其是塞了銀子後。
“讓我直接進去吧,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大表兄不會怪你的。”
扈從撓撓頭,卻還是将錢袋塞進了袖子,側身讓開了路。
楊歆芷一喜,快步走進書房,全然沒注意到扈從一瞬變化的目光。
借着微弱的燈火,她不算輕車熟路地尋到榻前,盯着榻上身形模糊的男子,握了握拳。
七年了,等了他七年之久,她的确如裴灏所說,不願在沒有争取的情況下放棄七年的堅持。
只要今晚能躺在大表兄身邊,明日一早,無論大表兄接不接受,她都是他的人了。
憑着兩家的關系,姑母不可能坐視不理,或是只給她個妾室的身份。而以大表兄的為人,光明磊落,也不可能矢口否認。
懷着扭曲、畸形的心理,她挑開了衽帶,爬上榻,奔向了自己的“皎月”......
翌日天明,秦妧從夢中靜坐起身,額頭鼻尖溢出細細的汗珠。
她做了一個怪異的夢,不受控制地打起寒顫。
聽見動靜的茯苓走進來,拿過外衫披在秦妧身上,“大奶奶怎麽不多睡會兒?”
“世子可起了?”
今日休沐,無需上值,秦妧此刻很想見到裴衍,以驅散那股不安。
茯苓扶着她走向湢浴,“世子剛讓人擡了水進書房,說是要沐浴。”
晨起沐浴?
秦妧有些疑惑,卻沒有多想,收拾妥當後,坐在妝臺前塗抹桃花面脂,“世子可沐浴完畢了?”
茯苓前去打聽,折返回來時搖了搖頭,“還沒。”
秦妧更為疑惑,将多餘的面脂在掌心和手背上搓勻後,起身走向西卧的門洞,直接挑簾走了進去。
書房有間可供沐浴的狹小空間,怕一大早就被裏面的“壞人”調侃,秦妧站在門口叩了叩門,直呼起對方大名,“裴衍。”
片刻後,裏面傳出撩水的聲音,“我在。”
“怎麽一早沐浴?”
“沒什麽,妧兒先去請安吧,就在母親那邊用早膳吧。”
不知他在預謀什麽,秦妧沒再停留,剛要離開,卻見那張帶有機關的木榻不見了......
地上空空如也,已被仆人打掃了榻底的灰塵。
秦妧帶着疑惑又回到正房,時辰尚早,婆母應該剛剛起身,還是過會兒再去問安吧。
半晌之後,一身清爽的裴衍來到她面前,眸光柔和,伸過身撫上她的腹部,“今日可有不适?”
秦妧拍開他的手,“該我問次輔大人可有什麽不适吧,非要一大早沐浴。”
裴衍坐在她身邊,曲起手肘搭在妝臺邊,“去去胭脂味。”
胭脂味?正當秦妧想要繼續問話時,秋桂苑的方向傳來了吵鬧和哭泣聲。
此時的秋桂苑亂成一鍋粥,楊歆芷扯着錦寝裹住自己,渾身顫抖着看向傻坐在一旁的裴灏。
被魏媽媽“引”來卧房的楊氏,看着淩亂的床鋪,氣得快要眼冒金星,險些暈厥。
楊歆芷是她最疼愛的侄女,從小養在身邊,知冷知熱,即便培養不成長媳,也沒想着将人打發回楊府,不承想竟出了這麽荒唐的事。
“讓人将門關上,誰也不許講出去!”
在裴灏近乎憤怒的目光下,魏媽媽漠着臉稱“是”,轉身向外走去。
裴灏抓着衣衫胡亂穿上,赤腳下地,拽住母親的小臂,“母親,不是你看到的這樣,兒昨夜明明是自己睡的,一覺醒來身旁就多個人。”
這話說的,好像是多了的那個人自己爬上來的一樣。
楊歆芷抽泣着辯解道:“姑母,芷兒沒有爬二表兄的床,芷兒是被人陷害的!”
楊氏頭痛欲裂,拂開次子的手向外走。嫡系三子,在婚事上一個也不讓她省心。
見母親要走,裴灏暗道“不妙”,若是沒有猜錯,母親會将錯就錯,會開始與楊家人商議他二人的婚事!
“母親,是大哥的手筆,一定是他!”
不會有錯的,昨夜楊歆芷獨自去了素馨苑,今早就躺在了他身邊,一定是裴衍暗中将人送了過來!
那些門侍都是吃閑飯的不成!
