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鈎藤
四辔金鞍的寬大馬車行駛在坑窪不平的泥路上,厚重的車輪碾壓着碎石,瞬間把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石頭擠進泥土裏面,深深埋在地底再無出頭之日。
雖然馬車行駛的速度不算慢,而且車後面還跟着長長一隊銀甲護衛,但卻顯得格外寂靜。每個人都默默地行走,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發出任何不該有的聲音,甚至連呼吸也是謹慎小心的。直到車廂裏傳出一聲咳嗽打破了這一路的靜默。
“咳——”
車夫趕緊勒緊缰繩把車停下來,後面的銀甲衛隊也随之停駐,只聽聞一片齊刷刷的整理兵器的聲音。很快有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年從後面跑上來,頭上戴着頂和衣裳同樣花色的四方帽子,看起來像個書生。
不過他不是書生,而是一名跑腿的小厮,名叫宋西。其實宋西并不喜歡別人誇他像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他打心眼兒裏就不稀罕,讀書人能有司家的人顯赫麽?就算他只是個伺候公子的下人,那也是要甩芸芸衆生十萬八千裏的。
宋西站在馬車一側,微微躬身垂首,清了清嗓子問道:“公子想喝茶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時無異,因為他知道公子不喜歡被當做病人對待,這種時刻絕不能問“公子哪裏不舒服”,而是要委婉地詢問公子有什麽需求。說話不會惹怒主人,給主人臺階下,幫助主人保留住顏面,是宋西八歲進司家就學會的事情。
車廂裏的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徐徐吐出一個字:“準。”
仿佛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一般,帶着無與倫比的傲慢。
宋西轉過身打了個手勢,很快有八個婢女捧着茶具迎上來。她們在地上鋪了一層細竹席,擺放上形如古鼎的風爐,還有銀瓢、炭撾、箸、則、碾……等到琳琅滿目擺了一地,諸位美婢才各司其職,燃炭煮水烤茶,最後奉上一盞翠綠茶湯,連盛器也是名貴精致的越瓷。
宋西小心翼翼捧着這一盞名為“隽永”的茶湯,也就是香茶煎煮出來味道最濃的頭一道茶水。他扣了扣車窗:“公子,茶好了。”
公子推開窗戶伸出一只修長的手,寬大的袖口用金銀絲線繡了一圈繁複的花紋,奢華得明目張膽。他只是輕輕抿了一口便把杯盞遞出來,淡淡道:“鹽略微重了。”
适量的鹽會增加茶湯的鮮香,過量卻鹹澀得難以入口,這樣是不符合世家公子挑剔的舌頭的。
宋西急忙低頭:“小的再讓她們重新煮一盞來。”
“罷了。”公子似乎在哀嘆,“快些啓程吧,今晚應該就能到了。”
“是。”宋西得令,讓婢女收拾了東西,很快車隊又浩浩蕩蕩起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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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變得越來越窄,也越來越難走,這說明他們已經接近了目的的——藥王谷。
藥王谷其實并不是一處山谷,而是世人對一座山莊的尊稱。這裏住着聲名顯赫的神醫施慈,人稱施翁,外人更尊稱他為藥王。既然被稱為藥王,施翁制藥的手藝自然非凡,而且其名下有許多産業,做的都是販賣藥材、制造藥丸之類的生意。施翁此人行事全随心性,他既給達官貴人看病,收取高昂的診金,也廣開善堂,接濟窮人。你若說他喜好斂財貪圖名望,他卻三番兩次謝絕天子的诏令,不願進宮做太醫令,半隐居到人跡罕至的深山裏;但若說他生性淡泊不好名利,他卻又一副很享受別人贊譽的樣子,把山莊開得熱熱鬧鬧,還收了百十來名弟子習醫,甚至高調地對外開放問診。總而言之,施翁就是藥王谷裏那座掩藏在缥缈雲霧間的高峰,讓人看不清,摸不透。
但是這世界上怪誕的又何止施翁一人?這個時代也是一個荒謬的時代。大周朝已經存在了上千年的時間,這個古老的王朝猶如一艘曾經輝煌但已老朽不堪的舊船,在波濤洶湧的海浪中沉沉浮浮,搖搖欲墜仿佛随時覆沒。如今大周朝的天子是一個癡迷于長生不老的幻想家,朝臣們也是一群口中念着華美辭藻骈文,中看不中用的浮誇之輩。衆所周知,大周朝已經名存實亡,而在這個時代真正掌權的,是那些雄霸一方的世族大家。向、司、尹、宮,四大家族分別割據了勢力地盤,就像曾經的諸侯王一樣,他們屯糧、斂財、練兵,手握一方百姓的生死,這些人表面上對天子臣服,實際上自己才是自己的主宰。
大周朝歌舞升平的表象下,彌漫着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血腥氣息,很淺很淡,卻令人背脊生寒。
藥王谷入谷的的關卡是一處天塹,兩座懸崖只見有一道天然的石橋,五尺寬窄,勉強能容一人一馬并排而過。聲勢宏大的車隊在這裏停了下來,宋西匆匆忙忙走到前方一探,跑回來站在馬車外說道:“公子,我們的車過不去,請您換乘肩輿。”
車廂中沉默片刻,裏面的人方才以一副不耐煩的口氣說:“知道了。”
宋西覺得公子隐約已經動怒了。
果然,肩輿擡來宋西再請公子下車,那傲慢的人忽然問:“可有使者接待?”
