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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嘉樹姐弟倆的媽媽是标準的大家閨秀,良好的出身和背景下她被養成了一個标準的淑女,大半輩子過去了,無論何時她都是安靜秀氣、處變不驚的。她嫁進謝家是兩個家族之間的聯姻,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就那麽回事兒,謝嘉樹爸爸病重去世對她來說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她的嫁妝夠她安逸的過完一生。

所以謝家姐弟倆從小就知道:他們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可惜謝嘉雲真的就像她說得那樣:實在太忙了。謝嘉樹一個小男孩孤孤單單的總是一個人,懵懵懂懂只知道闖禍才能引來關注,他就挖空心思的闖禍,可是謝嘉雲那麽忙,對他的“關注”不過是攢夠了幾件事就把他打一頓。

像這樣輕輕的用溫毛巾耐心溫柔的為他擦拭身體,全世界只有馮一一。

幸好他還有個馮一一。

“一一,”謝嘉樹很少這麽叫她,少到他自己叫了一遍以後都覺得稀罕,靜默了片刻,回味夠了才繼續說下去:“美國特別不好,我特別不喜歡那裏。”

馮一一已經擦到小魔王了,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挺鎮定的:“……嗯。”

“那兒人身上的味道都太重了,味道越重吧香水噴的還越多,我不習慣,到現在都還覺得不習慣……那裏的東西一點兒都不好吃,我不習慣吃油炸的和冷的,可是吧,在美國吃薯條炸雞都比那裏的中餐要好吃,可能是因為一個地方就應該吃一個地方的東西……移了根的東西,怎麽都不對味道,食物是這個道理,其他事情也是吧……Mike陳他們家裏有個專門做中餐的廚師,說是高價從中國帶過去的,可我去吃了也就一般啊,真的不好吃,我覺得他吹牛呢……”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過,當然,也沒有別的人問他。那段經歷,現在說起來,想想簡直恍如夢中,謝嘉樹的聲音越來越低,語句也颠三倒四的沒頭緒,“……我真不是故意餓的自己胃出血,第一次吐血的時候我也吓死了啊……可東西真的不好吃嘛……事情也好多的,一天到晚沒個歇歇的時候……那些人我知道他們,其實一個兩個的心裏都瞧不起我呢,偶爾有認真看我兩眼的都是因為我長得太英俊了——嘶!你輕點!”他正沉醉往事,忽然抱怨的叫起來。

馮一一把他大腿放下,忍着心酸笑着對他說:“你疼就少說點話吧,別人開了刀都是靜養的,你怎麽變話唠了?”

“X!”謝魔王又不學好、又爆粗口了,“不是你總問我在美國的事兒嘛!”

馮一一當然知道是她問的,她也的确很想知道。

可是當真聽着他說起來,她又受不了。

一想到他曾經在異國他鄉寂寞清凄,一個人餓着肚子……她受不了。

那可是二十五歲的謝嘉樹啊,閃閃發光的謝嘉樹……是她的謝嘉樹。

因為她當初的拒絕,他遠走他鄉,把自己硬生生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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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她依然愛他,從過去到現在。可是她受不了了。

難怪有人會說:情深不壽。

這樣溫馨的氣氛裏,小魔王它很乖,伏在那裏軟趴趴的一大坨,任由溫毛巾擦拭着它的身軀。馮一一擦着擦着,手背上忽然被碰了一下,她擡頭一看,是他的手,修長幹淨的手指在她手背上點了兩下,然後整只手覆了上來。

他很溫柔的握着她的手——放到了小魔王上面。

馮一一真是哭笑不得,抽出手,輕輕的打了他一下。

謝嘉樹假意叫了一聲疼,可是很執着的硬是拉着她手去摸。

“我在美國的時候,想你,很想很想的時候……就這樣。”他做給她看,手一動、刀口那裏疼的他倒抽涼氣。

但是……只有這樣哦,羞澀的謝魔王心裏有個小清新的聲音在表白:因為我知道我一定會回來……回到你身邊。

這世上所有別的女人都是途經站,我一個都不會停的,我“哐馳哐馳”的一直向前開,你是我的終點。

他內心小清新,可手上做的事兒實在是沒節操,馮一一怎麽可能通過這樣的肢體動作體會出“你是我的終點”?

