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皇甫譽生性喜鬧,一聽見聲音便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好奇得不得了:“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呀?要不咱們去看看……诶?”

就在皇甫譽邁開步子想要往前跑的時候,顏惜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後領,淡淡道:“小侯爺既然不想上我,那麽也最好別和如斯牽扯上其他瓜葛。”他頓了頓,餘光無意往那邊一瞥,“如斯的水深著呢。”

“可、可是……”這時轉角處又忽地傳來一陣清脆的巴掌聲,悠悠遠遠蕩在夜空之中,餘音凄厲,久久不絕。皇甫譽眼巴巴往那方向望了望,仍是不甘心道,“應該是誰遇上了麻煩事兒,我說不定還你能去幫幫人家……”

顏惜挽唇一笑:“幫人家?我看你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行了,趕緊在你家男人找來之前,回去好好想想說辭吧。別忘了你剛才可是答應過我的,除了自保,你還要保我一個呢。”說完他将皇甫譽往裏一推,再不理他,直接往前走去。

顏惜拐過轉角,驀地揚手一擋,便生生捉住了曉如直劈向清慕的第二道巴掌。

他低頭一看,只見清慕此時斜歪在地衣衫破亂,右臉高高腫起,而整只左手竟還被曉如死死踩在腳下難以動彈,容顏憔悴身形疲倦,哪裏還找得到平日半分清俊傲氣的影子?

眼看曾經萬分嫉恨的人,如今在自己面前落魄難堪至此,饒是他顏惜也難免微愕,心中登時百感交集。

曉如趁他出神猛地抽回手,冷笑:“是你?哼,你現在不是應該伏在床上,盡心盡力地侍奉小侯爺嗎?”

顏惜聽出他語氣中隐隐直冒的酸氣,長眉一挑,立馬駁了回去:“你若是想和皇家人度得一夜春宵那只管去,我顏惜絕不攔你。不過就怕人家金軀貴體,嫌棄你髒了身啊。”

曉如聞言怒極,破口大罵道:“嫌棄我髒了身!?哈!人人皆知今夜一過,你顏惜便是千人踩萬人踏,不出半月,那怕是要比誰都更髒了吧!”說完臉上已是惱恨至極,又驀地揚起手掌,作勢便要揮來。

顏惜眼疾手快扣住曉如的手腕,反肘微彎稍一使勁兒,啪地将那一巴掌打到了他自己的右臉上。

“你……”

顏惜瞧著曉如被打到的那一塊臉頰瞬間紅腫,不禁面色驟沈,幹脆又猛一揚手,重重賞了他左臉一個巴掌。

那曉如早已被第一掌打得頭昏腦花,這還沒站穩呢,哪料到顏惜的第二掌竟然就這麽毫無預兆,淩厲如風地劈了過來。他硬生生挨了兩掌,現在眼冒金星腳底虛浮,踉跄了好幾步方才勉強站穩。

“顏惜你……你……”

“我?我什麽?”顏惜半個跨步邁向前,左手猛地揪住曉如的頭發,右手向後一擺,指著清慕的臉冷冷道,“你打清慕也就算了,竟然對我也敢使這麽大力,簡直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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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如現在雖然頭皮扯痛難當,但仍是不願失了面子,只得放聲狂笑,費盡心機地奚落顏惜:“哈哈哈!顏惜你當你自己是誰?這還沒被皇家人嫖過呢,就已經擺出人上人的架子了嗎?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什麽找死,我看你……”

“我有什麽可慚愧的,”顏惜微微一笑目光沈靜,面上竟是不怒也不惱,只淡淡道,“你既找死,我卻又有什麽不敢講的。”

曉如一聽,整張臉立馬漲得通紅,忍不住低聲吼道:“放屁!胡說八道,全是胡說八道!”

“我還什麽都沒有說呢,你如此激動做什麽?”頓了頓,顏惜忽然将曉如狠狠往前一推,而後兀自抱胸站好,盡管唇邊仍留有笑意,然而眼內卻閃著厲厲冷光,看來竟是咄咄逼人的緊。曉如沒瞧片刻額間便已是虛汗涔涔,顫著腳直往後退。

顏惜見他這副驚駭如鼠的模樣,唇角一彎,冷笑道:“看來你是真做了虧心事了,不然你怕什麽?”

