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連木
司瑜言走了約莫一刻鐘,這才稍微伫足,他回眸往山下一望,濃厚的白霧已經遮擋了視線,看不清峽谷溝壑,也看不見留在對岸的銀甲衛隊。
宋西見狀道:“公子不必擔憂,他們會重新架橋的。”
就在這時,山雨淅淅瀝瀝落下,很快把他們罩在一層雨霧當中。宋西左右張望,指向旁邊一支小路:“那裏好像有人家,公子我們過去避避雨吧。”
司瑜言似乎有一絲猶豫,但還是接納了宋西的建議,默默往小路走去。山谷地勢變化多端,遠處的房屋看着近,可走着走着似乎又繞遠了,始終無法靠近。宋西急得抹額頭:“公子,我們是不是入了什麽*陣了?”
司瑜言臉色有些不好,加之雨勢漸大,他的外衣已然濕透了。他沉眉道:“不是陣,是迷宮。”
一路走來,大約十丈便會出現一條岔路,倆人選擇其中一條繼續走,走了沒多久又會分岔,再走下去,繼續分岔……所以他們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向房屋靠攏,但岔路又岔路,走着走着又繞遠了。而且司瑜言記得他們已經路過了八個分岔口,每個岔口兩條路,兩條又兩條,計算下來便已是二百五十六條小路!更甚,接下去的岔路并不止這個數目。
但還有一種可能,也許實際上這裏并沒有這麽多路,只是因為雨霧遮擋了視線,他們才不知道自己兜兜轉轉都在一個地方繞圈。
路邊有棵高大的黃連木,廣闊的枝葉伸展出來擋住落雨,樹根處一大塊地方都是幹燥的。司瑜言走到樹下,讓宋西把錢袋拿出來,然後扔掉了裏面裝的金銀。
在宋西愕然的神情下,司瑜言削下一枝黃連木樹枝,只見樹梢呈現鮮橙色,與山中其他青翠的草木大不相同。司瑜言讓宋西把紅色的枝葉全都摘下來揉碎:“裝在袋子裏,你去找路。”
宋西明白了他的意思,裝了滿滿一鼓囊紅葉,信心滿滿地出發:“請公子在此稍作休息,小的找到出口再回來接您。”
司瑜言冷淡地揮揮手,等宋西走開之後,才徐徐靠着樹幹坐下,手捂胸口微微喘息。
若非因為……他去找路一定比宋西快很多。
雲霧缭繞的山腰,半鮮半綠的樹下,司瑜言阖眸靜坐猶如畫中谪仙,他曲起一條腿把手搭在膝蓋上,寬闊的袖袍輕輕垂在地上,袖口沾染了幾片幹枯樹葉。
咯吱,咯吱。
司瑜言耳聞腳步聲愈發清晰,來人小心翼翼,似乎害怕打擾了他。他眼睛也懶得睜開,問:“找到路了?”
“宋西”腳步一滞沒有說話,司瑜言猜想他應該是無功而返,嘆息之餘也無暇計較,依舊閉着眼說話:“休息一下,待會兒再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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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溫熱柔軟的手搭上他冰涼的額頭。
司瑜言猛然睜眼,下意識抓住“魔掌”就要擰斷偷襲者的手腕,可等他看清眼前的人,卻不自覺愣在了那裏。
這位偷襲者還不算太醜。
在豔絕獨世的司瑜言眼中,人只分為兩種:醜和不算醜。普通人都是醜的,在他看來不算醜就已經是最高的贊譽了。放眼普天之下,能得到他稱贊一個“美”字的人還沒出世,當然,他自己美是毋庸置疑的。
被他抓住的是位姑娘,十七八歲年紀,穿着灰撲撲的粗布衣裳,寬大的腰身如麻袋似的罩在她身上,看不出身段是否窈窕。緞子般的墨發簡簡單單攏起一個尋常發髻,和大多數村姑差不多,頭上并沒有一樣飾物,只有一只雕工尚可的木釵。她此刻正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緊緊盯着司瑜言漂亮的唇,似乎生怕錯漏了他一絲絲的表情。
司瑜言最讨厭女人們流露出這種“癡迷傾慕”的表情,他眉頭一皺手掌不覺用力收緊,不悅質問道:“你是誰?”
