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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滿端著藥往顏惜的房間走,他腳步雖小卻快,深埋著頭,假裝聽不見周圍人的嬉笑嘲諷。
“啧啧,雖然晚了點兒,不過報應終還是來了不是?”
“就是!瞧那顏惜平時跩得跟個什麽似的,嘿嘿,現在也終于嘗到苦頭了啊!”
“我剛看見他被拖回去。哎,你們是沒福氣瞧見他那副臉色喲……真他娘的大快人心!”
“他以為自己忒受寵了,依我看哪,他在穆爺心裏,恐怕連清慕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一根手指頭?你也太擡舉他了!”
“诶诶,這些先撇過不談。你們憑心說說,真是顏惜放走了清慕嗎?他能有那麽大膽?再說,他連閣都出了,還怕清慕個屁啊!穆爺就算再怎麽寵愛清慕,也絕不至于拿整個如斯的名聲開玩笑啊。”
“哼,所以才說是報應啊!”
“哈哈哈!對對對!報應,報應!”
……
春滿轉身關上門,将接下來的雜言亂語盡數擋在屋外。
他擡頭看了看床,和此刻恹恹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一路走來無動于衷的臉色,終于再也挂不住了。
春滿慢慢走過去,剛想扶起顏惜的身子喂他喝藥,誰知顏惜将臉一撇,只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來,緊緊端住了藥碗。他向來喜甜怕苦,但這一次硬是咬著牙,一鼓作氣喝完了它。
“好了,拿遠點兒吧。”顏惜将碗扔回去,抹抹唇,聲音沙啞得厲害。
春滿手忙腳亂地接過碗,嘴角一斜,眼眶霎時就紅了:“公、公子……”
眼淚滴在碗沿,聲音沈悶得,令人想起午後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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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惜擡起臉看看他,自嘲道:“我這個樣子都沒哭,你哭什麽?”
春滿将那只碗緊緊按在胸口,近乎哽咽:“公子……他們……他們憑什麽這麽說你?”
顏惜歪過頭嗤笑一聲,語氣理所當然:“這有什麽可奇怪的。他們連錦上添花都不願意做,你莫非還指望他們雪中送炭嗎,”他頓了頓,将臉埋進枕裏,“上藥吧。”
春滿見顏惜神色疲乏,眉間隐隐似有委頓之态,心中一驚,趕緊坐下來撩開了他背後的衣衫。
緊接著,便是一陣狠狠的抽氣聲。
春滿顫抖著右手撫上顏惜的後背,那兒依然皎白如玉,只有萬般仔細地看才能看清,密密麻麻的針孔,已經遍滿了他的整個背部──從後頸,一路延伸至臀股。
妓館這樣的地方,最是擅長用刑不留痕。
春滿驚得臉色刷白,不禁失聲叫道:“這……這是什麽?穆爺他瘋了嗎?!?”
顏惜皺眉:“你小聲點,想死也別牽連我。”
春滿緊緊咬住下唇,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語無倫次地道:“我不想死……哦不不不……是公子你不會死……你、你不會死的……”
顏惜不耐煩地打斷他:“說什麽傻話,我當然會死,老了以後那麽難看,我可不想活得太久。”
春滿怕極了這種不吉利的話,仍然不依不饒道:“不……不會的……公子你一定能長命百歲,長命千歲……”
顏惜低低一笑:“百歲就夠可怕的了,還長命千歲?那豈不是成老妖怪了嗎。”
春滿立馬伏身大哭,嘶聲道:“就算您變成了老妖怪,我也一樣跟著您!”
