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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一一被推倒在地,半天沒能爬起來,埋着頭坐在地上縮成一團。

沈軒站在天臺欄杆邊,一直靜靜的看着她:金燦燦的落日餘晖披了她滿身,美得驚心動魄,可她的樣子可憐的像只被遺棄的小動物。

沈軒手裏那支煙剛點上他們兩個就上來了,這會兒,一支煙都已經燃完了。沈軒如夢初醒的丢了沒來得及抽上一口的煙,擡腳向馮一一走去。

腳步聲驚着了她,她倉皇的擡起頭來,甚至沒來得及擦一擦滿臉的淚。

但是沈軒卻來得及看清楚她眼中的失落。

她以為是謝嘉樹去而複返。

如果謝嘉樹能夠在這種情況之下去而複返,她是不是就能再一次奮不顧身?

沈軒心裏罵她傻透了,蹲下來摸摸她頭頂,像是安撫一只被遺棄了的小狗。

“小姑娘,”他笑着柔聲說,“你還是跟我走吧。”

馮一一很累的垂下了眼睛,埋下頭去,搖了搖。

沈軒繼續撫着她的腦袋,很輕柔的安慰力道,漂亮的落日餘晖落在他的眼睛裏,他的眼睛明亮的簡直動人心魄。

他對埋着頭傷心的女孩子說:“你有勇氣離開他、沒有勇氣跟我走嗎?相信我:跟我離開,不會比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更糟糕。”

馮一一還是輕輕搖頭,并不說話。

沈軒很有耐心,聲音溫柔的近乎于蠱惑的意味:“你撞也撞過了,疼成這樣,還不回頭嗎?一一,你想要安穩的生活,你甚至為了安穩的生活拒絕了謝嘉樹,那你為什麽不考慮我?”

馮一一終于說話了,悶悶的:“因為不關你的事……沈軒,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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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軒一窒。

馮一一用力的想要站起來,卻掙紮幾次都沒做到,還好沈軒紳士風度尚佳,被這樣拒絕還是友好的搭了一把手、扶她站了起來。

換做謝嘉樹,這時候可能會給她補上一腳吧。

G市的夏天已經迫在眉睫了,一場酷暑盛夏即将來臨這個城市,落日的光和熱都預兆着這一點。

十樓的空中花園,馮一一離開的腳步跌跌撞撞、與謝嘉樹方才驚人的像。

沈軒站在原地,一開始只有他一個人在這裏,到最後也只剩他一個人。春末的晚風吹起他身上白大褂的衣角,飄啊飄,他的眉眼輪廓因為夕陽的光線在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沈軒緩緩閉上了眼睛,他覺得自己這次似乎……真的是要完蛋了。

**

馮一一沒有回謝嘉樹的病房,她徑直回家了。

這個點,馮爸馮媽已經在廚房裏燒晚飯了,馮一帆今天休息在家,馮一一進屋時他正在客廳沙發裏看工作上的文件資料,見他姐失魂落魄的開門進來,他心裏一緊,緊張的跑過去問她:“你怎麽了?嘉樹哥怎麽了?”

“我們分手了。”馮一一脫口而出。

馮一帆其實只是想問他家嘉樹哥身體好點沒?聽了這話,好久他才反應過來,頓時怒了:“你幹嘛?你作死啊!馮一一你是不是沒腦子啊!”

馮一一坐在門口換鞋凳上,目光呆呆的樣子倒真像是沒有了腦子。

馮一帆長吸一口氣,忍了忍,費解的問她:“你是不是看我很不爽?你是存心和我唱反調嗎?你看我不爽你打我一頓好了!我不還手。你別拿你自己終身大事開玩笑行不?你都二十八了姐姐!”

“是啊,二十八了。”馮一一也喃喃。

馮一帆覺得不對勁,蹲下來目光與她平視,他正經嚴肅的對她說:“姐,你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

馮一一渙散的目光總算有了個焦點。視線裏,弟弟的臉漸漸清晰,清晰的看見他眼裏的關切和在意,馮一一那混亂不堪的心好像“咔噠”一聲開了個缺口……她“哇”一聲大哭起來。

這聲撕心裂肺的,馮爸馮媽都從廚房裏跑了出來,看門口姐弟倆那一幕,兩個老人都莫名其妙,連聲的問這是怎麽了?