曉如吞口唾沫,艱難勉強道:“我……我怕什麽?”

“怕你那位好哥哥呀,”顏惜低頭玩起指甲,語氣聽似漫不經心,卻是句句一針見血,“如果曉悠僥幸沒死,那定要來向你索要雙腿,如果不幸死了……呵,那你就自求多福,祈禱曉悠還顧念著兄弟之情,只賞你一個痛快便罷,千萬別化成厲鬼糾纏一生啊。”

曉悠霎時雙膝一軟腿腳發麻,若不是及時撐住了牆磚,只怕是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了。顏惜見狀好笑,環顧四周裝作驚詫:“咦,莫非真有那麽靈,這麽快就來索命了?”

“啊別!顏……顏公子……我求求你別再說了……”曉如此刻汗如雨下,臉白如紙,當真是吓得魂飛魄散了,“我、我知錯了……”

顏惜存心耍他:“哦?那你倒是說說,你哪裏錯了?”

曉如閉上雙眼緊握拳頭,面容掙紮可怖,咬牙道:“那晚我不該誣陷哥哥,亂傳謠言,說他對、對你心懷歹意,試圖取而代之……更、更不該……”

顏惜不願放過他,笑著催道:“繼續啊。”

然而曉如一直他死咬雙唇,明顯不願再講下去。

顏惜等了一陣兒沒等著下文,卻也不再強迫他,只是了然笑笑,自顧接了下去:“你更不該趁著曉悠孤立無援之時,假施好心将他騙進屋中,而後廢了他的雙足挑了他的筋骨,讓他下半生從此淪為廢人。”

話已至此,曉如終于沈沈跌倒在地,不住顫抖。

顏惜擡腳踢了踢他的下巴:“其實你們倆兄弟都得罪我頗多,這種狗咬狗的事兒,本來我暗中看看也可權當解悶兒的,”他微微一頓,腳尖猛地用勁兒,驟然狠道,“只是你當真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先拿我顏惜來當幌子,後搬出穆爺來鎮場子……啧啧,這招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好不是?這樣一來誰還敢去救曉悠?他就算有十條命百條命也終是活不成的了。”

曉如直聽得全身發寒,不明白顏惜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來的。他幹幹一笑:“顏公子,如斯環境如何您該比我清楚,我這不也是競争使然嗎……再、再說了,哥哥以前不也時常找您麻煩麽,我這樣做,好歹也算是為您……”

顏惜笑了:“沒錯,曉悠的确自不量力,常常找我麻煩;但他哪比得了像你這等城府心機的好弟弟,一出手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曉如渾身一僵。

顏惜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右手向後一擺指向清慕,厲聲道:“先利用我來排擠曉悠,再利用清慕來除掉我……真是高明的連環計啊。如斯人人皆知我與清慕不和,再加上穆爺對清慕的寵愛,你根本不用費功夫,到時只需随口栽贓幾句,就足以害死我了。”

曉如聽到這裏幾欲暈過去。他戰戰兢兢地想,顏惜能在如斯一路披荊斬棘坐到這個位置,大概……也不無道理。渾渾噩噩了半晌,他感到顏惜忽地撤回腳尖,笑聲漸漸飄入耳中。

“你一舉三得的願望是注定要落空了,不過……如果你識相的話,我們倒是可以趁著今晚,将這共同的心腹大患給除去。”

曉如猛地擡頭,滿臉驚詫:“什麽?”

顏惜微微一笑:“你這是什麽表情?剛剛折磨他的不正是你嗎?怎麽,現在便怕了?”

