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若水再次回來,倒是比上一次更快了些,但是他身上已染上了的血腥味,甫一入帳,就讓林祈皺起了眉。

經過這會兒的時間,他也察覺到這件事确實有些奇怪,殿下與君公子怎麽仿佛是事先說好的一般默契。

也許,那兩人其實是在進行着什麽計劃也不一定呢。

「殿下,林校尉,炊事兵在喚吃飯了,你們先去吧,這邊不如讓我來審。」

若水進帳後見那犯人似乎還沒招,走到軒轅身邊說了一句。

軒轅轉頭看他,聞到他身上明顯的血腥味,深邃的雙眸中竟閃過隐約笑意,他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出了帳子。

「林校尉,你還不跟着殿下。」見林祈還愣在原處,若水笑着催促。

林祈一震回過神來,眨巴了下眼睛,急急追了出去。

若水便走到那人身邊坐下,離得這麽近,身上的血腥味自然徑自傳入那犯人鼻中,那人聞着,隐隐開始顫抖,模樣甚為古怪。

按理說,既是能被殷慕白派出來的死士,都應該經歷過嚴苛訓練才是,如此怕死,确實不正常。

「你叫什麽名字,在白彌軍中擔任什麽職務?」兩人靜坐了會,若水輕聲開口問道。

此刻,他十分随意地靠在身後帳子的支杆上,一腿彎曲一腿伸直,左手支在彎曲着的腿上,全然一副聊天談心的模樣。

那犯人遲疑着轉頭看他一眼,輕輕開了口:「我……我叫王麟,是殷将軍直屬的死士。」

「看你的模樣分明就不是死士,是代什麽人來的吧。」

微側過頭,若水笑着繼續問,墨色的長發俏皮地滑了幾縷至身前,讓他看上去只是一個翩翩公子,哪裏有半點方才随意便殺了兩人的影子。

王麟不語,咬了咬唇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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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代的那人,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嗯,我哥哥在出發前為了救我摔斷了腿,他本就是私自回家,若被殷将軍發現,肯定會沒命的。」

「所以你便代兄來了?」

「是,我與哥哥是孿生兄弟,冒充回營也未被發現,之後便被安插入了西鎏軍。」

「死士行動迅捷異常,你居然跟得上?」

「當年殷将軍招募死士時,我與哥哥一同入營訓練,只是後來因我個性不适,被遣送回家了。」

聽至此,若水微微點了點頭,自方才說話起他便一直盯着王麟看,眸光閃爍,直把王麟看得心頭微顫。

他從小個性懦弱,即便入了死士訓練營練了一身武藝仍改不了這個性,如今同來的死士已全部遇難,只剩他一個,頓時連裝都裝不出半點堅強的樣子了。

若水沉吟了會,又開了口:「既然如此,只要你告訴我我想知道的,我便讓殿下留你性命,等西鎏拿下白彌,你便可回家與家人團聚,如何?」

「可是,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殷将軍為人謹慎,死士出動都只得一個任務,若成功之後才會有第二個任務傳達下來。」

「無妨,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就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若水似乎頗有把握。

王麟茫然地看了他許久,輕輕點頭。

「那麽,就從鏡月城說起好了……」

輕柔帶笑的嗓音輕輕響起,不帶任何威脅,便仿佛是要談論今天的天氣一般。

卻就是在這樣的嗓音之下,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全部到了手。

待他出帳,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

守在帳外的士兵一見他出來,便傳達了軒轅的授意:「君公子,殿下請您問完話去他營帳用餐。」

點了點頭,他朝身後的營帳看了眼,笑道:「給他送些吃的,具體發落待殿下下令。」

「是。」

一路走回軒轅的帥帳,若水想着方才問到的情報,心中對殷慕白也不得不起了欽佩之情。

此等用兵奇才,若是能為西鎏所用,真是可為軒轅省去不少功夫。

「你來了。」

掀開軒轅帳門,尚未及開口,軒轅淡淡的嗓音已經傳了過來。

若水擡眼,軒轅正直直看着這邊,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眸光異常明亮,那雙深邃的眼眸似乎已經看透了一切,讓人無所遁形。