宋西再次回望空蕩蕩的橋頭一眼,有些緊張地搖頭:“……沒有。”
“呵。”
這人輕嗤一道,笑得寒恻恻的。宋西急忙道:“也許是施翁忙于鑽研醫術,沒有看到府中送來的書信,也許是他忘了……老人家上了年紀,會很健忘。”
“宋西,”傲慢的公子喚了宋西一聲,聽聲音覺得他似乎已經翹起了嘴角,語氣都顯得刻薄起來,“也許他收到了也看了而且沒忘,但就是故意晾着我們。”
宋西神情堅定:“請公子放心,藥王谷不敢怠慢您。”
司家,與大周朝存在歷史幾乎一樣久遠的高貴家族,實力雄厚富可敵國,放到哪裏都是要受人景仰的,而且藥王谷已經先收了一萬金的診費,宋西斷定施翁不敢把前來求醫的司家人置之不理。況且,這次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名揚天下的司府小公子。
芸芸衆生口中那位“風流斐然,豔絕獨世”的司瑜言。
“他已經怠慢了。”
司瑜言說着話走出馬車,一襲白底金線的衣裳猶如午時明晃晃的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四名下人擡着肩輿侯在馬車旁邊,只見司瑜言直接跨步踏上去,雪白的鞋底沒有沾染上一絲灰塵。他袖袍一揮飒飒落座,慵懶地一手支頭,恹恹望向前方:“走。”
宋西在前面開道,轎夫們擡着司瑜言,緩緩走上石橋,銀甲衛隊在後面待命。
司府的人個個都非等閑之輩,不過走在這座橋上,轎夫們額頭隐隐滲出冷汗,連宋西腿肚子也有些打顫。
并非因為橋底是萬丈深淵,也不是因為路面狹窄難行,而是因為這座橋看似堅硬,走在上面卻軟綿綿的借不上力,仿佛踏在雲端上一般。
宋西凝眉,不自覺放慢了速度。司瑜言擡頭望着空中羽色斑斓的飛鳥,對周遭人擔驚害怕的表現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若有所指地吐出幾個字:“有點意思。”
就在一行人走到橋中央的時候,忽然從對面鑽出一個挑着扁擔的中年男人,他左眼戴了一只黑布眼罩,只有銅鈴大的右眼突在外面,看着好像随時要掉出來一樣。獨眼男人走得很快,眨眼功夫就與宋西狹路相逢了。
獨眼龍挑着擔停下,不耐煩地喊:“讓讓!”
宋西:“……”
司瑜言還在看越過峽谷的飛鳥,甚至饒有興致地伸出一只手,輕吹口哨讓鳥兒落到臂上,然後輕輕撫摸鳥羽。
連一絲眼角餘光也不屑于施舍給獨眼龍。
宋西認為獨眼龍是個不懂禮數的鄉野村夫,遂拿出世家風範,抱手作揖:“這位先生,是我們先上橋的。”言下之意便是先來後到,他們一行先踏上橋,獨眼龍看見就該退避。
獨眼龍卻不承認:“誰說是你們先上橋的?”
宋西維持着溫和的笑容:“在□後的人都可以作證。麻煩先生先退回去,等我們到達對岸之後,您再過橋。當然,勞您多走一趟,我們會補償的。”說罷宋西摸出一小塊铮亮的銀子,遞給他。
哪知獨眼龍看也不看銀子一眼,冷笑道:“別以為用兩個臭錢就能打發人。我們同樣站在橋中間,你憑什麽說是你先來?老子就是不讓!要讓也是你們讓!”
宋西咬牙:“先生……何必呢?與人方便也是與自己方便。”
獨眼龍索性一屁股坐了下來,擡起僅剩的一只銅鈴大眼瞪着宋西:“說得好聽,有本事你給老子方便一個!大不了今天就耗這兒了,誰怕誰!”
