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因為你說過,群星閃耀時只要閉上眼,心中默念惦念之人,睜眼時就一定能見到。”
說話時,青年神情無比認真,漆黑如墨的眸中閃爍着星點,仿佛是在說天大的事,而不僅僅是在和愛人互訴情長。
想起那時自己同蕭繁說這句話時,還以為這人在悼念亡母,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早已被人盯上了;沈沐不由得輕笑一聲,并不氣惱地擡手在蕭繁腰上擰了一把。
此時傳來一陣腳步聲,靖谙在涼亭外幾步站定,恭聲道說九王爺蕭桓來了,此時正在明承宮外等候求見。
自上次四人在紫閣宮見面後,楚太後依舊幾次派人來沈沐這處試探口風,所以蕭桓并未将沈沐蕭繁兩人之事說出去,想來他是真的被楚家放在權力中心以外了。
這對沈沐來說,自然是大好的消息。
是以青年快步朝涼亭處走來時,兩人并不避諱,很自然的向石子路方向望去,蕭繁放在沈沐腰間的手甚至還不曾拿去。
幾日未見,蕭桓本是帶着笑意緩步前來,衣訣飄飄,卻在看見沈沐後,如沐春風的表情上出現一絲細微的裂痕。
略微有些尴尬,更多的是無措。
行禮過後,青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蕭繁,不确定道,“三日後便是皇兄的生辰了,往年都是同臣弟與母後一起慶賀,不知今年是否有時間——”
“今年孤已有人約了,”蕭繁面不改色地一口回絕,側目看了眼沈沐,眼神別有深意,“不過,若那個人願意,孤也也可以勉強分出些時間給你。”
分明一句話就能回絕,說話時青年卻扭過頭,故意叫蕭桓看出赴約之人就是沈沐。
蕭桓:“......”
心中暗罵一句蕭繁幼稚,沈沐擡眸對上蕭桓還帶了點期盼的桃花眸,正欲開口:“自然——”
腰窩驀地被人輕輕一撓,在某人笑裏藏刀的神情中,沈沐生生将“聽陛下的”咽下去,十分果斷地拒絕,“自然不可以。”
話落腰上的手還未撤去,意味着某人還不滿足,他只好轉側過身柔柔一笑,硬着頭皮拽着蕭繁袖子,拖長尾音說話,“自然不可以,陛下說過要陪我一整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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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清冽冷淡的聲線尾音拉長,便忽然帶了點撒嬌意味,話音未落沈沐便先被自己肉麻的一抖,而他餘光裏的蕭桓顯然也受到不小的驚吓,跟着猛的一抖。
在場三人,唯有蕭繁一人感覺良好,常年冷漠的眸甚至還染了層笑意;在蕭桓一言難盡的神情中,蕭繁擡起被沈沐捉住的衣袖,似是無可奈何般長嘆一聲,
“既然攝政王都這樣說了,孤也實在無法拒絕。”
再擡眸看向蕭桓時,蕭繁眼底便再沒了方才看相沈沐時的溫情,聲線随之冷下來,“此事就不勞九弟費心了。”
“......”
“若沒事的話,先退下吧。”
看着蕭桓一臉吃癟的落敗退場,一向挺拔筆直的背脊都略微彎了些,盡顯失落之色,沈沐心中不免覺得好笑,擡手拍掉腰間的大手,“蕭桓不過是想和你過個生辰,為何就非要同他過不去;他對你沒有異心,還處處替你着想。”
這句不是場面話,起初蕭桓确實打探過他的行蹤、甚至還在他府中暗插人手,但不過是懷疑他要陷害蕭繁,最後也付出了應有的代價;打心底來說,沈沐對蕭桓這個有些心計、城府卻不夠深的小孩,沒什麽太大敵意。
“孤自然知道他沒有異心,”蕭繁自然笑不出來,眯着眼朝蕭桓離去的方向望去,“但僅憑上次他帶你出城,孤就該讓他離開京城。”
坐了太久,沈沐起身活動手腳,回身點了下蕭繁筆挺的鼻尖,低笑一聲,“年紀不大,吃醋倒有一套。”
“就是要吃醋,”蕭繁冷哼一聲,順勢擡頭,一口咬住沈沐還未來記得抽回的手,假意惡狠狠道,“以後蕭桓再來,還敢不敢看他了。”
見沈沐并不說話,只是歪頭面帶笑意的看着他,蕭繁嘴上又一用力,在沈沐食指上留下兩道印痕,非要人給個承諾。
将手抽出來在青年肩上輕輕一拍,沈沐含笑答道,“你在這裏了,我為什麽要看別人?”
