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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笑。◎
在湘玉城逗留的兩個月裏, 秦妧隔三差五就會随裴衍一同練習騎射,技藝有了明顯的提升。
不得不說,裴衍是個很厲害的師者, 言傳身教又耐性十足,将秦妧教得有模有樣, 恣睢馳騁時, 頗有幾分飒爽英氣。
青翠的草地上, 裴衍身穿霜白長衫, 負手而立, 眼看着秦妧手握缰繩,傾身縱馬從面前經過,面上溢滿笑意。
或許這才是她最放松的樣子, 曾經那個只身尋父的女子,壓抑了天性。
望了一眼炎炎烈日,裴衍撚起兩片樹葉放在唇邊, 吹了幾聲。
在悅耳的音調中, 三河馬緩緩停了下來, 還曲起前蹄,在原地踏了踏。
秦妧抹把汗, 拍拍馬匹的長頸, 在裴衍伸手欲抱她下來時,身子一轉, 兀自跳在草地上, 轉身之時向後一抛, 将馬鞭丢在了裴衍的手中, 随後扭頭翹唇, 霸氣又俏皮。
就好似身後的男子不是夫君, 而是随行的侍從。
裴衍沒計較,牽着三河馬走在秦妧身後,跟她說起自己的事,“再有小半月,新委派的知府就會到任,為夫既能身退了。”
秦妧點點頭,放緩步子,将自己的小手指擠進他的掌心,“那咱們是不是就可以去尋藥了?”
“嗯。”
為周芝語徹底治愈眼疾,是對裴衍彌補遺憾最好的方式,秦妧已列出了詳細的路線圖,只等躬行了。
回到衙門,沒等裴衍邁進內院的門檻,就見廊道上跑來一個肉乎乎的小團子。
小團子張開手,一口一個“爹爹”地喊着。
孩子的成長,每日都會帶來驚喜,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冒出幾個新鮮的詞兒。
裴衍彎腰将兒子抱起,挂在左臂彎,與迎面徐徐走來的承牧對上了視線。
再有半月,裴衍就能帶着妻兒隐退,而朝廷至今還未選出能夠鎮守一方的新任總兵,以至承牧還要繼續留任此地,暫理總兵一職。
只是近些年,朝廷文官輩出,卻極為缺乏文武雙全的儒将,但也不至于數月選不出一個能夠勝任湘玉城總兵的人,其中的緣由,還要從兵部溯源。
與皇城遠距千裏,裴衍無法面對面與兵部尚書交談,但也多少能猜到一些貓膩,無非是有人從中作梗,極力在阻撓承牧回宮。
經歷湘玉城一戰,如今風頭最勝的兩名武将乃是肖逢毅和承牧,兩人還都是扶持太子的重臣,但在東宮諸事的決斷上,承牧是不會與肖逢毅達成共識的,也因此可能受到了肖逢毅的排擠。
而最可能從中作梗的人,就是肖逢毅。
與承牧談完要事,裴衍帶着妻兒回到居住的閣間。一家三口躺在一張床上小憩,在雪霖不老實地爬來爬去時,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由着小霸王鬧騰,誰也沒去理會。
小霸王鬧騰夠了,窩在爹娘的中間。
裴衍扯過被子蓋在母子身上,像荒野的隼,以羽翼為妻兒遮擋着風雨。
**
皇城,敬成王府。
在與兵部尚書吃酒回來後,肖逢毅微醺着回到府中,直接宿在了新納的妾室房中。
又回巅峰的他,不再顧及妻子的想法,一連納了幾房妾室,徹底展露出了薄情的一面。
敬成王妃從不甘到痛苦再到麻木,只用了幾個月的時長,但這幾個月,已使她憔悴不堪,再沒了往日的光鮮。
肖涵兒還留在王府待嫁,當知曉父親重新贏回天子的重用後,哭着鬧着想要解除與三皇子的婚約,卻在一次次遭到父親拒絕時,明白了一個理兒,她在父親的心中,也沒比秦妧重要多少。曾經的她敢在父親面前嬌縱跋扈,是仗着有外祖父的勢力撐腰,而今外祖父都要看父親的眼色行事,她哪裏還有驕縱的籌碼!
