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你對得起任家列祖列宗麽
任以霖聽後,忽然擡起頭來,眼裏都是不解,甚至不敢相信。
宣德看了他一眼,聲音稍微緩和了不少,“任大人這麽聰明,不會不懂哀家的意思。昨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曉,哀家沒有想要怪你,更不可能處罰你了。”
任以霖滿面通紅,那種羞恥感和自責感瞬時湧上心頭,他覺得無論怎麽想都難以接受自己昨日的禽獸行為。
一時間,他保持沉默。
宣德看着男子被逼紅的臉,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起身,“任大人還是別跪了,今日不是還有要務在身麽?你還是先去忙吧,哀家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任以霖抿緊下唇,身子在微微顫抖,他默了好久才逐漸站起來,連正視宣德的勇氣都沒有。
“太後,那微臣就先告退了。”他轉身,捏緊了拳頭,好似一個從水裏爬上岸的人,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宣德微微側身,注視着他的背影遠去。
任府上。
任以霖回到府中時,臉色極其難看,一言不發,而且頭一直低垂着。
“您回來了,老爺說有事找您呢。”一個下人走到任以霖身旁,好心道。
任以霖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給爹說一聲,有事晚上再說。”
那人對他的表現弄得一頭霧水,撓頭應道:“哦,好,小的知道了。”
這時,不遠處任天啓大步朝着這邊走來。
他雙手負于身後,眉間充斥着不悅,他對任以霖喝道:“怎麽,爹都叫不動你了?到底什麽事這麽重要?!”
任以霖有些躲避他的目光,他沉了沉聲,低頭答道:“爹,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兒子今日……”他說到後面,實在難以開口,遂停頓了很久。
任天啓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跟我到書房來,我有事問你。”
任以霖點頭,跟着任天啓到了書齋。
父子二人面對面坐着,任以霖不敢擡頭看他。
任天啓用手敲了敲桌面,眼神帶有洞察的意味,他的聲音高了一些,“擡頭。”
任以霖緩緩看向他,眉頭微蹙。
任天啓的臉色不太好看,他冷聲道:“你是不是進宮見太後了?”
話音剛落,任以霖的臉瞬時通紅,他再也繃不住了,總覺得父親已經知曉了這個秘密。
青年下一刻便跪在任天啓的膝前,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淌下,他畢竟還是年輕了些,遇到這種羞恥的事自己一個人無法淡然處之。
“爹,你打死兒子吧!兒子,兒子無臉面對任家的列祖列宗,有愧于您……”青年淚流滿面,痛心疾首。
任天啓對他的教育一直是嚴打嚴罵,任以霖從小就比周圍的孩子顯得乖巧許多,身上沒有太多頑劣之氣。
他基本也沒哭過,就算被任天啓拿着藤編打,也不掉一滴淚。
任天啓給他說過,作為一個鐵血男兒,輕易落淚是會讓人瞧不起的。
因為自古英雄的淚,就是少且珍貴。
于是他這二十年來真的沒怎麽掉過一滴淚。
今日卻在他面前哭得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把任天啓弄得有些失色。
“到底怎麽回事!”他厲聲訓道,“我說過,就算天塌下來了,也不要跟個女人家一樣哭哭啼啼!”
任以霖果然收了眼淚,硬生生逼了回去,他的眼猩紅,密布血絲。
良久,他閉上眼,看着任天啓,将自己做的錯事道出。
雖然說得簡略,但任天啓的臉色越發難看。
“你!”任天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這個逆子!怎麽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來,你讓我死後怎麽面對任家祖宗!”
任天啓絕望地看着他,絕望中又帶着怒氣和咬牙切齒的恨,他恨自己怎會生出這麽一個兒子來。
丢人現眼!
“任以霖,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出任府去,自己好自為之!”任天啓深吸口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時兩人的争執吸引到任夫人的注意,她一推開門,就看到任以霖跪在地上,而任天啓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樣。
“老爺,這……怎麽回事?霖兒又做錯何事了?”
任天啓瞪了她一眼,隔了半晌才冷冷道:“我沒有他這個兒子,任府容不下這個逆子!”