顏惜終于無話。良久,他的聲音才從枕頭深處杳杳傳來:“……還說什麽妖怪不妖怪,你再不上藥,我就要直接變成鬼了。”
春滿一愣,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是來做什麽的。他急忙擰開藥瓶,開始給顏惜上藥。
整個過程中,盡管顏惜一聲也沒吭,但是春滿比誰都明白那會有多疼。試想妓院倌館是什麽地方?就算你生了病,帶了傷,受了刑,他們又豈能因為你一個人的緣故,而白白丢喪掉大片大片的客戶和銀子?如斯精明的很,他們将錢大多花在醫治皮肉瘡疤的外傷藥上,而至于更為重要的內傷藥,他們卻反倒用著極其平常,甚至歪門偏方的便宜藥物。
春滿手中的這瓶外傷藥即是如此──藥性極猛極烈,一經塗上便起效果,皮肉很快就能恢複如初。只是舍了長痛,可憐的小倌們就只有煎熬那份劇烈密集的短痛了。
針孔極細極小,很是難尋。春滿瞪大眼睛努力找了很久,直把眼睛都看得生疼,才在将近一個時辰之後勉強敷完了藥。
他長噓一口氣,輕聲道:“公子,弄好了。”
“嗯。”顏惜閉著眼,若有若無地應了聲。
春滿看見他緊繃的脊椎骨,一段一段,逐漸松軟下來,不禁胸口一酸,實不敢想,他剛才究竟是有多痛。他跟著顏惜已經整整三年,但直到如今他才反省,他大概,從沒有真正了解過顏惜。
他素日見慣了顏惜飛揚跋扈,嘴不饒人的刻薄模樣,從沒有想過,這個人居然也懂忍耐,也有傲氣。看他如今躺在這裏的樣子,雖然狼狽不堪,但卻詭異得令人肉跳心驚。
春滿恍惚得出神,有那麽一刻他差點兒分辨不了,現在躺在這裏忍痛的的人,究竟是清慕,還是顏惜。
“你怎麽還不走?”
“嗯?”春滿猛地驚醒。
顏惜悶笑一聲:“你想對我做什麽?藥已經抹到了那裏,你莫非還想繼續往下走不成?”
春滿微怔了一下,随即明白過來。這要擱在平時,他一定早就漲紅了臉,羞惱難言了。可是他現在卻沒工夫理會這句玩笑話。
他只想求證一件事。
春滿捏緊手中藥瓶,猶豫半晌,終于幹巴巴地道:“公子,您、您就老實告訴我吧,那晚到底是不是您……放走了清慕公子?”
顏惜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連想都沒有想,嘴唇一動,冷冷吐出兩個字:“不是。”
春滿被他利落的答案堵了這麽一下,幹脆把心一橫,不怕死地繼續道:“可是侍衛們都看到了!您讓小侯爺先進的如斯,又過了好久,您才一個人再進去的……這……”
“這又怎麽樣?”顏惜一聲冷笑喝斷,“哈,我還覺得奇了!別人都是看見什麽才坦白什麽,他們倒好,壓根兒連我的影子都沒見著,就能厚著臉皮誣陷人,滾去穆爺面前邀功!”
許是動了真怒,顏惜背上的傷口忽然狠狠一疼。春滿見他臉色瞬間灰敗,額際冷汗連連,一層一層止不住地往外冒,心中大叫不好,趕緊從床上跳下來。
“公子您怎麽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您……您別生氣……別生氣……”春滿急得簡直都快要哭了。
誰知顏惜根本不理他,只死死攥緊身下的被褥,一邊忍耐劇痛,一邊咬牙切齒地道:“這群狗東西……落井下石做得可真夠絕的!哼,等我好了,看我不撕爛他們的嘴!讓他們通通跪下來哭著求我!”
他這一番話說得極為狠厲,仿佛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那般,又是痛又是恨,又是凄惶,又是無奈。
春滿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心中竟然生出懼意。
顏惜眼角一擡,不怒反笑:“原來你還是怕我。”語氣,似乎有些許的落寞。
只是這一次他并沒再逼問春滿究竟怕自己什麽,過了一會兒,便淡淡道:“怕就滾吧。”
說完複又側身躺下,只拿那一片千瘡百孔的後背,冷冷對著他。
春滿張張嘴,胸口好像有千言萬語急湧而上,行至喉頭,卻又全都輕然飄落。
他看不懂顏惜。他很多時候怕他,被罵狠了的時候恨他,相處久了漸漸習慣他,後來發覺他其實心腸不壞便決定死心塌地跟著他,當然極偶爾的情況,他也會像現在這樣,心疼,可憐他。
但春滿仍然看不懂他。
他只知道,這個人對于出閣,好像有一種近乎狂熱的追求。這三年來他跟在顏惜身邊,一路看著他為出風頭處處争搶,為當頭牌不擇手段,鋒芒畢露睚眦必報,雖說人各有志不能勉強,但如此咄咄逼人,畢竟,令人難以心生喜歡。