越想越氣,裴灏再次拉住楊氏,說什麽也要讓自己母親評個理兒。
他料定楊歆芷不敢将他之間的“教唆”講出去,于是裝出無辜狀,撕心裂肺地嚷嚷起來。
楊氏冷斥:“住嘴!你想讓家醜傳出去嗎?!”
一刻鐘後,裴衍和秦妧被請去了辛夷苑。
裴衍接過魏媽媽遞上的暖茶,看向坐在對面的裴灏和楊歆芷笑道:“恭喜。”
自從上次被裴池算計,中了那種藥,他就不會再讓自己陷入不可自控的境地。
裴灏當即大怒,若非母親攔着,非沖過去掄拳頭了。
裴衍搭着長腿,抿口茶湯,輕輕掐開秦妧暗扯他衣袖的小手,輕描淡寫道:“兩家還是盡快定下婚期,別讓表妹難做。”
楊歆芷含淚凝着這個被她放在心尖上的男子,想起昨夜被人從後面一棍子打暈,就肝腸寸斷。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到了另一個男子的床上,足見對她有多心狠!
難以接受這樣的結局,她盯着客堂中的金柱,模糊了淚眼站起身,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
見狀,除了裴衍,在場之人無不大驚。
楊氏脫口而出:“芷兒別做傻事!!”
楊歆芷的一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故而除了離金柱最近的人外,其餘人都來不及施救。
而那個坐在離金柱最近的人是裴衍。
裴衍猛地起身,快速逼近,一把将人拉住。
楊芷歆的額頭距離金柱只差了半寸的距離。
右手一松,裴衍斜睨着她倒在地上掩面痛哭。
倏然,遠處的裴灏揮開楊氏,怒氣沖沖地沖向裴衍,擡起了拳頭。
兄弟二人動起手來,場面亂作一團。
因是家醜,承牧等隐衛均不在場,只有家人和兩個嬷嬷,無人能阻止他們的打鬥。
裴灏畢竟是年輕一輩武将中的翹楚,加之怒火中燒,幾乎是打紅了眼,六親不認。
裴衍看着溫雅,身手卻是一絕,與弟弟扭打在一起,不分伯仲。
而就在楊氏吩咐兩個嬷嬷去叫人時,被一腳踹開的裴灏忽然調轉腳步,朝已站起身護着肚子的秦妧沖了過去,面上之猙獰,是秦妧從未見識過的。
裴衍健步向前,想要拉住裴灏的後襟,卻是為時已晚。
就在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時,屋內想起裴灏痛哭的悶吟。
只見秦妧捏着銀戒,放出了裏面的銀針,慌忙中,刺進了裴灏的心口!
不知是否射中心髒......
氣氛瞬間冷凝。
裴衍越過裴灏,一把将秦妧摟進懷裏,輕輕地拍了拍,“別怕。”
楊氏瞪大眼睛看着捂住心口倒在地上的次子,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一場鬧劇,終以母子二人先後的暈倒而告終。
府中侍醫忙碌了起來,臉上流淌着大顆大顆的汗珠。不知情的仆人們戰戰兢兢地等在辛夷苑和秋桂苑外,生怕主子們有閃失。
秦妧也受了驚,好在沒有動胎氣,在喝完裴衍讓人熬的安胎藥後,就和他一起去了辛夷苑,陪在了楊氏的床前。
裴池趕過來時,聽楊歆芷哭唧唧地講述了全程,當即就要理論,卻被裴衍扣住後頸,強摁着帶了出去。
卧房內只剩下婆媳二人。
黃昏日落,庭砌內籠罩起稀薄的霧岚,沒有灼日的照射,似永不會散開,朦胧了視線,阻隔了柔柔月色。
秦妧為楊氏搖扇驅趕起蚊子。
感受到了風,楊氏慢慢睜開眼,望着華麗的承塵,幾不可察地嘆口氣,才轉頭看向床畔的秦妧。
見她醒了,秦妧忙去叫人,卻被拉住了手腕。
楊氏鼻音很重,“沒事吧?”