馮一帆被他姐醜瘋了的哭态吓住了,連忙告訴爹媽說:姐姐和謝嘉樹分手了。

“嗨……”馮媽似乎是有些惋惜,但更多的則是松了口氣。拍拍丈夫,叫他進去繼續燒菜,她走過去對女兒說:“行了行了,看你哭得跟死了親媽似的……這也算一件好事。你跟他早點斷了也好,你年紀可不小了。”

馮媽的話無情的很,也世俗的很,可每一句都正正好嵌在馮一一的心上。

想想看:子時比她還小三歲呢,可是子時如今懷着第二胎、大女兒都已經上小學了。她二十八歲了,卻剛從一場綁架裏被救回來,在這之前,她剛剛得知所謂的久別重逢只不過是逢場作戲。

她已經不想去追究謝嘉樹到底會不會娶她了,她甚至不願深究他的愛。

謝嘉樹,這個名字固然是她生命裏最美好最激烈的感情,但也是她生命裏所有一切混亂與不安全的來源。

謝嘉樹,他來自一個龐大的世家大族,他有着他的沉重責任,他未來還有許許多多的路要走,而馮一一不敢想象那些路上的艱難險阻,她也不敢陪伴他走下去。

馮一一受不了了,她太害怕了。

請允許一個二十八歲的女孩子向往安穩平靜的日子。

請允許一個燃盡了勇氣的人放棄愛情。

馮媽在一旁繼續說着:“你現在想明白了也還不晚,說實話,像我們這種人家,你非要和那種大門大戶的較勁幹嘛?好的時候當然花團錦簇,可以後萬一真要有個什麽,我們扛得住人家一下還是兩下呀?趁早離遠點吧……好了,你別再哭了,”馮媽順手用手裏的廚房擦布給女兒擦了擦臉,“這次分手這事兒你做得對。”

馮媽語氣十分堅定,令馮一一動蕩的心安穩了不少。

“媽……”她顫着聲,激烈的情緒、壓抑的哭泣,她嗓子已經全啞了:“我好難過……”

“你難過啥?!”

馮一一手裏抓着媽媽的袖子,崩潰的哭着:“我……抛棄了謝嘉樹。”

是又一次,她又一次抛棄了謝嘉樹。

本以為從前那次是她懵懂而滿懷犧牲精神的放棄,可到了現在她又一次離開他,她才明白自己潛意識裏的貪生怕死和懦弱無情。

哪是什麽犧牲?根本是她無情無義的逃避和抛棄。

馮一一說完這句更哭的喘不上來氣了,馮媽輕輕的嘆了口氣,嘴裏慢慢的說:“得了吧……一個男的,讓你遭罪,讓你為他哭成這樣,還是一回又一回,我就不信他一點錯都沒有。憑什麽只怪你?”

馮媽居高臨下、酷拽狂霸:“別說你這些年為了他幹得那些蠢事兒了,就算你沒心沒肺無情無義、就算是你故意吊着他把他當凱子——那又怎麽了?談戀愛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說到底他一個男的,能有你損失大?”

一旁馮一帆這時候也回過神了,雖然他心裏為他的嘉樹哥特別惋惜特別不甘,但是……“分就分了吧,你們倆在一起确實也是多災多難,姐你又那麽膽小,就別再折磨自己了吧。”

我嘉樹哥也值得更好的!

馮一一沒想到會從家人那裏得到這麽多的關注與支持,頓時又感動又悲痛,更加哭成了淚人。

馮媽看她那樣兒也吃不成飯,索性趕她回屋睡覺去。

**

吃飯的時候馮爸忍不住問了句到底怎麽了,馮媽挺鎮定的告訴他說:“和男朋友分手了。沒大事,哭一哭過幾天就會好了。”

“那個醫生啊?”馮爸挺惋惜的問。

馮媽一愣,然後想起沈軒來也是很惋惜,嘆了口氣說:“不是那個醫生了,是謝嘉樹——一臉血的那個。”

說一臉血馮爸立刻就想起來了,還是挺惋惜的:“那小子人不錯,為了救一一能拼命,挺不錯的啊。”

馮一帆趁機說:“嘉樹哥可不止不錯!我姐被綁架那幾天他就沒合過眼,胃出血也是生生不吃東西熬出來的!你們沒看見他急的那樣兒,他心裏絕對是喜歡我姐喜歡的不得了!”

