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大人,我們王上請您去一旁的雅座品茶。”
手持長劍,身型壯碩的護衛來到沈沐身邊,朝人略一鞠躬後,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擡手将衣衫上的褶皺拂去,沈沐擡眸看了對面一眼,面不改色的起身站立,跟随護衛穿過長廊走過拐角,最後來到蘇忻與秦旌的雅座。
男人身上有難掩的帝王之氣,此時他正懶懶靠在身後的木椅上,指尖一下下輕輕摩挲着釉色的杯壁。
見沈沐前來,秦旌不擡眸地輕笑一聲,語氣裏滿是慵懶之意,“能在此處見到沈先生,倒是讓秦某有些意外。”
對上蘇忻略帶歉意的眼,沈沐朝他安撫一笑,然後才轉過視線,看着秦旌的視線滿是涼意。
一旁侍候的下人将熱茶斟好放在蘇秦對面的位置,并朝沈沐做了個“請”的手勢,于是沈沐便徑直在蘇秦兩人對面坐下,勾唇冷冷一笑。
“都說國不可一日無主,”捧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動,沈沐輕抿一口心道果然好茶,嘴上嘲諷之意倒是分毫不減,“秦先生出現在大齊,才是真的不妥吧。”
聞言秦旌并不惱,略微偏過頭朝下看過去,只見樓下的說書人應當是結束了今日份的故事,拿起手中的驚堂木,重重往桌上一拍,亮聲道,“欲聽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臺下一陣響亮的鼓掌聲,秦旌好整以暇地看着臺下散客零零散散地離場,半晌後轉過頭擡眸,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目不轉睛地瞧着沈沐,眼色別有深意。
“沈先生是對孤與王後的故事很感興趣?”
“感興趣談不上,不過是在此見到蘇先生,有些意外罷了,”杯中茶水已見底,沈沐微微一笑,并不見外的給自己斟了一杯茶,“至于秦先生,本王倒是沒什麽興趣了解。”
“有點意思,”秦旌勾唇一笑,轉頭看了面色發白的蘇忻一眼,語氣滿是嘲諷,“這麽久後,竟然還有人會替你說話。”
蘇忻不答,貝齒緊緊死咬下唇,帶出一道殷紅血色;秦旌擡手捏上他下颌,搭靠在他腰間的手猛的一用力,将人拉到身邊,湊到蘇忻耳邊沉聲低于一句。
這次沈沐離得近,倒是将二人對話聽的清楚明白。
秦旌說的是:“你若再咬一下,孤便親你一次,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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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忻深深深鎖眉,用力從秦旌懷中掙紮出來,眼底厭惡之色十分濃重,擡手握拳狠狠捶在秦旌胸口,冷聲罵了一句“滾。”
瘦弱纖細的男人動作迅速而狠戾,沈沐清晰看見秦旌眉間一皺,喉間溢出一道悶哼聲,心中暗暗一驚。
自上次男人手握匕首朝秦旌狠狠揮過時,沈沐便意識到蘇忻絕非普通的文弱書生,若不是這具弱不禁風的身子,想來也該是鮮衣怒馬少年朗,意氣風發。
秦旌饒有興趣地反複打量着沈沐,似乎想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察覺出什麽:“沈先生聽了這說書人的話,是不是也覺得孤不可饒恕?”
“秦旌!”