任夫人被吓了一跳,應該是許久沒見任天啓這樣發過脾氣了,一時間不敢說話。
她上去想把任以霖扶起來,結果青年自己便起身了,走得有些決絕。
他也恨自己怎會做出這種醜事來。
實在對不起父親這二十年來的諄諄教誨,對不起他娘親對他細心呵護。
“霖兒,霖兒,你,你去哪兒啊?”任夫人在後面喊道。
但無濟于事,任以霖頭也不回,似乎做出了什麽決定一樣。
“老爺,霖兒他到底怎麽了!”任夫人坐到他身旁,焦急地問道。
任天啓眉頭緊鎖,惱怒道:“你讓他走!我現在不想看到他出現在我面前!”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拂袖起身,然後也跟着走了出去。
怎麽會呢?自己兒子什麽人,他自己心裏清楚,怎麽會胡鬧成這樣。
任天啓邊走邊冷靜下來。
遠方的殘陽如血,暈染了半邊天。
昭華宮內,阿慶坐在梳妝臺前含淚插着簪子。
今日劉豫又跟她因為一點小事大吵了一架,他自從上次那事之後就開始對其疑心漸重,甚至有時候冷言冷語想待。
且不止如此,劉豫這幾日開始納妃,一連幾天都沒來過昭華宮。
阿慶頓時覺得有一種無助之感,即使坐在皇後的位置上也朝不保夕。
“皇後娘娘,您,您別扯頭發了,扯着奴婢看到都覺得疼。”一旁的一個小宮女走過來,輕輕拍了拍阿慶。
她搖搖頭苦笑,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雖然現在還是平坦的,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這個孩子是她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如果劉豫真的對自己不再如初,那她還有個孩子依靠。
且這幾日,她一連做了好幾個夢,總有一種預感自己會生一個男孩。
她撫上肚子,垂眸皆是溫柔。
這時,忽然聽到門外有人說話,阿慶擡頭,只見門被推開,一個少年模樣的侍衛走了進來,手中端着她平日裏都要喝的八寶粥。
只是此人是她第一次見,阿慶有些疑惑,仔細打量他起來。
“娘娘,屬下給您送八寶粥來了,您趁熱喝吧。”宋成也看着她,微微一笑,腰間挂了一塊軍機處的令牌。
那個小宮女接過碗來,阿慶有些警惕,問道:“你是何人,怎麽以前從未見過?”
宋成也态度平和,答道:“回娘娘,屬下是新來軍機處的。方才給您送粥的李公公讓屬下這幾日伺候守着您,想的是您如今懷有龍子,若是有閃失,皇上會怪罪下來的。”
阿慶沒說話,端起八寶粥聞了聞,那小丫頭倒是機靈,自己提議說要幫她嘗一嘗。
宋成也沒說什麽,等她嘗完,确認沒事後,阿慶才緩緩喝下一口來。
她邊喝邊問:“你叫什麽?”
宋成也恭敬地道:“回娘娘,屬下名叫宋韞钰。”
宋韞钰是他的名,成也是他的字,只是這個名字外面的人都未曾知曉,除了宋家人。
阿慶擡頭瞟了他一眼,眼前的少年站在迎光處,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态度從容。
“你說是李公公叫你來的?皇上知道麽?”阿慶懷着一點期待問道。
宋成也搖搖頭,說道:“皇上不知此事,是李公公擔心您的身體,遂讓屬下來保護您的。”
阿慶果然有些失望,她輕笑一聲,諷刺道:“還是李公公有心,不愧是跟了本宮三年的人。”
宋成也卻忽然笑了笑,“娘娘,等您平安誕下皇上的子嗣,境況會變好的。”
阿慶撫弄着自己的指甲,“唉”了一聲,看着鏡中憔悴的自己,她苦笑道:“誰知道呢?本宮這幾日細想了很多,恐怕也不止是上次那件事,還有之前發生了很多小矛盾,也許是皇上對本宮膩了。”
宋成也沒多說此事,而是走上去接過那個空碗來,轉口道:“娘娘,您這幾日注意保暖,這天氣忽冷忽熱的,還是不要着涼了好。”
阿慶一愣,看着這個少年做事利落,沒什麽怨言,忽然對其态度有些轉變。
小宮女一聽,聽話地拿了件薄外套給阿慶披上,“宋侍衛說的對,奴婢方才都未想到娘娘怕冷,怪奴婢大意了。”