粗鄙不講理的村夫!宋西暗暗鄙視獨眼龍,但不好意思出口罵人,于是求助地回頭望了眼司瑜言。司瑜言還在逗弄臂上小鳥,好像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宋西無奈,只得垂首站在一側,安安靜靜。
時值六月,山中的天氣忽冷忽熱,方才還烈日照頂,忽然一陣山風襲來,不遠處烏雲密布滾滾湧向峽谷,看似有一場陣雨。
轎夫們已經擡着司瑜言站了半個時辰,不覺微微冒汗,反觀獨眼龍卻優哉游哉地坐在那裏,手中捏了把大蒲扇,邊搖邊說:“哎呀快下雨了,我的傘呢?”他裝模作樣在擔子裏找了一番,沒找着,于是“靈機一動”把蒲扇遮在頭頂上,得意地望着宋西,意思是:小樣兒淋不死你!
宋西見司瑜言已經微微蹙起了眉頭,趕緊轉身往回走:“小的回去取傘。”
“站住。”
司瑜言輕擡手臂,放飛了鳥兒,然後緩緩下了肩輿。宋西愕然,眼睜睜看公子纡尊降貴地走下來,然後他默默為踩在灰土上的鞋底惋惜。
他家公子,應該是白衣纖纖一塵不染的啊!
司瑜言只用眼神稍加指示,轎夫們就心領神會地退回了衛隊那邊,然後司瑜言邁着優雅的步伐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看着獨眼龍,冷冷抛出一字:“讓。”
獨眼龍擡頭,對上司瑜言過分完美的容貌還有冷若冰霜的眸子,心頭猛然一震。不過他掩飾得很好,絲毫不顯慌亂,而是搖着蒲扇也回敬了他一個字:“不。”
司瑜言默了片刻,伸出手遞給宋西,雪白寬松的袖袍垂下來宛如一扇羽翼,遠遠望去就如白鶴在峽谷中振翅高飛一般。宋西見狀急忙從懷裏摸出一個一尺來長的金屬圓筒,看不出是什麽材質,但上面的花紋交錯繁複,很符合司瑜言一貫的奢侈作風。
司瑜言雙手握住圓筒一擰,忽然自筒中間彈出一柄利刃,兩指粗細泛着寒光,清晰照射出獨眼龍受驚的面龐。
獨眼龍匆忙一躍而起,換上凝肅的神情随時準備作戰,但只見司瑜言并沒有出手攻擊,而是一手拿着古怪的兵器,一手抓着宋西衣領,提氣一縱。
白鶴越過峽谷,空中劃過一道白光。
宋西猛地摔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而司瑜言輕飄飄落地,身姿輕盈堪比一片羽毛。
轟隆隆的聲音傳來,宋西抹了嘴擡頭看去,驚得目瞪口呆。石橋從中裂成兩半,“砰”的斷開,然後迅速塌陷,掉落進深淵。
随後獨眼龍也跳上了懸崖,心有餘悸地摸摸胸口,他對被毀掉的石橋心痛不已,指着司瑜言大罵:“你賠我的橋!”
司瑜言用指尖抹了抹兵刃上的綠色黏液,聲音平淡沒有起伏:“叫你讓,你不讓,活該。”
獨眼龍氣得七竅生煙,差點撸袖子沖上去揍他,但一想剛才司瑜言展現出的實力又有些沒把握。他眼珠一轉,忽然大笑,拱手道:“聞名不如見面,久仰尊駕大名,在下剛才不過是跟司公子開個玩笑,還請公子別往心裏去。”
司瑜言擦拭着兵器不理他,獨眼龍毫不介意,又說:“我叫施回春,乃是藥王谷弟子,家師已經在山莊等候多事了,司公子請。”他擡手指着左邊的山路,“從這裏上山。”
司瑜言擦幹淨兵器扔回給宋西,目不斜視地往左邊山道走去,宋西有些怵,道:“公子謹防有詐。”
司瑜言無動于衷,只是聞了聞指尖,忽然說:“原來是座藤橋。”
宋西一頭霧水:“唔?”
藥王谷的石橋其實是山谷中的藤蔓連接而成,然後人為用泥土包裹住,所以看起來像坐石橋,但走上去感覺綿軟飄忽。藥王谷建這樣一座橋,應當是預備外敵入侵的意思,緊急情況下迅速斷橋,阻擋敵人的進攻。
一個微不足道的山莊卻要費心設下關防,看來,藥王谷也不光是一群治病救人大夫。
司瑜言心中所想甚多,口頭卻懶得解釋,只顧默默往前走,宋西努力跟上。獨眼龍施回春在下面望着山道上漸漸變小的人影,摸着下巴自言自語:“可惜可惜,本來想激他走右邊去找母老虎的,哪知他還真走了左邊……不過也罷,左邊的小兔子咬起人來也不賴。”
“脈脈師妹,你千萬別讓二師哥我失望啊。”施回春龇牙咧嘴的。
作者有話要說:酒叔迫不及待想聽大家的看法了,這本是全新的人物和背景,傲慢自戀孔雀男和呆萌純情小聾女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歡!╭(╯3╰)╮
酒叔又出差了,一周後回來,然後就恢複正常更文。不要抛棄酒叔哈~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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