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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老狐貍。◎
夜裏, 三人在馬車裏依偎而眠,不知過了多久,裴衍忽然摟住妻兒, 動了動耳尖,唇邊泛起淺淺的冷嘲。
同時意識到潛伏危機的秦妧睜開眼, 卻窩在裴衍的懷裏沒有動彈。
蟄伏在樹叢中, 早已盯上這對小夫妻的山匪們對視幾眼, 剛想要一擁而上, 卻不知被何人從身後偷襲, 紛紛翻白眼栽倒在地。
聽見倒地聲,秦妧起身,挑簾看向窸窸窣窣的樹叢, 知是裴衍的隐衛出了手。
身退隐居的秦先生,無論何時,都有一群重情重義的下屬跟随, 這就是裴衍在用人上的厲害之處吧。
“沒動靜了。”放下簾子, 秦妧看向還在輕拍兒子的男子, 小聲提醒道。
裴衍眼簾都未動一下,“不必理會, 魏野會處理好。”
次日, 一行人繼續上路,直奔可能會生長那株草藥的山脈而去, 幾日下來, 卻是一無所獲。
裴衍揉了揉妻子的頭以示安慰, 之後就倚在馬車的小窗前翻看起地形圖, 規劃起前往下一座山脈的路線。
就這樣, 一行人在尋尋覓覓, 重燃鬥志和希望落空的循環中度過了中秋、寒露,親睹了楓葉染紅、枯黃、凋敝,一轉眼步入深秋,離裴勁廣的行刑已不到二十日。
秦妧不知婆母和裴悅芙是怎樣的心境,但能明顯感受到裴衍的沉默,與剛從湘玉城離開時的他判若兩人。
每晚哄雪霖入睡後,他都會坐在郊野的山坡上,望着皇城的方向,不知是在回憶過往還是在消解悲鳴。
秦妧默默看在眼裏,在途經一座小城時,悄然買下一支紫竹洞簫,藏在了箱籠中,在又一次見到裴衍獨自坐在萋萋草地時,将洞簫遞了過去,沒有解釋什麽,只陪坐在一旁,任秋風萦繞周身。
摩挲着洞簫的竹節,裴衍猶豫了下,還是反手握簫,抵在唇邊,吹奏起了樂曲。
巒壑潑黛,綠野蒼茫,嵌入靛藍夜色中的男子,通過吹奏,化無形為有形,纾解了悲鳴。
半晌後,裴衍剛想拉秦妧起來一同回馬車,卻見一名身穿勁衣的男子出現了在視野中。
可沒等裴衍做出反應,卧在樹杈上的魏野怒喝一聲,縱身躍下擋在了夫妻二人面前,拔出了佩劍,“是你!”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從魏野手裏救走裴灏的那群高手的頭目,曾任過裴勁廣的副官,名叫寧越。
**
皇城,刑部大牢。
從烏漆墨黑的小徑來到牢前,一路都是陰冷森然的,引路的侍從手提六角紗燈,為肖逢毅照亮了行進的路。
身穿鶴氅、腳踩羊皮靴的男子,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孤冷。
“王爺,到地兒了。”
侍從與獄卒打過招呼後,躬身來到肖逢毅面前,畢恭畢敬道。
肖逢毅理了理衣袂,慢悠悠走進大牢,在一聲聲或是瘋癫或是哀嚎的叫聲中,走到了最裏面的牢獄前,意味深長地看向端坐、披頭散發的中年男子,原本漠着的臉泛起笑,親自将一個食盒放在了牢柱旁,“裴兄可住得習慣?”
雙手雙腳被鎖鏈束縛的裴勁廣擡起眼,透過一縷縷打結的墨發,看向昔日的好友,沒有半點好臉色。
面對疏離和無視,肖逢毅沒有計較,慢慢蹲下來,任由華貴的衣料垂落在地,沾了一層浮塵。
“行刑日愈發近了,小弟是特來作別的。放心,裴兄不會身首異處,待處決的那晚,小弟會親自為裴兄收屍,以報答裴兄當年的關照。”
多諷刺的奉承啊,聽得裴勁廣忍不住發笑,“敬成王能爬上異性王的位置,可不是老夫能關照的。按着爵位,您是王,老夫是侯,打一開始,老夫就該認清形勢的,怎能不自量力,與王爺稱兄道弟呢?!”
肖逢毅不怒反笑,為他倒了一碗果飲,遞進牢柱中,“都這樣了,裴兄還是嘴不饒人啊。”
可下一瞬,手腕就被肖逢毅重重扼住。
随着瓷碗落地,肖逢毅一轉腕骨,脫離開桎梏,卻又被裴勁廣牢牢扣住手掌。
縛在腕部的鎖鏈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
看起來,兩人像是握手言和,可各自使的力道,都足夠掰斷孩童或老人的骨頭。
斜後方的獄卒立馬慌了,哆哆嗦嗦地想要掏出鞭子,“大膽囚徒,快、快放開!”