他走進營帳,笑着點了點頭,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血袋,扔在了地上。

林祈一見,頓時将眼睛瞪成了平日的兩倍。

大驚小怪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頭看向軒轅,一臉不可置信地開口問道:「殿下,您與君公子真的事先未說好?」

若水聞言嘿嘿一笑,目光與軒轅在空中交會,彼此眼中都有笑意,「确實沒有說好,不過考慮到路上得來的情報,我想軒轅該是這個意思,還好我機靈,不然照你這般遲鈍,軒轅的計劃可就實行不了了。」

若水說完,還朝林祈眨了眨眼睛,一臉的揶揄讓林祈瞬間脹紅了臉。

大軍朝白彌前進路上,有之前便被派到白彌的探子來報,說殷慕白旗下有死士受了傷後被人頂替。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個人,但是方才軒轅等人剛進帳,那個叫王麟的人便抖了一下,這個小動作并沒有逃過軒轅和若水的眼睛。

因此,兩人從一開始便打算從王麟身上下手,另兩名犯人,不過是起個刺激作用。

但是軒轅自然不可能真的直接就殺了他們,所以若水只是将那兩人轉了個帳子關押罷了,至于點他們啞穴,也是為了不洩露計劃。

「如此說來,那人正好被我們生擒,可謂是天助西鎏啊。」

已經聽軒轅解釋過的林祈異常激動,興奮的表情讓若水唇邊的笑意更深,他端起桌上飯碗,點頭道:「确實,雖然就算不審問我們也可以打這場仗,但是情報這種東西,有總比沒有強。」

「君公子問到了什麽?」

「鏡月城內從一個月前起便陸續做了許多巨型弩箭,且殷慕白讓手下将士抓來許多毒蛇毒蠍等毒物,想來,應該是有新的戰術。」

将打聽到的消息緩緩道來,若水一時之間倒是想不出巨弩和毒物有什麽連系,莫非殷慕白是要将毒物用巨弩射出?可這又似乎與情理不合。

「林祈,魏将軍之前可曾與你說過這鏡月城的難攻之處究竟在哪裏?」軒轅冷靜地沉吟了片刻,轉向林祈問道。

林祈想了想,答道:「鏡月城的城牆比一般城牆要高出一丈,因此難以用雲梯攀登,且殷慕白守城從不慌亂,各種攻城之術他都有應對之法,因此實難攻下。」

「鏡月一破,白彌便崩了一半,這城難攻,也是應該。」

「是,不過照君公子方才所言,那巨型弩箭應該也是守城工具,殷慕白也清楚長年征戰下兵困馬乏,他用巨弩應該是不想讓我們接近。」

林祈猜測地說了一句,巨弩在戰時常做為防守利器,以前西鎏軍也曾用過,威力巨大,确實是難以接近的武器。

軒轅一時間沒接話,目光沉靜,似是在思考什麽。

若水臉上淺笑猶在,神色篤定,望着軒轅道:「怎樣?你可有想到應對之策?明日便是第一仗了,總得争取個出師之捷吧。」

輕巧的話,卻夾雜着一絲戲谑和挑釁,軒轅微微挑眉,不為所動。

如今大軍駐紮,自是不可能靜觀其變,就算一時之間沒有想到妥善的攻城之計,明日也要先派先鋒試探敵方守城的計劃。

只是,若對方計劃周密,這攻城的先鋒大半會有去無回。

要想贏得勝利,犧牲在所難免,這道理所有行軍打仗的将領都懂,只是懂歸懂,當真面對的時候,還是會有些猶豫。

軒轅沉吟了片刻,微眯起眼道:「如今兩軍對壘,殷慕白絕對不會先聲奪人,明日第一仗,盡量要把犧牲控制在最小。」

換言之,投石問路之計,必然要走。

此話一出,若水面上笑容變得很欣慰,只因他心中也是這般想的。

三人用完了晚膳,又将明日的部署細細讨論了一番後,若水、林祈便一起離開了軒轅帥帳。

因若水是突然加入軍中的,是以沒有為他準備營帳,好在主帥副帥都是獨立軍帳,林祈便邀請若水同住。

兩人回了帳中,不一會兒,帳外便傳來傅老的嗓音:「若水小子,出來陪老夫喝兩杯吧。」

聞言,若水挑着眉笑看向林祈,以他所知,行軍途中是不可飲酒的吧?