阿慶穿好外套,笑了笑,“無礙。”她轉向宋成也,“宋韞钰,你先下去吧,本宮讓桃花給本宮梳梳發。”
宋成也點頭,剛要走時,忽然轉過身來,似乎想起了一事來。
他鄭重其事道:“娘娘,一會兒屬下去要幾個暖爐過來,這天氣再過幾日晚上特別涼。”
一說起暖爐,她便想起劉豫親自給自己提過來的時候,那時他真是對自己無微不至,生怕着涼了。
而如今呢,天氣也冷下來了,卻不見那個提着暖爐的人過來。
她對宋成也淡然道:“好,你今晚就拿過來吧。”
等走出昭華宮,少年又恢複了之前的冷意來。他估算的沒錯,劉豫那人喜新厭舊慣了,不是一個趙明勝就能離間這份感情的。
況且阿慶自己出生也不差,雖不是什麽侯門府邸,卻也是名門世家的千金小姐。
阿慶心氣高,而且癡戀劉豫,但劉豫對她愛答不理,這一點也會漸漸澆滅一個女人的熱情。
一說起這個,他忽然想到阮玉之前的事。
不是,她到底什麽眼光。
能看上趙明勝這種男人也是一絕,宋成也不知為何,心裏每每想起這件事都覺得渾身不自在,莫名煩躁。
所以他才親自弄死了趙明勝,也算是給她報仇了。
沒走幾步,迎面過來一個老頭,那人便是李公公,他一看到宋成也就道:“怎樣了?娘娘剛剛喝過粥了?”
宋成也點頭。
李公公滿意笑道:“那就好,咱家看你倒是機靈,王爺舉薦你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南梁王讓他提拔做了軍機處侍衛,這種事劉豫一般都不會管的,因為太微不足道了。
“對了,娘娘怕冷,這還有暖爐麽?”宋成也忽然問道。
這幾日還不至于要到用暖爐的時候,宮裏僅有的幾個都拿到宣德那裏去了。
李公公掐指算着日子,搖頭道:“沒有,不過娘娘這幾日就要開始用了嗎?”
宋成也“嗯”了一聲,“這樣吧,暖爐的事屬下來想辦法,就不勞煩李公公您了。”
看他懂事乖順,李公公掏出些碎銀子,“好,那這件事就交給你辦了。”
……
夜深人靜之時,微風輕拂,阿慶坐在窗前凝思。
桃花一看,趕緊替她關上了窗,“娘娘,您如今凍不得,您還懷着子嗣呢!”
阿慶也沒動,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趴在桌上,自語道:“今日皇上又不會來了。”
正巧這時,宋成也推門進來,手上拿了一個火盆。
“宋侍衛,你這是……”桃花一愣,有些不解。
宋成也撒了個無關緊要卻對阿慶很重要的小謊,“娘娘,方才奴才去找暖爐了,結果剩的暖爐不多,太後拿走了幾個,剩下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剩下的皇上拿到長秋殿去了,晚上皇上在那兒歇息。”
阿慶頓時冷笑一聲,看着桃花說道:“瞧見沒,本宮就說皇上今晚不會來了。新納的嫔妃,當然不能被凍着,皇上真是體貼人啊。”
宋成也沒多言,走過來替她點上火,“娘娘,你用這個也行……”
阿慶忽然提高音調,怒道:“拿下去!本宮不需要!”
宋成也聽話地滅了火,面無表情地将周圍濺出的木屑給撿起,然後拿着火盆退下。
阿慶頭發披散,忽然大哭起來,把桌前的東西全都一并推了下去,把什麽瓶瓶罐罐都扔了,埋頭抽泣。
桃花吓了一大跳,立即走上前安慰,哪料很少發怒的她卻在那時将桃花也趕走,“出去,本宮什麽人都不想見!”
桃花委屈,但也不敢多言,只好乖乖地退下,關上門。
諾大的昭華宮就剩下一個女子,她的背影看着有些許寂寞和脆弱,在案幾面前微微顫抖。
一想到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妃嫔,她就特別憤恨,又憤恨自己的無力。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害怕,那種被抛棄的害怕。
這個皇後之位坐的讓她惴惴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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