只見男人略微朝沈沐靠近了些,唇邊勾着笑,眼底滿是涼薄之意:“可若秦某人告訴你,這些人不全是孤殺的,他蘇忻也有一份,沈先生信還是不信——”
只聽一道空氣被割裂的撕裂聲,一把熟悉無比的銀色短刀繞過沈沐、直直朝秦旌飛劈而來,在秦旌面不改色側過身後,“咚”的一聲悶響紮在男人身後的屏風。
于此同時,蕭繁低沉又極有震懾力的聲音在幾人耳邊響起。
“秦旌,”青年眯着眼,左手還半擡在空中不曾放下,“離孤的人遠一點。”
眼底是還未褪去的訝異,沈沐急忙轉過身,看着不知何時到來的蕭繁,此刻正站在外面幾步外的位置,面色陰沉,眸中是不加掩飾的警告與殺意。
秦旌諷刺地冷笑一聲,緊咬着後牙,眼神在沈沐與蕭繁兩人間來回流轉;片刻後,他眼底再次染上薄涼笑意,從護衛手中接過蕭繁險些劈中他的銀刀,拿在手中反複把玩,眯眼打量銀刀。
起身來到蕭繁身後,鼻尖是令人安心熟悉的檀木香氣,沈沐見青年眼角青筋暴起,哪怕是極力壓抑着,走近時也不難發現他胸膛正有些急促的上下起伏。
見此沈沐心中一沉,心中擔憂蕭繁是不是頭疾再次發作,從長袖中伸出手,一把牽住青年手掌,擋在他身前。
秦旌實在是個令人琢磨不透的人,傳聞中這位手段狠辣的豫國王上此時眼中帶笑,似乎看出什麽不得了的端倪,良久後将手中銀刀猛的插進木桌。
數寸厚的木桌登時裂成兩半,桌上茶杯茶壺灑落一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秦旌輕拍兩下手掌,贊嘆兩聲“好刀”後,挑眉看了沈沐一眼,話裏別有深意,
“沒想到沈先生同大齊國君的關系這樣好,才叫人革去攝政王一職,還能這般心無芥蒂地擋在他身前,生怕秦某氣惱對他動手。”
“他不是你,別用你的為人處事來揣度別人。”
方才秦旌說話時,蕭繁早已反握上來;沈沐能感受到他掌心越發增加的力量,心中壓着氣,冷笑一聲,對着秦旌毫不猶豫地涼涼開口,
“以迫害他人的方式強行将人留下,你配不上‘喜歡’這個詞。”
“走,我們回家。”語落,沈沐牽着蕭繁的手,頭也不回的轉過身子便要離開。
“沈先生請留步。”
一直閉口不言的蘇忻突然出聲,沈沐腳步一頓并未回頭,只聽男人清冽清淡的聲線在略有些嘈雜的環境中,依舊清晰無比,
“聽聞沈先生十分喜茶,蘇某正好有些問題想請教,不知可否尋個時間去府中讨教一番?”
“好,”沈沐爽快一口應下,“攝政王府歡迎蘇先生。”
沈沐拉着蕭繁出了茶樓,轉過街角,來到一處鮮少有人經過的寬敞巷子,遠遠見到一輛眼熟的馬車,直接拉着青年直接上去。
不想過分招人注意,出門時他特意叫阿青選了一輛較小的馬車,若是他一人乘坐便是大小正好,此時将蕭繁拉進車廂後,餘下幾乎不剩多少空間,擁擠到沈沐連轉個身都略有些困難。
不過他一時也顧不上這些,保持着進來時側着身的姿勢,看着蕭繁額角隐隐滲出的細汗,有些慌忙的攥着青年的手,連忙聞聲問道,“是頭疾發作了麽。”
蕭繁将頭埋在他頸窩,沉沉應了一聲算作答應;他雙手摟在沈沐腰間,說話時聲音滿是隐忍壓抑的痛意,“......一會兒就好,聊些別的。”
心裏擔憂,沈沐想看看青年的臉,可試了兩次想讓蕭繁擡頭依舊無果後,只好前傾些身子将人抱住,輕輕拍着他的後背,柔聲安撫道,“三日後你過生辰,有什麽想要的禮物麽。”
青年每次頭疾發作時,手上總是沒輕沒重,沈沐被他勒的幾乎要喘不過氣,無奈中想出聲提醒青年/輕點時,只聽蕭繁開口沉沉開口,語氣似是有些委屈,
“你分明記得孤的生辰,為何昨日故意裝糊塗。”
話音未落便是脖頸一痛,發燙鼻息盡數落在肩頭,然後便是某個狼崽子無甚威懾力的一聲低喃,“.......該罰。”
只聽一陣清脆悅耳的輕響,沈沐将出門特意放在懷中的鈴铛拿出來,小幅度地輕晃兩下。
伴着車廂內立即響起的鈴铛聲,他掰開某人落在自己腰間的手,将掌心裏的鈴铛遞過去,為防鈴铛丢失,他還特意系了一根紅繩。
“那日你說你喜歡鈴铛,我便叫人做了個一模一樣的,你看看,喜歡麽。”
肩上青年身子明顯一僵,略微擡起些身子将鈴铛拿走,放在掌心反複打量着;車廂內許久未曾有人開口,就在沈沐忍不住想要開口詢問時,蕭繁突然提起紅線一端,然後系在沈沐皓白的細腕上。
“......喜歡。”
口中低喃着,蕭繁将系着鈴铛的手放在腿上,擡眼看着沈沐,眼瞳黝黑深不見底;額間還挂着細汗,蕭繁再次以誘哄般的聲音問道:
“孤生辰那日,能不能一直帶着這鈴铛、不要解開?”
