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漣漪

由于帶來的東西都擱在了柳曲的副展櫃裏,銷售效果比預測的要好上不少,下午就有三五家買主前來問價,各個還都因為柳大師的名頭不敢把價錢壓的太低,那枚玉彌勒更是被一位喜歡子剛玉雕的藏家已25萬的高價收了去,到交流會結束時,魏陽口袋裏又多出了小40萬進賬,算是收獲頗豐。

柳曲本人倒是對這點小錢不放在心上,硬是纏着張修齊問東問西,打聽那虛無缥缈的“氣運”之說,不過小天師回答的幾率堪比極品裝備掉落,問上一百句也不知能不能應一句,這時柳曲那種“玉雕大師”的超凡耐心倒是展現無遺,竟然樂此不疲的問了一下午,還興致勃勃的邀請對方去他的玉雕工作室玩,如果不是魏陽攔着,怕是“抵足而眠”的故事都要重演。

至于張修齊本人,也不知是因為那尊鐵佛的影響,還是這次交流會沒有達到要求的物件,整個下午都有些沉默,除了寸步不離魏陽身邊外,再也沒指出件像樣的東西。對于這點小神棍倒是沒什麽意見,畢竟好運也是有限度的,還是攢着點用更好。

等到展會結束,送走了柳曲那小子後,魏陽還專門給黑皮去了個電話,今天碰上事兒說大不大,但是說小怕也不小,總該讓柳家的大人知道點內情。

誰知聽魏陽說清楚了情況,黑皮倒是先笑了:“阿陽你別擔心,這種事小曲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有點小權、臭錢就想瞎顯擺的人多了去,咱們柳家也不是好捏的軟蛋,誰來都要給跪舔。這次的八部衆玉雕可是小曲兒精心雕琢了兩年的大件,惦記的人不說一百也有八十,哪輪得到晉省這些雜毛們垂涎。倒是你們要小心點,對付不了小曲兒,那家夥興許會把怒火撒到你們界水齋身上,如果真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打電話找我就行。”

黑皮這話底氣可是足得很,有了柳家人發話,魏陽自然就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帶着小天師驅車回家。到家時,前兩天定的單人床正好也送到了,還是跟家具配套的楠木精雕款,讓人擺在書房裏也不嫌累贅,反而跟書桌書架搭配的渾然一體。魏陽樂呵呵的讓搬運工把床擺好,又跑去家具城配了上好的床墊,總算把書房收拾的能夠住人了,才把被褥寝具一樣樣端端正正擺在新床上。

“齊哥,這床睡起來也舒服的很,回頭你畫完符了正好休息,就不用跟我擠一張床了。”魏陽有些得意的拍了拍床墊,一副服務周到的模樣。當然,按照待客理念,應該是他睡小床,張修齊睡大床才對,但是小天師那睡姿,給他張大床才是十足的浪費。

張修齊看起來有些困惑,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寝具為什麽會跑到這張床上,但是小床擺在書桌正後方,魏陽此刻笑眯眯的坐在床上,似乎那張小床就是為他準備的一般,看着對方的笑臉,小天師面上的神情舒緩了下來,安分的點了點頭,又坐回書桌前開始畫起符來。

這麽輕松就達成了“共識”,魏陽也不由大大松了口氣,又若無其事的繞到張修齊背後,偷窺了兩眼,發現對方畫的變成了其他符篆,忍不住好奇問道:“齊哥你不用畫固魂符了嗎?”

固魂符的真正副作用魏陽并不清楚的,然而張修齊本人卻隐隐約約知道,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再想用固魂符穩定神魂了,比起時刻不休的追殺喪物,或是被那種明晰而酷烈的情緒充斥周身,他更喜歡渾渾噩噩的呆在這人身邊,不那麽清醒,但是能感受到那些讓人眷戀的莫名味道。

輕輕搖了搖頭,張修齊答道:“不用。”

這答案不是舅舅教給他的,甚至跟舅舅的囑咐截然相反,但是他出口時沒有半點猶豫。魏陽哪裏能猜到這裏面的圈圈繞繞,只看了一會兒那宛如藝術品的符箓繪制後,就摸出了自家的筆記本電腦,開始琢磨新案子了。這些日子雖然收獲頗豐,但都是勞心勞力的尖盤子,想要發家致富還是要多多攬一些腥盤才行,也不知齊哥手裏有沒有那種适合做特效的神奇符箓……

這邊小神棍打算的可好了,晚上安安穩穩投喂過一人一龜,又找了幾個看起來挺有錢途的冤大頭,仔仔細細研究了一番做局的可能性,剛想打開視頻弄個地方新聞解解乏,就看到小天師夾着自己枕巾和睡衣走進了卧室。

魏陽:“……”

這是認床嗎!哭笑不得的跑進卧室,只見張修齊已經把寝具原封不動的擺回原處,頭發還有些微濕,似乎連澡都洗過了,正規規矩矩的往床上躺,一副想要就寝的模樣。看到魏陽跑了進來,他認真說道:“睡覺。”

魏陽:“……”

苦笑着嘆了口氣,魏陽真是敗了,看來只有他去書房湊合一下了,多少年沒睡單人床了,希望別摔下來才好。然而這動作卻引得已經躺好的張修齊又坐起了身,面對小天師有些疑惑的目光,魏陽撓了撓頭,無奈解釋道:“齊哥,我已經買了新床,咱們可以分開睡了,要不總是打攪你睡覺也不好……”