外祖父尚且可以為了自己的骨肉,想方設法與不得勢的皇子悔婚。而她的父親,卻不願為她去得罪皇室。
這就是為人父的區別吧。說到底,父親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啊,難怪當年能做出抛妻棄女的不義之舉。
想起秦妧,肖涵兒忽然有了同病相憐的悲戚感。
次日,肖逢毅在與心腹談及裴勁廣昔日的門客人脈時,想起一個人,一個淡出人們視線數月的人——唐九榆。
“唐九榆是個人才,若能為己所用,可謂如虎添翼。”肖逢毅靠在躺椅上,一邊品香一邊搖了搖頭,“就不知他今在何處。”
心腹笑道:“容屬下先去打聽一下唐先生的蹤跡,再安排他與王爺碰個面,到時候一切好談。”
肖逢毅道了聲“有勞”,細細打量起成縷的線香,猶如在看山澗彌漫的煙汀。
暮色籠罩的城外山澗中,手握折扇的唐九榆沿着溪流慢慢走着。自陳叔戴罪立功被赦免又與妻兒團聚後,他就一直想換種方式報答陳叔的恩情,于是來到皇城,賣掉了名下的幾間鋪子,将得來的銀子贈予了陳叔一家,送他們遠走高飛了。
此刻無“債”一身輕的他,站在山澗中,望着周家閣樓的方向,不知該不該去跟周芝語打聲招呼,這次離開,就是經年久別了。
他自認是個浪子,不會強求一段感情,也尊重周芝語的選擇,但不知為何,徹底放下比想象中要難得多,或許是在過去相處的數百日裏已形成了習慣,習慣她的存在了吧。
可也知道,周芝語對他的依賴,是在最迷茫的情形下滋生出的,與對衛岐的那種心動全然不同。
思量許久,他來到周家的門前,徘徊到日落,最終也沒有扣響那扇緊閉的大門。
夜風和緩,吹起他的長衫,也吹滅了一陣陣的沖動。
這種年少時才有的沖動,在經歷了沉思、糾結、不甘和猶豫後,化作了随風散去的一聲笑嘆。
這個靈活轉動折扇的男子,在皎月之下,靜靜離去。殊不知,自從他出現在大門前,就有一抹倩影躲在閣樓上遙遙凝望,直至天色黑沉才收回了目光。
雖視線扭曲模糊,但她篤定,那會兒徘徊在門外的人,就是唐九榆。
無論何時,在她的心中,唐九榆都是一輪能照亮她視野的驕陽,可如此優異的唐先生,有屬于自己的似錦前程,不該被她這個內裏早已千瘡百孔又心有所屬的人絆住腳步。
**
白露時節,麥香與桂香交織,漂浮于秋陽中,沁人心脾。
經過夏的直曬,一陣陣闌風伏雨,給人們送來了亢爽和清涼。
裴衍帶着妻兒與湘玉城道了別,踏上了尋藥之旅,在麥浪翻滾的田園,體驗起不同的人生。
雪霖已經斷奶,為了讓孩子吃些蔬菜瓜果,秦妧收起了車裏的零嘴,拉着裴衍去溪邊撈魚,想要在傍晚給孩子熬上一鍋魚肉湯。
在田邊老農的手裏買好蔬菜,秦妧又借了撈魚的網兜,等拿到溪邊時,見裴衍已脫去布靴、卷起褲腿,赤腳下水了。
“當心些,給你。”将網兜遞給裴衍,秦妧蹲在溪邊開始指揮,“石頭下面有很多。”
雪霖也學着娘親的樣子蹲在地上,緊張地看着爹爹忙前忙後,還配合着不停拍手,可拍來拍去,卻發現爹爹一條也沒抓到。
小小的孩童“咦”了一聲,尾調上揚,不解地看向娘親,然後做出一個令人忍俊不禁的動作——
站起身,岔開腳,啪叽捂住了娘親的嘴,還嘟起嘴,“噓”了一聲。
秦妧拿開兒子的手,尴尬地摸摸鼻尖,自覺地不再指揮。
不過,連兒子都發覺出是她指揮有誤才抓不到魚的,溪中的男子怎會甘願聽她“差遣”?
見岸邊的小妻子不再亂指揮,裴衍暗暗提唇,眸光漸漸認真起來,沒一會兒就撈了十來條馬口魚。
坐在岸邊穿靴時,餘光掃到小妻子靠了過來,好笑地問道:“不是要一展廚藝?為夫将食材都給你備好了,可以開始了。”
秦妧用肩頭撞了撞他,“我亂指揮,你也聽令?”
“娘子是要養家糊口的,為夫還需聽話才有肉吃。”
吃肉......
不知是不是這段時日兩人太過放浪,秦妧一時分不清他是字面的意思,還是別有深意。
察覺出她有會錯意的可能,裴衍反手撐在岸邊的鵝卵石上,朗笑起來,笑聲震動胸膛。
看得出,自從脫離了裴衍這重身份,他像是煥發了新生,整個人落拓清朗了許多。
秦妧被笑得薄了臉兒,伸手去掐他的面頰,“不許笑。”
裴衍止住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時辰不早了,別讓雪霖餓肚子,去做湯吧。”
“熬糊了怎麽辦?”
“那你們娘倆只能吃幹糧了。”
“你呢?”
“喝你的湯。”
那嗓音含着濃濃的寵溺和包容,那身影融入秋日晚霞,使秦妧即便在羁旅的路上,心也是安穩無憂的。
她點點頭,“我廚藝還可以,你放心。”
“嗯,好。”拍了拍妻子的腰,裴衍朝雪霖招招手,等小團子一蹦一跳地靠近時,伸手一撈,帶着小團子倒在了溪邊,欣賞夕暾之恢弘、聆聽遏雲之美妙,徹底适應了新的身份。
也許心懷愛意、知足常樂,處處都可随遇而安。
雪霖躺在爹爹的手臂上,笑嘻嘻地蜷縮着小身板,眉眼與秦妧極像,帶着股慧黠。
當聞到魚湯的香氣後,裴衍抱起兒子走到篝火前,淺嘗了一口湯汁,“鮮美。”
甭管是不是真話,秦妧欣慰于他的捧場,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側臉。
裴衍轉眸,淡笑問道:“當着孩子的面,羞不羞?”
秦妧覺得臉臊,下意識看向蹲在一旁盯着他們的雪霖,不知該如何解釋适才情不自禁的一吻。
然而,沒等她斟酌好用詞,後腦勺忽然被一只大手撐住,緊接着,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與身側的男子吻在了一起。
“唔。”
輕輕推開男子,秦妧臉更紅了,再次看向雪霖,剛要胡謅個理由糊弄過去,卻聽身側的男子解釋道:“湯勺不夠用,只能這樣喂你娘喝湯。”
秦妧:“......”
他是怎麽做到佻達儇狎卻面不改色的?
作者有話說:
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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