上次分別時,蘇忻特意說過要去王府尋他,再加上要給蕭繁過生辰、王府需要細細裝扮一番,沈沐不顧某人的極度不滿,連着兩日堅決沒在宮中留宿,而是直接回了王府。
自知蘇忻與秦旌兩人的事他無權插手,可若蘇忻主動向他求助,沈沐扪心自問,覺得他或許不會狠心拒絕。
果不其然,蘇忻在第二日“如約而至”。
阿青叩門通報時天色已晚,冷月高挂夜色深重,沈沐剛用過飯,邊聽一道熟悉的聲線在門外響起,說是蘇忻正在府門外等候求見。
此時天氣大有回暖之勢,常年畏寒的沈沐都已褪下肩上披風,蘇忻進屋時身上還裹着厚厚的狐裘,顯然在路上受了寒,巴掌大消瘦的臉蒼白一片,面容帶着明顯病色。
沈沐見他一張清秀的臉凍的慘白,忙叫阿青端上幾個取暖的炭盆,起身請蘇忻在屋中央處的茶臺上坐下。
對于蘇忻的深夜拜訪,沈沐是有些驚訝的;據阿青說門前未有馬車經過痕跡,那蘇忻就是獨自一人步行前來。
秦旌安插在蘇忻身邊看守的人并不少,更不會這樣放他出來;蘇忻能全身而退、獨自來到攝政王府,想必是用了些手段。
驀地想起蘇忻在傳聞中極擅醫術,那日又見識過他應當還有些武功,若是找了機會下了迷藥逃出來,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沈大人放心,蘇某今日來攝政王府一事,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接過阿青取來的湯婆子,蘇忻朝沈沐投來感激的眼神,“今日貿然拜訪,蘇某也确實有些話想同大人您說。”
既然是蘇忻主動來找他,那必定有事相求,沈沐并不多問,垂眸斟茶,靜靜等待蘇忻開口。
雖然絕非他本意,但蘇忻再次被困,确實是蕭繁下令捉捕從中幫助,而沈沐也從未提出一句阻撓,而大齊甚至還毫不費力獲得豫國五座城池。
愧疚不至于,惋惜多少會有些。
手中捧着暖茶,蘇忻放到唇邊輕抿一口,清秀的眉輕彎,贊嘆一句,“世人都說沈大人最擅品茶,果然不假。”
沈沐略一颔首,并不催促,“蘇先生過獎了。”
“沈先生的好意,蘇忻無以為報,”輕蹙眉頭,表情溫和的男人凝眉思量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語速明顯放緩了些,“只是久病成醫,蘇某在醫術上略通一二,有個問題或許冒昧,還想問上一問。”
對上男人清澈見底的黑眸,沈沐心跳驀地漏了一拍,不知為何有些緊張,“蘇先生請說。”
沉吟片刻,蘇忻将玉色茶杯緩緩放在茶臺,“恕蘇某冒昧,請問陛下情緒激動時,可有過頭痛難耐的情況發生?”
指尖一頓,沈沐一時并未作答,面色平靜的打量着蘇忻神色,心中警鈴大作;倒不怕蘇忻有意試探,只是蕭繁頭疾一事須得萬般慎重對待,即便昨日一見已足夠讓蘇忻看出些許端倪,他也不能主動吐露分毫信息。
“有如何,沒有又如何?”
“蘇某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顯然看出沈沐陡然而升的防備之色,蘇忻并不着急,自顧自般接着道,“昨日一見,蘇某覺得陛下身上的檀香味,略有些奇怪。”
“陛下身上的檀香味過于濃烈,卻不純正。”
濃烈,卻不純正。
說白了就是,蕭繁身上的檀香味,是不明雜質摻雜在過量檀香中,混合一處發出的香氣。
“不知沈大人可曾聽說過囊螢花?”
借來紙筆墨後,蘇忻纖長細白的手提筆在紙面寫下蒼勁有力三個大字,還在正中央簡約畫了幾筆,将紙面反轉給沈沐看,耐心解釋道,
“此花氣味與檀香有幾分相近,無毒,且能加速血液流速,南蠻之地冬日嚴寒,富貴人家有時會用此泡水,已到達活血暖身之效;可若是一次性大量服用,便會立即死亡;就算控制劑量,長期服用或吸食、甚至附着皮膚身體都會對身體造成傷害。”
心底猛地一沉,沈沐幾乎瞬間便理解蘇忻話中之意。
也難怪蕭繁每每情緒激動時,頭疾便會發作,血液過快流動本就容易引發病症,如是情緒失控,身體自然會有反應,只不過在蕭繁身上表現出的是頭疾而已。
見沈沐久久不語,蘇忻将墨筆放下,重新捧着懷中湯婆子,一針見血道,“囊螢花只生長在南蠻山巅,極為摘采價格昂貴,有能力長期供應的人,想來并不多。”
這番話其實已說的十分清楚,且不說楚太後同蕭繁之間的關系,舉國上下,有財力能長期向宮中供應囊螢花的,也只有楚大将軍楚安一人。
這也能說通楚太後親自下了毒,為何又要特派人去查看情況,只因她并不知道蕭繁何時發病,更不知這發病狀況究竟如何,才要進明承宮打探一番。
“蘇忻醫術不精,大人最好還是和宮中親信太醫核實一番。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不論如何,沈某人先在此謝過蘇先生。”
小心翼翼将男人畫好的圖紙卷起收好,沈沐不由得再次多看了眼蘇忻兩人,面前的男人脆弱的甚至可以稱作“不堪一擊”,但自從第一面起,他便不信外界所言,蘇忻僅僅只是秦旌養在宮中的金/絲/雀。
但這次他費盡心力前來,竟是為了蕭繁的事而并非求得一個庇護,倒是讓沈沐真真實實的訝異一回。
這次換成沈沐主動問道,“蘇先生幫了我一個大忙,不知沈某能否報答一二?”
暖黃的燭光下,蘇忻笑的溫柔而凄涼,“蘇忻罪孽深重自知時日不多,如若可以,在蘇忻死後,沈大人可否将我與我娘親的墓建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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