如斯裏一個公開的秘密是,清慕被人讨厭,那是因為被迫;而顏惜被人讨厭,那都是大家自願。
一想到這裏,春滿忽覺眼鼻酸澀,有些替他不值。顏惜能出閣确是因為他付出了很多,處處都做到了最好。只是這畢竟是一個千人騎萬人踏的位置,他為此而努力,可哪有人願意拉下臉皮,來稱贊這樣的進取心。
誰都不懂,顏惜究竟是為了什麽,竟能發狠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
“……你還不滾。”顏惜忽然出聲。
“是要我親自來趕你嗎。”
春滿身形一僵,神色似有動搖。
顏惜低低笑道:“別白費功夫了,就算你再問千遍萬遍,我也還是同樣的回答,”他停頓一下,聲音漸弱幾不可聞,“多說無益,你既已經相信了別人,那我無論再說什麽,你……你們都當是假話的了。”
顏惜合上眼,沖他擺了擺手,似乎是累了:“算了,其實你們想怎樣都無所謂,信我也好不信也罷,我才懶得管。”
春滿被那一句“你們”給狠狠震住了,只覺這一番話雖然表面無謂,實則凄苦異常。他愣愣看著顏惜瘦削憔悴的背影,忽然就心肺絞痛,眼前霧氣氤氲,喉間灼痛難當。
“……公子……他們我不知道,但是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我說了無所謂,你怎麽還不滾啊!?”
顏惜終于再也忍受不了,他一聲怒罵,一把抓過床前的燭臺,狠狠擲了過去。
春滿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吓呆住了,根本沒來得及反應,愣在原地一動沒動。
青銅鑄的燭臺當一聲落在距離春滿半丈遠的地方,笨拙地滾了幾轉。聲音喑啞沈悶,難聽自不必說。
顏惜撐起身子指著地上的燭臺,艱難提起一口氣,狠狠道:“你要是再不滾,下一次可就沒這麽幸運了!”
春滿心中大急,正當六神無主之際,卻忽聽房門吱呀一聲。
“春滿你下去吧,的确不是人人都能有他那麽幸運。”
屋內兩人霎時愣住了。這是……穆爺的聲音。
玄穆緩緩邁步走進屋內,擡腳一踢,便将燭臺撂到一旁。
“怎麽還不下去?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嗎。”
語氣很平淡,可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是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擺在那裏,房間這麽小,真是想忽略都不行。
春滿雖然怕極了穆爺,但他現在更怕的是,穆爺此番深夜前來,會不會是因為心中越想越氣,所以要變本加厲地對自家公子施刑啊?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合理的猜測,可是春滿人微言輕,也改變不了什麽。他擔憂地看了顏惜最後一眼,嘆著氣離開了。
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房間登時陷入一種近乎狂暴的沈默。
玄穆慢悠悠踱到床邊坐下,毫無預兆地揚起手掌,落在顏惜剛剛抹好創藥的背部。
沈默中霎時響起一聲清脆的巨響。
卻也只有這一聲巨響。
玄穆挑挑眉,看著床上的人滿臉慘白冷汗直下,甚至都已經把嘴唇咬出了血,卻仍是一聲不吭的忍耐模樣……他微微一笑,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是我小瞧你了,”玄穆的聲音很輕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如何,“顏惜,你真厲害。”
顏惜倒抽了一口冷氣,壓抑著顫抖,勉強扯開嘴角。他想他從未笑得如此難看。
“多……多謝穆爺誇獎。”
玄穆置若罔聞,只将手掌從顏惜的後頸一路游移而下。他的動作很慢,滑到最後,似乎連帶著力道,也都逐漸撤走了。
他能感覺到掌心下的傷痕累累,就像很多年以前的自己,也曾經有過的那樣。
一些絕對不應該再被記起的往事,忽然如潮般湧回了心底。玄穆輕輕合上眼睛,在一片柔軟,甚至已經微微濕潤的黑暗裏,他感到自己正在飛躍。
耳畔是凄厲的風聲。他浮于高空,只覺十數年往事全都歷歷在目,劈啪閃過,清晰恍如昨日。
然而真真假假,自有心知。