他一用勁,小姑娘漂亮的眼睛立即就蓄滿了淚水,楚楚可憐地擡頭望着他。司瑜言垂眸看見她白皙細嫩的手腕被捏出了紅印,很快嫌棄地扔開,還在衣袖上使勁蹭了蹭,滿臉鄙夷:“警告你,不準再摸我。”
姑娘撅嘴揉了揉手腕,不回答他的話,而是從身側的竹籃裏抓出一把紅色樹葉,詢問地望着他。司瑜言看見宋西用來做标記的樹葉被她撿了,宋西肯定又要在迷宮中多轉悠一會兒。他惱她壞事,但轉念一想卻問:“你住這兒?”
若是藥王谷的人,他倒可以省事了。
姑娘含笑點頭,臉頰上有兩個甜甜的梨渦,她伸手指向白霧中隐隐露出一角的小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司瑜言偶遇了房屋主人,心情瞬間轉好,便站起來撣撣袍子,傲慢地昂起下巴:“走吧。”
仿佛別人來迎接他是天經地義一般。
姑娘看他幹脆利落地起身,嘴角彎起露出嬌俏的笑容,親熱拉着他的袖子就往路上走。
司瑜言再次一臉嫌惡地甩手,扔開她的觸碰:“你流口水了。”
這些女人是怎麽回事?看見他都是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剝的表情!
姑娘趕緊摸摸下巴,然後狐疑地看着他,意思是沒有流口水呀?
司瑜言毫不掩飾地扔給她一記白眼,然後大步往前沖,鼻腔發出不屑的冷嗤。但是他的冷淡并沒有折損小姑娘的熱情,她挎着籃子興沖沖跟在他身後,蹦蹦跳跳像只吃到鮮草的小兔子。
司瑜言眼角餘光瞥見她歡欣雀躍的模樣,再次冷哼一道,表現出極度的鄙視。他一路都不再跟她說話,只是逢岔路口稍微伫足,等着她上來帶路。姑娘個子不高,只到他肩膀,所以走路也不如寬肩長腿的他快,每每司瑜言回頭不耐煩了,才看見她一步一步踩着他的腳印姍姍來遲,籃子裏總會多一些草藥。
想來她是名采藥小婢吧。司瑜言這樣猜測。
山雨飄忽來了又走,連白霧也漸漸淡去,幾縷陽光穿透雲層折射下來,照在采藥姑娘小巧細膩的鼻尖上,映襯出一小片細蒙蒙的汗珠。她低着頭,提着裙擺大步往前走,秀氣的足踩在司瑜言留下的腳印裏面,就像穿上船鞋,逗得她低低發笑。
司瑜言瞥見這一幕,撇撇嘴角:“蠢,呆,癡。”
三個字,概括出他對她的第一印象,也是他對大多數女人的印象。
司瑜言說話聲音不小,可采藥姑娘大概走得太過專心,居然沒有聽見,又或者是聽見了也沒往心裏去。而且她險些一頭撞上司瑜言的胸膛,還好司瑜言及時伸出手,用一根指頭抵住她的肩膀,聲色愈加冷漠。
“看路。”
姑娘聳肩吐吐舌頭,這才擡起充滿靈氣的眼看他,含笑指向他身後:“到了。”
若非因為她開口說話,司瑜言差點要以為這是個啞巴小婢,她的聲音勉強入耳,不粗不啞,甚至還肖似山間的泉水,透着股清澈明亮。但她的發音有些奇怪,大概是因為鄉下人說話口音很土?