垂眸看着腕間鈴铛,金色圓球與紅色細線将人原本冷白的膚色襯托的越發白皙;不知是否是錯覺,沈沐總覺得這鈴铛帶在這腕子上後,發出的聲響倒不如方才那般清脆響亮了。
倒不是不好聽,只是音色仿佛染了層說不出的別樣意味。
他有些不解地開口問道,“不是你喜歡麽,為何要我帶着?”
眼底劃過一絲暗光,青年溫熱指腹在沈沐腕上來回摸索,低聲道,“......須得待在你身上,孤才喜歡這鈴铛。”
為了不讓蕭繁提前見到特意準備的驚喜,沈沐特意沒讓馬車去王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宮。
蕭繁這次頭疾發作的時間比想象中還要長,雖然一路上青年一聲不吭地強行保持鎮定,乘坐步辇時還能面不改色的面對經過的數名朝臣跪拜,一直在他身旁的沈沐卻看的清楚明白。
萬人朝拜或許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沈沐看着蕭繁神色淡淡,眼底的疲憊與隐忍難掩,難免還是心疼一陣;這并非是他第一次認識到,蕭繁所做的位置,是沒有資格脆弱的。
哪怕僅僅只有一分一毫的脆弱,都不知會被多少有心人利用,甚至抓做把柄。
一直到兩人先後回到明承宮後,蟄伏在青年身體裏的野獸才徹底得意釋放;後一步返回殿中的沈沐剛将殿門關上後,門後的人就粘過來,直接攔腰将他抱住,大步就朝床上帶。
他腕子上的鈴铛還未褪去,鈴铛內的銀珠在側壁上來回撞擊,發出串串叮鈴清脆聲音。
怕他頭疾還未恢複,沈沐不敢用力掙紮,只能乖乖順從地被人抱到床邊,穩穩在床上放下後,才有些不安地開口問道,“要做什麽。”
不同于兩人在宮門前的分別,沈沐擡眸對上青年的眼時,才發現蕭繁眼底染上的笑意,想來頭疾已經好了大半。
青年左手抵着床框,右手撐在柔軟床墊;他俯下身,慢慢朝沈沐逼近,唇角是不懷好意的笑容,語氣卻是柔和,“......白日宣淫?”
見蕭繁無恙,沈沐心中松了口氣,湊上前在青年唇邊落下輕輕一吻後,擡眸問道,“那日将宮中奴仆換過後,你這邊有什麽消息麽。”
對于蕭繁的頭疾,沈沐總覺得有人蓄意而為,而排除原身作案的可能性後,幕後主使人也只能落在楚太後身上;于是兩人上次商榷後,蕭繁第二日便命人将宮中所有下人替換,為的就是看哪處有異動。
起初沈沐的第一反應,便是蕭繁身邊的人有問題;可在明承宮待了幾日後,他卻發現蕭繁本就多疑,大多事都是讓靖谙去做,不要說長期下毒陷害,許多服侍的人甚至一整日都不一定能進入宮殿一次,都住在離明承宮很遠的地方。
後來他又懷疑過是禦膳房的人下的慢性毒,但不說有試毒之人,這段時日靖谙頓頓将飯菜送給許太醫查看過,都沒查出任何問題。
或許是昨晚在攝政王府待過一夜,此時兩人相距不過十寸,蕭繁身上那股檀香味似乎比往日還要濃烈,陣陣香氣幽幽萦繞在鼻尖。
忽地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這股略有些霸道的檀香味便一直伴随着蕭繁,沈沐不知為何,心底隐隐冒出一個極其模糊的想法;拽拽蕭繁垂落的衣角,出聲問道,
“沒見過殿中有香爐,你身上的檀香味是哪裏來的?”