「君公子你去吧,我們這大軍中,只有傅老被允許飲酒,只是他酒量豪猛,你可得小心。」

林祈笑着搖了搖頭,語氣頗為無奈,一看便是以前也被傅老灌過。

若水便出了帳,跟着傅老走到軍營邊緣的一處篝火前。

傅老随身帶着個酒葫蘆,坐下後便打開大喝了一口,喝完後暢快地咂了咂嘴,将酒葫蘆遞向若水,「自從出發以來,老夫好久不曾痛快喝過,本想找殿下相陪,但他身上有傷實在不宜喝酒,想來想去就只有你小子了。」

若水笑着接過酒葫蘆,學傅老的樣子仰頭大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氣頓時沖進了口腔,辣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半晌才緩過了氣,他笑着搖了搖頭,将酒葫蘆遞了回去,眨着眼說:「好酒,千醫老者不虧是出了名的老酒鬼,出征還帶着這樣的烈酒。」

「哈哈,你這鬼靈精怪的小子,什麽時候都不忘調侃人。」傅老開懷大笑,接過酒葫蘆又喝了一大口,再遞給他。

兩人就這麽一來一去,沒過多久,便把偌大一個酒葫蘆喝了個底朝天。

傅老似乎還不過瘾,但他也知行軍打仗不能喝到酩酊大醉,便忍下了念頭,轉頭看着若水笑:「當年我找你師父喝酒時,你還只有這麽大呢。」

說着,拿手比劃了個高度,大概是十一、二歲少年的身高。

若水聞言笑眯了眼睛,臉頰因酒氣而泛出淡淡紅暈,「可不是,這麽多年,您倒是沒什麽變化,反而越活越潇灑了。」

「可不是,不過人一旦上了年紀,這變化就慢了,倒是你,已經從一個小毛孩子長成一個俊俏小生了。」

若水便繼續笑,勾着嘴角,望着燃燒着的篝火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被傅老這句話勾起了原本不願去想的回憶。

半晌後,他轉眼看向傅老,「老者,您會願意追随軒轅,除了那緣分二字,應該還有些別的理由吧?」

他想來想去,千醫老者這樣的人,不可能就為了緣分二字束縛自己。

傅老被他問得怔了怔,望着他在火光下清秀的臉龐,許久後哈哈一笑:「你還是喜歡追根究柢。」

「那當然,萬事皆有因果,我總不能讓自己活得糊裏糊塗吧。」

「在遇到殿下之前,我走過許多國家,大多都陷在兵荒馬亂之中,生靈塗炭,慘不忍睹。那時我便想,若有一個國家能夠強大到一統天下,能夠免去百姓愁苦該有多好。」

聽聞此言,若水驚訝地挑起了眉,「您覺得西鎏可以一統天下?」

「西鎏至少在南方沒有敵手,至于能否真正一統天下,還要看西方晟水,北方龍翔。」

「那,軒轅的優點究竟在何處呢?」

「殿下有一顆仁者之心,這便是他最大的優點,古往今來,有才的能者多如牛毛,但有仁者之心的能者卻鮮少看到。即便是那些坐上皇位甚至實現過大統一的皇帝中,也很少有擁有仁者之心的人。」

「您的意思是……」

「一個好皇帝,不僅要能所向披靡,還要能掌控民心,若只有前者,他充其量不過是個征服者,還要有後者,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統治者。」

傅老的話讓若水陷入了沉思。

其實他幫軒轅,沒有如此複雜的理由,只是想幫便幫了,所以,他尤其需要有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一直堅持下去。