反正司瑜言認定了采藥姑娘就是個村姑,所以自然而然用一種俯視的态度來看待她。
獨自坐落在迷宮後方的小木屋,并不像有許多人住的樣子。姑娘帶着司瑜言走進去,他瞬間恍如進入了誰家藥園。
但凡眼睛能看見的地方都擺滿了各種草藥,有些是種在花盆裏的,有些是曬在簸箕裏的,還有的結成一束挂在房檐底下。除了留有一條小路勉強能走,這裏還見縫插針地放滿了各種瓶瓶罐罐,光是聞氣味司瑜言就知道裏面裝的也是藥。
采藥姑娘有些局促,她先進院子把東西勉強收拾了一番,至少是不擋着進門的路,這才請司瑜言進去。司瑜言面無表情,邁着優雅的步伐随她進屋,看也不看兩側亂七八糟的景象。
邋遢。這是他對采藥姑娘的又一個評價。
直到司瑜言進屋坐下方才臉色才稍微好一些,屋外雖然糟糕,屋子裏倒勉強算得上幹淨整齊,牆壁雪白窗臺明亮,地也不是泥地,而是鋪了層打磨過的石頭,擦洗地一塵不染甚至還能照出模糊人影。屋裏沒有床,只有一方類似貴妃榻的坐處和幾根形狀古怪的凳子,司瑜言理所當然地坐上了貴妃榻,然後視線落在了牆腳幾株蘭草盆栽上面。
看葉片和花形應是蘭草,但具體什麽品種竟然連他也分辨不出來,只能聞到散發出的幽邃密香。很特別。
司瑜言本來對陌生的香味有些抵觸,但又想藥王谷山峰隐秘,這裏生長有稀有蘭草也不足為奇,所以便沒有往心裏去,反而琢磨着以後回家也要栽幾株這樣特別的品種。
這時采藥姑娘端着杯子進來,司瑜言瞥見便說:“不喝茶,喝水。”
村姑懂什麽茶道,煮出來的茶湯喂司家的狗都不吃。
姑娘微怔一下,還是把杯子遞了過來:“不是茶。”
司瑜言低頭一看,水色呈現出淺淺的褐色,他嗅了嗅确實沒聞到茶葉的氣味,反而是一種清苦草藥的氣息。姑娘見他凝眉猶豫不打算下口,便催:“喝呀,喝了就好了。”
莫非是藥王谷裏有什麽不好的東西,要喝草藥水祛除毒瘴?司瑜言擡眉問道:“必須喝?”
采藥姑娘認真點頭:“嗯,喝了對你好。”
喝就喝吧,反正走那麽久也渴了。司瑜言仰頭一飲而盡,嘴裏沒嘗到什麽奇怪的味道,但舌根有些發麻,想來是摻雜了草藥的緣故。
采藥姑娘見狀眉開眼笑,她輕快轉身放下杯子,然後打開旁邊桌子上的木頭匣子,從裏面取出布巾蒙在臉上,把口鼻都遮住,還把袖子也紮緊,緊接着她從匣子裏又拿出一個布包,看起來沉甸甸的,轉身朝司瑜言走來。
“你叫什麽?”
司瑜言見她過來,一時興起問她的姓名,可乍見她一副古怪打扮,心頭猛然一跳:“你這是……”
話還沒說完,司瑜言忽然渾身一軟就倒了下去,腦子裏天旋地轉。
采藥姑娘蒙面走來,露在外面的眼睛綻放出興奮的光芒,她用古怪的口音說:“默默。”
她是在說她的名字……司瑜言憤怒又不甘,想質問她居心何在,可嘴巴有些不聽使喚,嘴唇也麻麻的,只會重複她的話:“默默……默默……”
忽然掌心觸碰到溫暖柔軟,小姑娘牽着他的手寫字,一筆一畫。
司瑜言在心裏拼湊筆畫,昏迷過去前才恍然大悟。
原來不是默默,是脈脈。
相逢未相識,脈脈不得語的“脈脈”。
脈脈見麻沸散已經起了作用,費力抱起司瑜言的腿推上床,然後迫不及待地去解他的腰帶。
作者有話要說: 酒叔終于終于終于回家了!!!好想小妖精們啊~~~群吻╭(╯3╰)╮
脈脈出場霸氣外露,恭喜小孔雀一來就被剝衣服看光光,羞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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