秦妧解釋道:“銀針刺偏了,傷勢不算......太重,侍醫說二弟之所以會暈倒,是情緒過激,氣火攻心所致。”
楊氏示意秦妧坐回床畔,“為娘問的是你。”
在秦妧的印象裏,楊氏一直是個識大體、明事理的長輩,這會兒被她關心,眼眶一熱,卻沒有流淚,“兒媳也沒事......那會兒為了自保,傷了二弟,還請母親見諒。”
“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你。”話雖這麽說,可楊氏還是暗暗舒口氣。她坐起身,撫了一下發脹的額頭,又咳了一下發疼的嗓子,滿眼疲憊地穿上繡鞋,與秦妧挨着坐下。
察覺出她有話要講,秦妧沒有打擾,靜靜等候在旁。
楊氏默了許久,緩緩站起身走到秦妧正對面,在秦妧的目光下,忽然躬身鞠躬。
“母親!”
哪裏受得起這個大禮,秦妧趕忙起身想要扶起楊氏,可楊氏說什麽也不肯起來,“裴氏是百年士族,出了不少名臣,為娘不想、不想裴氏在我的手裏衰敗!妧兒,算為娘求你,求你暫時離開府邸,去一個靜幽之所安胎,待産下子嗣時,為娘或許就調節好他們兄弟的關系了......”
身為母親,她并不想子嗣因“情”決裂,更不許一個諾大的家就這麽成了散沙,她想要用手中“線”來縫補,縫補一條條裂痕,可秦妧在的一日,兄弟間永無安寧。
她不是勸秦妧和離,也沒理由這樣做,只是想讓兄弟間的仇火暫時湮滅,不要灼燒到其他地兒了。
見秦妧沒有回應,她無顏地擡眸,聲淚俱下,“而是,為娘擔心老二的不管不顧會傷了你和胎兒,還是離開較為穩妥。行嗎,妧兒,先離開一段時日,再做打算?你放心,這段時日,為娘會送你去個安全的城池,吃穿不愁,但前提是,不能讓時寒知道。”
長子若是知道,定會撇下朝事,直奔秦妧而去。她這個做娘的有私心,不希望兒子色令智昏,一味沉溺在美色中,而耽誤了仕途。
秦妧靜靜聽着,頭也有些暈了。懷胎前三個月胎心不穩,本就容易虛弱,可身心的打擊接連而來,她也有些厭了,厭惡于內宅的惡鬥、裴灏的折騰。
或許是當初蓄意的“勾引”,才使裴灏深陷,她有錯在先。若如此這般能達到婆母想要的兄友弟恭,她可以暫時離開,可真的能兄友弟恭嗎?
破鏡尚且無法重圓,不就是因人的感情足夠複雜麽。
“兒媳明白母親的意思了,可揚湯止沸,沒有用的。”
楊氏握住秦妧的雙臂,将額頭抵在她的肚子上,眼淚如掉線的珍珠,甚至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看老二的架勢,再折騰下去恐會搭上性命,為娘沒有別的法子了。他總怨我偏心,這是事實,可我不能再偏心下去了。”
秦妧費力扶起她,使勁兒抹把臉,空洞着雙眼點了點頭。她厭了,膩了,也快支撐不住了,“好,我走。”
我走。
**
從辛夷苑出來,秦妧沒有見到裴衍,不知他将弟弟拎去那裏收拾了,她亦沒有去往秋桂苑致歉,當時裴灏撲過來時,大有要傷她和孩子之勢,她确實是在自保。
也是這一刻,秦妧意識到,為母則剛的道理,或許當年母親就是這麽咬牙将她拉扯大的吧。
回到房中,她沒有與任何人講起婆母的決定,一個人默默收拾起細軟,直到裴衍走進來。
“妧兒,開膳了,想在庭院裏用還是在屋裏?”話落時,裴衍注意到癱放在桌面上還未系起來的細軟包袱,微眯鳳眸,“你在做什麽?”