“但、但是……我也就只是欺負欺負他,出出氣而已……可從來沒想過,要、要殺了他啊……”

“誰說要殺了他了?”顏惜在清慕身邊蹲下來,用指甲碰碰他的臉,笑意愈深,“不過将這家夥的臉毀去個七八成,然後扔遠點兒,任他自生自滅不就行了。這套路你應該比我熟悉吧。”

曉如愣住了。毀、毀容……?!他心中狠狠一震,實沒想到顏惜的心思竟有這般歹毒。

顏惜這時已經用指甲,在清慕蒼白如紙的臉蛋兒上逼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他轉頭看向曉如,然表情卻忽明忽眛在夜色燈火之中。

“我們現在可是一條船上的了,你還在考慮什麽?”顏惜長眉一揚,“考慮挑個時候将今晚的事情告訴穆爺,以此除掉我嗎?”

曉如一驚,沒料到顏惜心思竟能深遠至此。

只聽顏惜繼續譏諷道:“我勸你別妄想。到時候真要追究起來,你的袖手旁觀和我的動手毀人又有什麽區別?再說我畢竟已經出了閣……你說,穆爺那時是會先解決你,還是先解決我?”

曉如猛然暈眩。如此一一分析而來,他只覺自己已經完全被眼前這個巧舌如簧,心密如針的男人給緊緊鉗住,無法思考,無計可施。

顏惜瞧出端倪,滿意地笑了:“很好,明白得還不算太晚,”他纖手一揚,目示前方,“現在給我滾遠點兒,去那邊守著。”

曉如連連點頭稱是,狼狽爬起。臨走前他驚魂未定地瞟了一眼清慕,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日後無論如何,他都再也……再也不要得罪顏惜。

等到曉如完全消失在了街角盡頭,顏惜這才轉回臉,直直看向清慕。兩人四目相視許久均未說話,最後仍是顏惜先笑起來:“第十八次,”他頓了頓,聲音漸低,“你終于成功了。”

清慕眸深似夜,良久輕輕吐出兩字:“多謝。”

顏惜一愣,諷刺道:“難得,沒想到最後,我竟還能聽你道一聲謝。”

清慕聽出深意卻不惱怒,只是撐住牆磚緩緩站起身來。顏惜往後一退,上下打量,并不扶他。

“曉如固然狠毒得緊,但那好歹也是對別人;哪像你,為了逃走,竟然狠心将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顏惜擡腳踢踢清慕的腿,皺眉,“你就那麽确信曉如會趁著今晚來趕你?

哼,幸好他雖然心狠手辣,但是膽子還不夠大。否則他再狠一點兒,便可将你生生打死,直接拖到亂墳崗裏埋了。”

“不是還有你嗎。既然都已經救了那麽多次,這最後一次,又豈有不救之理。”

顏惜嗤笑:“這麽說你是早算計好,就等著我來了?”

清慕站定身子喘了幾口,擡起眼來直直看著顏惜,片刻才道:“我确信你一定會來……但卻不知道,你為什麽會來。”

顏惜眉間微跳,冷冷哼了聲。

清慕極其難得地笑了,眸色深若寒潭暗湧一片:“說吧,這麽多年,你對我又是折磨又是相救……到底因為什麽”

這時街頭遠處恰傳來一陣輕快的馬車聲,由遠及近,想來不多時便能來到他們面前。顏惜細瞧清慕許久,眉目神情,竟如同五年前兩人初見時一般恍惚。

他微微一笑:“我嫉恨穆爺只對你一人另眼相待,所以總忍不住想要折磨你;只是你長得有些像我一……一位朋友,所以每次下手,又總忍不下心傷你太重。”

清慕一愣,忽然急道:“與我相像?那……”

“別妄想了,”顏惜知道清慕心中念頭,臉色瞬間一沈,打斷了他,“我只不過是說神韻而已,若真要論起五官來,他現在長什麽樣子我也不知道。再說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他出身不凡,你別指望攀關系湊熱鬧。”

清慕言辭被堵,霎時氣血翻滾胸口一滞,只覺眼前陣陣發黑,難以站穩。此刻小腿和腳踝全是錐心刺骨般的劇痛,清慕低著頭死死咬牙,極力忍耐。

顏惜一把拎住他的胳膊,伸手攔下馬車。待看清駕車人是一位濃眉大眼的年輕小哥兒時,顏惜嘴角一彎,風情盡顯。

“小師傅,能行個方便嗎?”顏惜抖抖清慕的身子,又往下指了指他的腿腳,滿臉惋惜道,“哎,這位爺不懂如斯規矩,被打手狠狠教訓了一頓,我瞧他實在可憐便出手救下 ,只是幫人幫到這兒我也沒更好的法子了,所以……能否請你家主人施個好心,救救這位小爺?”