“嗐!”肖逢毅大喝一聲,制止了獄卒的喊叫與舉動,仍與裴勁廣暗暗較着手勁兒。
兩人昔日的功夫不分伯仲,可裴勁廣已數十日不曾食過一頓像樣的飯菜,又乏于操練,力氣大不如前,在長久的僵持中,有種抽搐的疼痛感。他強行抽回手,掩在囚服中,五指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略勝一籌的肖逢毅露出了頗為得意的淺笑,又為他倒了果飲,語調卻變得不再友善,“奉勸一句,有的吃喝就別端着了。如今還有誰會像本王一樣,對一個豬油蒙心的叛徒溫言細語呢?”
話落,他站起身,掏出帕子擦拭起被攥紅的手,“若是可以,本王會在聖上面前申請為你收屍,再尋個山崗埋了。至此,你我恩情一筆勾銷。你也別怨本王無情,有今日是你自作自受罷了。”
裴勁廣擲了瓷碗,渾濁的眼底映出肖逢毅身穿鶴氅的矜貴模樣,擡手握住了牢柱。
“肖逢毅,別以為你當年舍命救駕的詭計無人識破,老夫只是看在情分上,放了你一馬。奸佞小人,就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嘈雜竊竊的氛圍中,其餘囚犯沒有留意他們的暗中較量,但斜後方的獄卒注意到了,不禁冷汗淋淋。
肖逢毅眯起同樣不算清澈的眼,陷入沉思。裴勁廣若真有他的把柄,早該在他率兵攻城前就已散播出去才是,還會等到他戰功赫赫地重獲天子寵信嗎?
虛張聲勢罷了!
謾笑一聲,他似沒有在意,陰郁着臉離開了。
被晾在一旁的裴勁廣撸起袖口,看向自己被傷的右手,壓了壓嘴角。
在聽見威脅的話後,肖逢毅選擇直接離開,必是以為他恫疑虛喝,但事實非也。當年那場救駕,雖策劃周密,卻還是被他發現了端倪,只不過證據不足,無法直接扳倒肖逢毅而已。而且,他的話無人會信,說出來還會有污蔑之嫌。但裴衍不同,裴衍還有聖上的信任在。
握了握發疼的右手,他踢開倒在腳邊的瓷碗,倒在了木床上。
**
深夜黑沉,裴衍目送寧越離開,一個人靠在車廂外,手裏捏着一封寧越轉送的信函。
裴勁廣在得知領兵攻打他的主帥是肖逢毅後,就将寧越送出了城,并叮囑寧越,在他落敗後,尋到裴衍,轉交這封信函。在信中,他提出了幾點對肖逢毅救駕一事的懷疑,還提供了一些佐證。
攏了攏身上的布衫,裴衍将信函裝進了袖管裏。太子年幼,不該由居心不良的臣子輔助在側,即便那些證據不足,但裴衍還是憂慮太子今後的路。
如今,一心扶持太子的重臣只有肖逢毅。若是除掉肖逢毅,勢必會使太子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若是不除掉,在太子登基後,很可能面臨肖逢毅把持朝政的局面。
這就需要朝廷再培養一個重臣,在必要時候代替肖逢毅,成為太子的刀與盾。
裴衍想到的人是承牧。
儲君身邊一日不除奸佞,裴衍自認一日不得安眠,想來,尋藥的事要暫且放一放了。
與秦妧商量後,一行人當日即改道,留下四名隐衛先代為尋找藥草。
為了盡快趕回皇城,他們在臨近的城中買了馬匹,棄了馬車。
經過兩個月的練習,秦妧在騎乘上沒有吃力,方向感也大大提升。
雪霖則被裴衍背在身後,傻傻地望着一縱即逝的沿途景色。
**
晨曦微亮,刑部大牢內落針可聞,裴勁廣倚在床角望着細窄鐵窗外即将下沉的月,想起年輕時鮮衣怒馬的往事。
當年,恣意灑脫,沒有勾心鬥角,是他最開懷的日子,後來,他被權勢蒙蔽了雙眼,友盡、情盡,到頭來鏡花水月一場空。
忽然就有些悔恨了。
牢門前傳來鎖鏈聲,獄卒端着托盤走進來,“先生,小的來給您送早飯了,都是熱乎的,快起用吧。”
兩菜一湯,還有米酒,裴勁廣哼笑一聲,“夥食不錯,至少不是殘羹冷炙。”
“昨夜小的話重了,還請老先生別介意,那都是演給敬成王看的。”獄卒為他斟了酒,還像模像樣地為他夾菜,讨好之意明顯。
裴勁廣扯了扯腕骨和腳踝上的枷鎖,端起酒,習慣性一嗅。
像是看出他的疑慮,獄卒笑道:“先生放心,不是鸩酒。”
說罷,還往自己掌心倒了一捧,當着裴勁廣的面飲下,又拿起備用的木筷,一一試菜。
裴勁廣斂眸看着,“我已失勢,巴結我可沒用,還白費了你的酒。”
“小的也不是巴結您,就是心虛,不敢招惹大人物,想跟您賠個不是,以免遭殃。”
遭殃?那要自己可以出獄才行!裴勁廣自嘲地搖搖頭,接過酒,一口飲盡。
獄卒又為他斟酒,道了聲“慢用”,便躬身退了出去。
裴勁廣沒有動飯菜,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仿佛酒比飯菜能夠解憂。
倏地,一只飛蟲落在頸間,他擡手拍開,撓了撓被咬的地方。
**
內閣官署中,杜首輔趴在書案上小憩,今日雖休沐,但內閣還有堆積如山的案牍等着他過目,根本無暇休息。
自從內閣少了裴衍,他的擔子愈發沉重,估摸着天子是不打算允他致仕了。
花白頭發的老者側臉枕在手臂上,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卻在這時,聽見了門侍的驚呼聲。
“啓禀閣老,刑部那邊來報,裴勁廣出事了!”