就體會出他忍痛還要耍流氓真是太不要臉了。

她無奈的按住他手,把他身體輕輕翻過去,給他拉好褲子。

頂層的豪華病房窗外就是萬裏無雲的藍天,窗戶開着一條縫,新鮮的空氣湧進來。屋裏的儀器發出很輕微的“嗡嗡”聲音。一切顯得安靜又溫馨。

太安靜了,所以謝嘉樹那兒發出的那聲“蔔——”顯得非常之響亮。

響亮到謝嘉樹本人都愣住了,愣在那裏,他慢慢的、漲紅了整張臉。

馮一一也是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麽聲兒,她倒是很高興:“哎!太好了!這樣你能吃東西了!”

謝嘉樹矢口否認:“……我、我不是!我不能!不是我放的!”

能放屁了就說明腸蠕動了,馮一一盼着他腸蠕動已經很久了,因為能吃東西了才能給他補身體呀!

“還好一帆堅持叫我帶雞湯過來!我去問問護士長,看你現在能不能喝雞湯!”她很開心的說。

“不要去!你不要去!”謝嘉樹崩潰了,忍着刀口崩裂的危險在床上大喊大叫:“我沒放屁!我沒有!”

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才會做放屁那種事情!我謝魔王是玉潔冰清的!玉潔冰清!我沒有放屁!沒有!

**

謝嘉樹因為小魔王被清洗和腸蠕動事件別扭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肚子上的刀口都已經愈合、長出新鮮嫩肉了,他還堅持繼續卧床靜養,扮憂郁、不肯下床走路。

謝嘉雲對此感到非常困惑且憤怒,在咨詢了沈院長之後,她甚至打算采取她一貫的解決方式——把她弟拎起來暴打一頓、打得他抱頭鼠竄。

馮一一在謝嘉雲又一次扔下威脅揚長而去之後,對萎靡不振的謝嘉樹好言相勸:“你別這麽幼稚鬧脾氣啦,你看你姐真的被你惹生氣了。”

“她哪次生氣也不是假的啊。”謝嘉樹依舊懶洋洋的歪在床頭,攤着雙手、動都不動一下。

馮一一試圖拉他起來,哪怕稍微坐直一點,“你好重……”她拉了兩下拉不動,嘆氣說:“你這一陣光吃不動,臉都圓了,我看你胖了起碼有五斤肉。”

無心栽柳柳成蔭,謝嘉樹一下子瞪圓了眼睛!

馮一一意識到自己說到了點子上,連忙繼續說下去:“你摸摸看你肚子,腹肌都沒有了哦。”

以前他的腹部雖然不是清清楚楚六格巧克力,好歹也是隐約有個大體格子在的。

謝嘉樹摸着自己軟綿綿的肚子,悲從中來,更加洩氣的攤在床上,索性一歪頭閉上了眼睛。

爺自暴自棄了!好了吧!

他耍無賴的樣子可愛極了,簡直令人要忍俊不禁。馮一一忍着笑看着他。

其實他自從開了刀,忽然就像是回到了從前的時候。這時光好得馮一一幾乎又要沉溺、又要騙自己。

這個病房、這段時光,大概就是這場感情贈給她的最後的禮物吧。

馮一一走到他床邊坐下來,靜靜看着他鬧別扭的可愛樣子,俯身親親他。

這段時間裏,她特別喜歡這樣淺淺的親吻他。

被親了的人睜開眼睛,恰好她還沒起身,兩人離得極近的看着對方的眼睛。

都不說話,心裏其實都在想:還好我這一輩子,遇見(過)這麽一個人。

長長的、纏綿悱恻的一個深吻,養了一身虛肉的人分開時氣喘籲籲的,心滿意足的倒在枕頭裏、微張着唇喘氣。

馮一一也吻的心跳加速、渾身發軟了,分開後還不舍的在他嘴角邊點點的親。

這麽親着哄着,終于哄了他肯出去走走。

**

外面已經是G市的春末了。

春之将盡,樹木的輕綠漸轉濃蔭,花像是遇到了生命裏最後的愛情,每一個綻放的姿勢都竭盡全力。

謝嘉樹不肯去樓下見人,只肯去十樓的空中花園,因為那裏人少。

他還是賴在輪椅上,馮一一推着他的輪椅乘電梯下去,到了十樓的空中花園,一個人都沒有,她勸他起來走兩步,可他攤在輪椅裏執拗的說:“我就不!”