“衣服上的吧,”蕭繁不在意的随口回答着,“浣衣局送來衣物時,便有這檀香味了。”
似乎覺得哪裏不對,沈沐湊過去又細細聞了聞袖口,确認自己只能聞出較為濃烈的檀香氣,卻不死心地接着開口,問蕭繁是否還記得,這衣服上的檀香味是在他頭疾發作之前便有的,還是之後。
這對他們來說十分重要。
登上帝位已快十年,又是幼年登基,蕭繁稱帝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活在原身陰影之下,哪裏會有心力注意衣服上有沒有香味。
蕭繁擰緊劍眉搖搖頭,立即反應過來這衣服有問題,“你是說,這香有問題?”
“不一定,或許只是我想多了,”沉吟片刻後,沈沐側身起立,來到角落邊碩大的衣櫃前,随意選了一件蕭繁平日會穿的便服,拿起來前,先回眸同靠在桌案旁的蕭繁道,
“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放心,這件衣裳我能不能帶回去?”
蕭繁爽快地點點頭,沉聲道好。
轉過身,擡手抽出一疊衣裳中最上面那件,沈沐剛将衣服抽出來,視線便正好落在這件便服下、疊的方方正正的——紅肚兜。
沈沐:“......”
眼睛突然又有點疼。
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蕭繁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件紅肚兜,空氣有一瞬間的凝固;尴尬一陣後,終于還是蕭繁率先開口,喉結上線滾了滾,
“這個.......孤能解釋。”
沈沐露出一個“我聽你解釋”的眼神。
一向淡定冷靜的青年難得露出一絲慌忙神色,蕭繁握拳放在唇邊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又任命地閉了閉眼,才開口接着道,“是孤......不懷好意。”
“不懷好意”這個用詞讓沈沐覺得突兀卻并不意外,他隐隐覺得這紅肚兜并不是蕭繁獨特的癖好,不然幾次三番談起這件事,青年每每看他時,眼底都閃爍着壓抑卻又期待的情緒。
沉默片刻,沈沐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匆匆嗯了一聲回了一句“沒事”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将便服随手放在躺椅上。
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懶懶靠在桌案邊的蕭繁直起身,來到沈沐身邊牽過他的手,拉着人從側門離開大殿,穿過長廊後,最終在後院處停下。
相比于前幾次的雜亂無章、有些地塊區域種了東西有些又沒有;後院在蕭繁精心設計劃分後,已完美劃分成八個區域,每個的右邊角落處都插了一塊木牌,上面是青年蒼勁有力的字體:其中右側一半是沈沐心心念念的土豆大蔥農作物,而右邊則是蕭繁按自己喜好準備種植的花花草草,最後面貼着宮牆的,将會是一小片竹林。
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在後院閑逛一圈,最終兩人在涼亭中的石凳上坐下,沈沐将視線再度落在中央處,看着那個簡單搭建的寬敞木臺,心中不禁一陣感嘆。
木臺上不僅有沈沐偏愛的茶臺,角落處還有一個大到足以能容下兩個人的秋千。
“此處好适合看星星,”指着那秋千上的抱枕,沈沐雙眸一亮,轉身同蕭繁道,“不過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在這兒放個秋千。”
蕭繁很輕地笑了一聲,話語裏的寵溺讓人瞬間便要沉溺其中:
“因為你說過,群星閃耀時只要閉上眼,心中默念惦念之人,睜眼時就一定能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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