望着一桌之隔的俊美男子,秦妧笑了笑,“離開一段時日,去養胎。”
敏銳如裴衍,有些察覺出這是她或母親的決定,立即繞過桌面,扣住她的肩頭,淡笑道:“好,府裏是烏煙瘴氣的,不适合靜養,我帶你搬出去,咱們找個靜幽的小宅子先住上一段時日,或者就此分家,咱們自立門戶,也能免除許多煩心事。”
男子雖然還溫和着笑着,可語氣偏快,與平日的他完全不同,少了從容,多了掩飾,是在掩飾心慌吧。
秦妧擡手,撫上他優越的下颌、高挺的鼻骨、削薄的菱唇,也跟着笑了,卻是極為淡然從容的,“你是世子,是不能自立門戶的,而裴灏和裴池為了自身的利益,更不會分家了。我們搬出去小住是可以的,但你們侯府的是非會越傳越誇張,到時候惡名還會落到我的頭上。”
扣在她肩頭的手愈發的用力,裴衍直直盯着她的臉,甚至她的顧慮不無道理,世俗時常将罪過歸咎于紅顏,即便自己人脈很廣,卻不能截斷流言蜚語。
“那我不做這個世子了,也不做朝臣了,咱們離開,遠離是非之地。”
男子的目光有些微閃,并非不堅定,而是有些慌了。對待秦妧,他無法再用卑劣強勢的手段,一是舍不得,二是擔心将她越逼越遠。
能夠感受到他的真心和緊張,秦妧同樣不舍,可她不願斷了他的仕途之路。他是股肱之臣、太子少傅、十六衛的掌權者,一杆筆可讨伐奸臣、可保江山氣數,是百姓口中的清官,也是日後的帝王師,他不該意氣用事的。
“我只是去養胎,說的好像我被你們侯府休棄了似的。”秦妧努努鼻子,故意讓語氣聽起來輕松一些,“沒那麽嚴重,你暫且留在皇城,待我月份大了,再接......”
“我不可能将你一個人留在外面,我不放心。”
裴衍打斷她的話,也終于見識到她的狠心,就像那晚她無法回答他關于“喜歡”的問題,是因為真的沒有動心吧,才會如此淡然,不留眷戀。
“妧兒,要走一起走,這是我的底線。”
秦妧明白婆母為何強調不能讓他知道她的去處了,他對她的偏執和守護,已融入了骨髓,是她該感到榮幸和欣喜才是,可造化弄人,他們之間差了最初的名正言順。
“夫君,我好累,抱抱我好嗎?”
她軟柔着嗓子,溫柔地看着他。
她提出過的要求,裴衍何時拒絕過......忍着不被真正珍視的澀然,裴衍附身擁住了她,動作極輕,無法像之前那麽肆意用力,恐傷到胎兒。
秦妧卻在他的懷裏側過頭,吻舔着他的側臉,學着他的方式,從耳根到眼尾再到鼻翼,最後抵達最柔軟的唇角,嘬起他的菱唇。
裴衍閉上眼,感受着她的主動和熱情,失了所有的抵禦和防備,即便此刻秦妧在背後捅他一刀,他也甘心了。
兩人克制地擁吻,在霧氣濛濛的霧氣氛氲的日落,在即将紅衰翠減的時節。
屬于他們之間斑斓般的過往,或許都将被秋日染霜,折射出醉人的晚霞色,迷醉了局中人。
裴衍感到頭暈目眩時,方才意識到,自己可以躲過楊歆芷的迷香暗算,卻躲不過秦妧最溫柔的親吻。
在這場折子戲中,可能只有他一個人迷醉不醒,而秦妧始終清醒。
肩上一重,秦妧撐住男子的身體,費力将他架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扶平。她附身,盯着帳中男子冠玉的面龐,對腹中胎兒道:“乖寶,咱們會再見到爹爹的。”
暮色蒼茫,曙色遙遙,秦妧為裴衍蓋上被子,制造睡熟的假象,之後簡單收拾好細軟,掩在薄鬥篷中,屏退十名隐衛,與楊氏一同出府,去往了楊氏名下的一家茶莊。
茶莊內有暗道,直通幾條街之外的巷子。
兩人擔心除了那十名隐衛,很可能還有裴衍安插的其他眼線跟了過來,為求穩妥,只能靠這種方法避開他們了。
巷陌深深,秦妧于霞霧中與楊氏道別,乘坐上了楊氏安排好的馬車。
随行三十名侍從,皆是楊氏在府中培養的心腹,而秦妧只帶走了兩個熟人。
茯苓和老邵。
老邵接過秦妧那駕馬車車夫手裏的鞭子,主動坐到了車廊上,懷着惆悵的心情,驅起馬車。
馬車出城向西行駛,留下幾排交縱的車轍。
**
裴衍醒來時,天已黑沉,人已遠行。他沒有急着起身,也沒有按壓發疼的颞颥,就那麽躺着,鳳眸漸漸深邃冷然,不複溫情。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
随機50紅包
感謝在2023-04-24 21:42:00~2023-04-25 21:52: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璃、易烊千玺小嬌妻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32951929 12瓶;jingjing、傑子 5瓶;羲和 2瓶;莞莞類卿、嘎嘎嘎、玟舟、碓冰巴衛是只乖貓貓、努力學習,為國争光、笑笑、小鈴铛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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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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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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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