年輕車夫雖然被顏惜的笑容給迷得頭暈腦轉,但是仍不敢忘了本分,趕忙轉過身去詢問馬車裏的主人。

說不忐忑是不可能的。隔了很久顏惜才聽見車中有聲傳出,清冷低沈,算是好聽。

“不用管,走。”

……

顏惜氣得差點兒沒一只腳踹上去。他深深吸了一口,左手又将清慕給拽緊了些,好不容易平靜道:“這位……公子,這位小爺雖然和你沒什麽交情,但是……”

“落風,怎麽還不駕車?”

盡管這一句話語氣平穩,冷靜如常,然而那位名叫落風的車夫卻被吓得陡然失态,面上血色全無。他戰戰兢兢應了聲“是”,擡手就要揚馬鞭。

顏惜心中又急又怒,眼看就要伸手去攔,卻被清慕一臂擋開了。

“……你幹什麽?”顏惜皺眉,“我這是在找人救你,莫非你真想被我拖到亂墳崗裏去嗎?”

清慕忍著痛楚勉強諷笑:“若是真想救我,那當初就該自備好車輛馬匹,我們又怎會淪落到現在這樣……這樣低三下四,求人無用的地步。”

顏惜鳳目一眯眼看就要發怒,但馬車裏的人卻比他更快,挑開簾子,兩道冷光便直直射了過來。顏惜擡頭望去,見那人雖只露出了小半張臉,但管中窺豹可見一斑──的的确确是副好相貌。顏惜心思一動,雖猜不透為何,但暗忖此人心中已經有所動搖了。

果然,沒過多久那人便放下簾子,淡淡一句:“抗進來。”

顏惜心中大喜,而後忽覺手中一輕,側目望去,卻見那落風竟真的處處謹遵主人吩咐,一個反手便将清慕扛到了肩上,緩緩送入車中。

“走吧。”

“是。”

随後那主仆二人均再未理會顏惜。落風馬鞭一揚,駿馬四蹄翻飛,登時踏塵絕去。

顏惜看著漸漸遠去的馬車,一個人,站在原地愣了很久。他心中感覺有些古怪,既是輕松,卻又是傷感──最讨厭的死對頭走了……這偌大的如斯,以後恐怕會變得無聊了。

他低頭踢踢石子兒,想起剛才車中那人的言語舉止,容貌氣度,心中忍不住酸氣直冒,喃喃自語:“那家夥可真是幸運……随便給他找個救命恩人,竟都能是個大富大貴的主兒……”

顏惜滿懷郁氣地回了如斯,推開門,卻見屋中空空如也,哪裏都沒有皇甫譽的影子。他一愣之後随即想到,應該是那嬌氣鬼的男人聞訊找了過來,一怒之下将人給拎走了。

顏惜杵在原地靜了片刻,想到不久前這屋中的光景定然是好一番雞飛蛋打,不禁杳然一笑,随即負手掩上了門。

他慢慢走回床邊和衣躺下,兩只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盯著頭頂那一片深墨色的天花梁。剛剛還憤憤不平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顏惜嘴角一撇,弧度既像苦笑又像冷笑──誰能料到今晚朝遠湖邊人人争搶的頭牌小倌,此刻竟會落得一個長夜漫漫,獨守空房的凄涼下場呢。再說,清慕又在今晚逃掉了……

哎。一想到這個,顏惜便忍不住側身一翻,口中悶哼了聲。他知道以穆爺的心思才智,怎可能不懷疑到自己身上?恐怕他以後在如斯的日子不會很好過,倒不如趁早睡個好覺,什麽也別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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