“你們懂什麽!”馮媽罕見的對丈夫和兒子高聲說話:“喜歡能當飯吃啊?她是喜歡,我不也讓她喜歡了嗎?結果現在怎麽樣?姻緣這東西那是命中注定的,再喜歡你能強過命去啊?再喜歡、不合适過日子怎麽辦?”

馮爸悶了一口酒,沒說話。馮一帆卻不服氣的說:“你這是偏見,你覺得嘉樹哥有錢就沒真心,你自己思想保守,就不想我姐高嫁。”

馮媽輕輕瞪了兒子一眼,“你姐好不容易明白過來了,怎麽你倒是糊塗了!謝嘉樹、鄭翩翩,他們那種人生來就和咱們家的孩子不一樣,他們要幹的事兒跟你們不同,走的路也不同,你們非要擠着跟他們一路走,當心摔跟頭!你看看你姐!”

提起鄭翩翩,馮一帆頓時像是被堵住了嘴,再也不說話了。

老房子的門都是薄薄的不隔音,飯廳裏說話的聲音,在房間裏的人聽得很清楚。吃完飯馮媽在廚房洗碗的時候,馮一一進來了。

“哎?你睡醒了啊?餓不餓?我給你下個面條吧。”馮媽一邊洗碗一邊說。

馮一一說不餓。她倒了杯水,站那兒慢慢的喝着,過了一會兒才說:“媽,我想去別的地方工作兩年,你能答應嗎?”

馮媽洗碗的手都沒停,聲音很平靜的說:“你得答應我:三十歲之前找個穩妥的人結婚。”

馮一一笑了笑,雖然只是微微的,但已經是她這幾天難得的由心而發的笑容了:“好的。”

“嗯。那你去吧,散散心也好,換份工作也好……把日子過得好,我和你爸閉眼前別讓我們放心不下,就行。”

“知道啦,媽媽!”

“你不在家吃住,以後一個月不用交四千塊了,一半吧,每個月交兩千。”

“……”

**

心裏想了很久的事情,渾身積攢了很久的勇氣,這下終于塵埃落定了,馮一一埋頭大吃了一碗面,筋疲力盡又身心輕松的回房間繼續睡覺。

房間裏沒有開燈,她在黑暗裏徑直走到床前躺下,床頭櫃上的手機正發出一閃一閃的光。

是有未讀的短信。

馮一一盯着那黑暗裏唯一的光,過了很久才伸手拿起手機。

果然是謝嘉樹。

只有一句話:“你到底要怎麽樣?”

到底要我怎麽樣……你才能不離開我?

馮一一側躺在床上,剛吃飽的胃裏沉甸甸的,有力的支撐着上方的心髒。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回複他,認真又堅定:“我想要平平安安的日子。我不能陪你風雨兼程,我沒有那個能力。你就當放過我吧。”

我的勇氣天生比別人的要少,而我已經把它用完了。

我絕對不要再被人抓走關起來或者看你在我面前吐血。

我想與你天各一方、平安順遂。

謝嘉樹回複的非常快:“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人把你抓走!”

馮一一毫不猶豫的反問:“怎麽保證?給我派很多保镖嗎?像盛承光對子時那樣?我不願意那樣。”

他沉默了很久。

很久以後他才發來一個很簡單的問句:“你不願意和我同甘共苦,是嗎?”

更別提生死與共了,是嗎?

馮一一反複的按亮手機,手心裏全是汗,手指都僵了。忽然她從床上爬起來,赤着腳走到窗邊,伸手輕輕拉開了一點點的窗簾——樓下街邊,路燈旁梧桐樹下面,熟悉的黑色車輛靜靜的停在那裏。駕駛室裏的人……只看得到一只手臂,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手臂搭在方向盤上。

馮一一那個“是。”發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覺,她好像看到了駕駛室裏的人将頭埋進了雙臂中……良久良久,黑色的車緩緩開出梧桐樹的陰影,滑進了更深的黑夜裏。

馮一一渾身虛脫的放下窗簾,人沿着牆慢慢的蹲下來、蹲下來……滿室都是黑夜,黎明大概再也不來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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