說着,他彎腰撿起自己的枕頭,準備打包滾去小床睡,誰知一只手搶在了他前面,牢牢握住了他的腕子。張修齊拉住了他,開口說道:“別走。”

那聲音依舊一板一眼,但是說出的話卻莫名的像是懇求。溫熱的暖意從那濕漉漉的掌心傳來,帶着些壓迫的力度,讓手腕都隐隐生痛,似乎那人想要禁锢他的行動一樣。面對那雙黑漆漆的眼眸,魏陽的心跳突然快了幾分,也許是因為這景象見鬼的暧昧,也許是因為在他颠簸流離的人生中,從未有人如此認真的懇求他留下。手指不知怎地松開了,捏在掌心的枕頭滑了下來,噗通一聲跌在床上。

陽臺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烏龜老爺從水裏爬了出來,正慢悠悠的爬到水盆中的假山上曬月亮。這點細微的響聲也讓魏陽回過了神來,對面那雙眼眸黑亮,看不出太多的情緒,卻也不像初見時那麽冷漠空曠,而是多出了些更加人性化的東西,但是那雙眼睛依舊是清澈的,沒有半點屬于凡俗的東西。

魏陽輕輕吸了口氣,沖小天師一笑:“齊哥,我去洗個臉就回來,好嗎?”

似乎知道魏陽不會在他睡覺時跑遠了,張修齊松開了手,又坐回了床上,但是看起來完全沒有想要入睡的樣子,反而像是在蹲守主人的獵犬,一動不動的盯着面前的身影不放。看着小天師那副表情,魏陽還能說什麽,趕緊跑去洗漱幹淨,回屋睡覺。

當他躺在床上後,張修齊也終于安了心,乖乖躺回枕頭上,而且還不是用那種慣常的棺材板睡姿,而是側過身,像是确認枕邊人還在一樣,看了看那道背對着他的身影,才安心的閉上了雙眼。

然而他阖上了眼,魏陽卻有些睡不着了,就像是喝了過量的酒,有什麽在血液中翻騰躁動,讓他的心跳加速,身軀發熱。當背後終于傳來微不可查的勻稱呼吸聲時,繃緊的肩膀終于放松了下來,他深深嘆了口氣,抿緊嘴唇,閉上雙眼,把那些蕩起的漣漪統統壓了下去。

&&&

夜色漸漸濃重,烏雲悄然遮住了那抹微弱的月光,客房裏的悄悄亮了起來,汪銘把手提箱擺在了書桌上,小心翼翼的打開箱蓋,把那尊鐵佛抱了出來。幸好今天葉老有事,在市裏多住了一晚,他才有機會看看鐵佛的狀況。之前把鐵劍摔了出去他還惦記着呢,必須按照存檔的圖片恢複原位才行。

掏出手機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文殊像持劍的手法,汪銘拿着那把小小的鐵劍左右調整了半天,才把劍身固定到了應有的位置上。輕輕籲了口氣,他擦掉頭上的汗珠,又彎下腰細細在佛身上摸了一遍,鐵佛的顏色太暗淡了,萬一摔出什麽坑凹可不好發現,一定要細細查過才是。

這番檢查可比剛才費盡多了,好不容易連佛座下的蓮臺都仔細摸過,确定沒有問題,汪銘心頭一松,就想擡起頭,誰知有什麽東西刺到了額角,刷的劃出長長一道。

“卧槽!”汪銘痛得一呲牙,又趕緊把下面的罵聲咽回了肚裏,小心看了一下發現隔壁屋沒有聽到動靜,他才扭過頭,原來是文殊手中的那把鐵劍又滑落了些,角度不對,戳到他的額角,這一下傷得可有點重了,太陽穴那裏都滲出幾點血珠,他也顧不得擦臉上的血,趕緊拿紙巾沾掉了鐵劍上挂着的血絲,又小心翼翼的把細劍擺回原來的方位。

看了半天覺得沒有破綻,汪銘心頭終于一松,用手抹幹臉上的血珠,又小心翼翼的把鐵佛捧了回去,蓋上保險箱的蓋子。收拾完一切後,他渾身一松,心頭大石終于算是落了地。操,都是今天交流會上遇到的那幾個小子不長眼,否則怎麽會出這麽多幺蛾子。

汪銘往床上一歪,恨恨的咬了咬牙,這次如果拿到那部八部衆玉雕也就算了,萬一拿不到,別說是柳曲那小子,就連交流會都要給他些交代才行。不就是些見不得光的銷贓販子、造假販子嘛,還裝得跟真的似得,也不看看他們對上的是什麽人物!一邊琢磨着怎麽跟孫廳長通氣,一邊臆想着怎麽狐假虎威收拾那群雜毛,汪銘臉上露出了點微笑。然而他并不知道,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帶着一絲抽搐、一份詭谲,就像有張假面附在了臉上。

那笑容似乎牽動了額頭的傷口,泛出些微癢意,汪銘漫不經心的撓了撓額角,又翻了個身,閉上了雙眼。在他背後的保險箱裏,一道淡淡的血絲在那柄細小的鐵劍上凝結,順着劍身的紋路向下滑去,似乎被鮮血牽動,佛像手中的鐵劍也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被不知名的大手輕輕扳動,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金屬摩擦聲,銳利的劍尖不再指向天空,而是慢慢垂落,搭在了菩薩挂滿寶珠的頸子之上,佛面上細長上挑的鳳目中也漸漸透出了兩抹淺淡的紅痕,如同那尊鐵佛微微睜開了雙目,露出其下血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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