聞言,杜首輔騰地站起身,差點打翻案上的公牍。
聽完門侍的禀告,他吹滅燭臺,匆匆趕往刑部大牢,被鐵栅欄擋住了去路。
栅欄外全是內閣六部的官員。
這時,兩輛馬車駛來,刑部尚書和肖逢毅從各自的馬車上下來,撥開人群向裏走。
見到兩位股肱之臣,刑部尚書帶着他們一同進入牢房,将其餘人擋在了外面。
牢房內,太醫們正在為皮膚發青的裴勁廣救治,三人了解過情況,得知裴勁廣的臉上和頸間有幾處咬痕,乍一看像是蚊蟲叮咬,但咬痕微微發黑,顯然是毒蟲所致。
太醫院院使朝杜首輔、肖逢毅和刑部尚書一一颔首,“發現時已經遲了,耽誤了治療,毒已入體,必須清毒。”
杜首輔站在牢房外,看向細窄的網紗鐵窗,黑瞳隐現波瀾。此事絕非巧合。
可何人能操控芝麻大的飛蟲入牢叮人?而且,牢中那麽多囚犯和獄卒,毒蟲怎就叮咬了裴勁廣?
肖逢毅雙手搭在身前,默默退到邊上,隐在了晦暗的光線中。
這時,院使用小鑷子從裴勁廣的傷口中夾出一根極細的毒刺,驚訝地張了張嘴,按着自己豐富的經驗分析道:“這毒蟲應該被酒氣吸引。”
“夜裏和今早負責看守的獄卒呢?送酒必會經過他的同意,毒蟲很可能是他帶進來的!”刑部尚書有些臉臊,還有些氣憤,裴勁廣是在刑部大牢出的事,聖上必會怪罪。
下屬回道:“那獄卒輪值,正在召回。”
杜首輔看着不省人事的裴勁廣,憂心忡忡。按着以往殺人滅口的慣用手段,那個獄卒應該是個被操控的傀儡,且已經潛逃,或是被滅口了。
果不其然,從那獄卒家趕來的刑部官員回複說,人已經失蹤了。
杜首輔看向刑部尚書,“在老夫看來,大人應立即命人全城盡搜,不落一處。”
士大夫的府邸需由聖上首肯,才能搜查。刑部尚書朝杜首輔拱拱手,沒再做耽擱,匆匆入宮。
一個時辰後,裴勁廣的毒清了,人還處在昏迷中,雖暫無性命之憂,但據院使判斷,裴勁廣未必能夠醒來。
杜首輔等人當然希望裴勁廣醒來,他還要承擔自己的一切過錯。但無論醒不醒來,他都已經身敗名裂。
晌午時分,大批侍衛展開了全城搜捕,聲勢浩大,卻是無果。
因着兇手未落網,裴勁廣又昏迷未醒,處決的時日被延長。
當裴衍等人回到皇城,已是半月之後的事。
杜首輔緊緊握住裴衍的手,雙眼赤紅,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
而小太子更是沒有顧及儲君之威,直接撲進了裴衍的懷裏。
昔日師生相擁在一起的畫面,落入了肖逢毅的眼中,也落入了玉階之上的天子眼中。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5-13 21:13:31~2023-05-14 20:43: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傑子、jingjing、我迎着風 5瓶;努力學習,為國争光、你越來越漂亮咯 2瓶;28296177、啦啦、乖萌娃、回家咯、桑桑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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