而如今,傅老似乎給了他一個再好不過的理由,幫助軒轅打下天下,就可以結束這連年的烽火,還蒼生平安。

有仁心者,得天下。

那其實是一個人人都懂的道理,但是真正能做到的人卻寥寥無幾。

陪着傅老聊了一夜,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兩人才猛然意識到漫漫長夜已然消逝。

傅老伸手拍了拍若水肩膀,不小的手勁透過衣物直直傳了過來,将老人的豪氣萬千都顯露無遺。

若水擡頭看了眼天,晨曦微弱的隐藏在最後一點夜色下,正慢慢聚集,然後破空而出。

那纖細的光芒白蒙蒙的還不刺眼,卻已透出萬丈耀眼的未來。

傅老擡起手,指向那遠處的天際,朗聲笑了起來,「現在的西鎏軍便是那正慢慢聚起的晨曦,終有一日,他們的光芒會照亮整個世界。」

若水便跟着看過去,雙瞳中一點點亮起來。

他不答話,而是勾起嘴角笑了起來,若西鎏軍真是晨曦,那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束光。

「若水小子,我知道你心裏有事,但人的想法總是會變的,不要急于去下決定,你很聰明,仔細思考之後,會明白自己到底該做什麽的。」

轉回了頭,傅老一席話說得語重心長,若水抿着嘴笑了笑,神色活潑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本就不是不懂變通的人,如今,只是有了更加堅定的理由。

兩人又站了一會,炊事兵便把早飯送來了,若水接過饅頭和稀飯,看着那送飯的炊事兵不過十四、五歲,不禁出聲叫住了他。

那孩子被他喚住,愣了一愣,随即咧開嘴笑了起來,黝黑的臉頰上有兩個頗為可愛的酒窩,「君公子,什麽事?」

若水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好笑地說:「你看上去年紀很小,西鎏軍不會連童子兵也征來了吧?」

那孩子聞言跳了起來,激動地說:「君公子,我不小了,今年已經十四了。」

「噗——」若水沒忍住,笑了出來,片刻後問:「你這孩子真是有趣,叫什麽名字?」

「小黑。」

小黑說這句時似有些腼腆,撓了撓腦袋臉頰都泛紅了。

他父母都是種田的農民,沒念過什麽書,家裏孩子都取不出什麽好名字,便都用一個「小」字再加個随便什麽字稱呼。

小黑長這麽大當然不是第一次跟人說自己的名字,但是不知為何,面對這清秀儒雅的君公子,他就是覺得這名字說出口很難為情。

若水了然地笑了笑,農家這樣的名字很多,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便又笑着問:「你這年紀,父母便放心你出來參軍打仗了?」

若非戰時,十四歲的男孩還是玩心頗重的時候,還該待在家玩耍嬉戲或者念書做學問。

小黑聽了這問題,挺起胸膛拍了拍,驕傲地說:「這怎麽不放心,男子漢就是要為國家做貢獻的,林校尉說我現在有點小,只能先做炊事兵,但是這次回去就能去軍營訓練了,下次出戰,我也能上戰場了。」

見他一句話說得如此豪氣,若水不禁揚起了眉梢。

若連這樣小的孩子都清楚地知道現在應該幹什麽,他再猶猶豫豫,豈不是輸給了小黑?

好一會兒,小黑才傻傻笑了笑,又說:「而且,爹娘都說太子殿下是我們西鎏國建國以來最好的太子,等以後太子殿下登基了也一定是最好的皇帝。所以這次聽說太子殿下征兵,爹就帶着我和哥哥來應征了,大家都想為太子殿下和西鎏國出一份力。」

這一句話,讓若水詫異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有些驚訝地轉頭去看傅老,老人臉上帶着深刻的笑意,也正看着他,「殿下四歲時便被立為太子,這十多年來确實做了不少實事,百姓自然都看在眼裏,軒轅皇朝能如此太平且民心所向,殿下的功勞也許還在靖元帝之上。」

若水思量着輕輕點了點頭,不遠處有別的士兵在叫小黑,小黑便朝兩人行了個禮轉身跑了。

若水望着他不過五尺的背影,心頭感慨萬千,居然這樣小的孩子,都已經明白軒轅夜的好了。

吃完早飯,集結的號聲連綿響起,衆将士都歸入各自隊中,若水去了軒轅帥帳,林祈和其他幾個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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