春末的風裏夾雜着花朵最後綻放的絕望濃香,馮一一蹲在他輪椅前,将臉輕輕埋在他腿上的毯子裏。

她懷念的說:“謝嘉樹,你現在這樣子……可真像以前。”

清風拂面,膝上佳人,謝嘉樹很惬意的眯着眼睛,手指捏着她的耳垂玩兒,問:“什麽以前?像多久以前啊?”

“像以前:我勸你好好念完碩士學位你不肯,我問你為什麽不去長樂集團實習、你生我氣大半個月,還有你說喜歡我、我拒絕了你……”馮一一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摩挲着她耳垂的手指捏了捏她臉,微微有點重,似乎是不高興的力道。

“我們為什麽就不能好好的在一起呢?”馮一一困惑的問他。

謝嘉樹像撫摸小寵物一樣摸着她下巴那塊兒,說:“現在不是挺好的?”

你陪在我身邊,還有什麽不好?

膝上的人搖頭了,臉輕輕蹭着毯子,謝嘉樹看到了她眼角隐隐的水光,以及閉着眼睛也掩飾不住的疲倦之意。

熟悉的恐懼感令謝嘉樹忽然很惱火,他再說話時聲音都變了:“你直說呗:我又像以前那樣犯渾不争氣、你又要不喜歡我了!是吧?”

馮一一過了會兒才回答他,卻沒有堅定的否認,而是說:“我們不适合在一起。”

溫柔撫着她臉的手漸漸加重了力道,她下巴被他捏的微疼,被迫擡起了臉。

馮一一看到了謝嘉樹眼中的怒意與泛起的冷意。

跳出了這麽多天的與世隔絕,現實的真實感終于慢慢的回來了。

“你、別、惹、我。”謝嘉樹用盡自制力,警告她。

他忍耐着脾氣松開手指,馮一一低了下頭,聲音也低低的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從來就不能好好的,以前的時候你幾乎每天都對我大吼大叫,你總是不高興,我哄着你,其實我心裏也難過。這次你回來,我就像是飛蛾撲火奮不顧身,可最後呢……嘉樹,你報複我其實是應該的,當初的确是我放棄了你,你在美國過得那麽艱難,你有權利怪我。”

“我冷了,推我回去。”謝嘉樹冷冷的打斷她說。

馮一一掖了掖他膝上的攤子,柔聲繼續說下去,這些話她在被關着的幾天裏想得很清楚了:“你報複過了,我也得到報應了,我們分手吧,不要再繼續傷害對方。你想想;我們在一起不吵架的時候有多少?就算是在最親密的時候,我都提心吊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發脾氣,不知道下一刻會出怎麽樣的意外……嘉樹,如果你再在我面前吐血,我真的會活不成。”

她的話像刀一樣紮在謝嘉樹心上,他幾乎立刻就要吐出血來給她看!

謝嘉樹并不傻,他看得出來她這幾天對他格外的包容,可他以為……他以為那是因為她的愧疚。

“你不用說得這麽深情!說得好像都是為了我!其實不過是你瞧不上我,我不能給你安全感,你不要我!”他壓抑不住胸腔裏滿滿往外溢的冷意,憤怒的低吼:“你以為我真的忘了?我去那裏接你的時候,在回來的路上你說你以為我不會出現了。馮一一,你對我連那麽一點點的信心都沒有!還是說,你以為我和你這種人一樣,能那麽輕易的抛棄愛人?”

“你說的都對。”馮一一毫不猶豫的承認了。

謝嘉樹氣的胸口疼,仰着臉吸了口氣,他忍耐的冷聲說:“你他媽不要再說狗屁的廢話!推我回病房!我累了要休息。”

她一時沒動,謝嘉樹實在忍不住了,伸手一把推開她,推得她往後坐在地上,他扶着輪椅站起來。

踉跄走了兩步,他咬牙捂住肚子上的刀口,沒有回頭看她,徑直的往屋子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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