那個人曾經送了他整整一個夏天的涼糕,無論被嗤笑多少次,也始終厚著臉皮,不肯放棄;那個人曾經替他抹藥,表情溫柔,動作顫抖,好像那些鞭痕,比打在自己身上還要痛;那個人曾經在一把聚骨扇上,一筆一劃,細細描摹他的眉彎眼角,笑貌顏容;那個人還曾背著沈醉的他,走過一條奇異的的長路:前方雪霧蒼茫,身後滿地桂香。
仿佛是從盛夏深處裏來,行至寒冬,風雪肆虐,終于無路可走。
真是像極了他們相處的,那短短半年時光。
這簡直諷刺得可怕。
玄穆就在這樣忽上忽下的沈浮之中,冷冷回望往昔一切。他看到薛景涵親吻他,擁抱他,進入他,還曾緊緊貼著他的耳朵,說過那麽那麽多,真假難辨的情話。
然而他畢竟是薛景涵,時辰一到,他便迅速從戲本裏抽身離去,揚鞭策馬,直奔南下。
奔向對他來說,最最重要的那個人。
而玄穆畢竟沒有坐到那個位置;在薛景涵的心裏,最重要這三個字,始終只屬于一個人。
那和相處的時間長短并無關系。玄穆很清楚,有血緣的力量擺在那裏,無論多麽漫長的光陰,也都毫無辦法。
更何況他們,根本沒有所謂的來日方長。
玄穆忽然感到全身上下一陣撕扯般的劇痛。疾風如豹,像是要将他的靈魂和身體都吹裂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如此恍惚過。他想他應該忘記的。忘記那一道修長清隽的身影,從逆了光的轉角背後,破空出現,緩緩逼進。或許只怪那時日光太盛,灼浪暈花了他的眼睛。
其實玄穆對薛景涵并非一見锺情。而且他也從來不信這個。他只是不明白,人一旦動了感情,再往回看,無論多麽窘迫的瞬間,也都會變成令人難以抑制的怦然動心。
玄穆眼前一顫,感覺到掌心下的身體,有一陣輕微的晃動。而呼吸卻是逐漸微弱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但不過片刻,終是将手掌從顏惜的背部,緩緩撤離了。
“是你放走了他。”
毫無疑問,也根本不打算讓人還口的語氣。
顏惜忍痛嘶了聲,心中苦笑。不愧是穆爺,這氣勢,刑房裏的雜役要是能學到萬分之一,他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他其實并不是怕穆爺,只是因為清慕而喪失出閣的機會……那也虧太大了。
顏惜動了動唇,終是什麽也沒說。
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已經是一個變相的承認。
玄穆伸手纏上他的頭發,笑道:“很好……如果你敢再否認,那我一定一掌劈死你。”
顏惜默了一陣。
“……那穆爺的意思是,會饒了我的性命嗎。”
他不愧是一個,擅長鑽空隙的聰明人。
玄穆神色複雜地看他幾眼,忽然道:“我以為你恨極了他。”
顏惜艱難地點點頭,盡力平複喘息:“本……本也如此。”
玄穆笑了,眼中戾氣一晃而過,說得卻是雲淡風輕:“如果我是你,我會先找人強了他,再毀了他的容,最後把他丢出去喂狗。”
他頓了頓,随手順著發絲往上,拍了拍顏惜的肩膀,輕輕一笑:“你還是太心軟了。”
顏惜身子一僵,饒是他玲珑善變,卻也不知道此時應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
他太卑賤,在這天子腳下的華京城裏,有太多的人,都能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輕而易舉地捏死他。
在這些人面前,任何聰明和心機都是沒有用的。地位的懸殊足以彌補一切。他的所謂手段和努力,只能排擠掉和他一樣的可憐人而已。
顏惜想了想,到底不敢再耍什麽花招,只得緩慢弓起身子,勉強做出一個埋頭跪拜的姿勢,低聲道:“求穆爺懲罰。”
玄穆笑了笑:“我要是真想罰你,你早就沒有命了。”
很淡很淡的語氣,但仍是讓顏惜出了一身冷汗。
“再說,我恐怕很快……就要管不到你了。”
顏惜眉間一跳,難得被吓到了。他立刻擡起頭,眼神慌亂:“穆爺,您、您這是什麽意思?”
他是真的害怕,就連手心裏的被褥,也都全部濕透了。剛才在春滿面前苦苦支撐的倔強,好像只是幻覺一場。
顏惜将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低軟下來,額頭和鼻尖,都幾乎要陷進床板裏去。
“穆爺……求你,不要把我趕出去。”
“不要……把我從如斯裏趕出去。”
顏惜的臉色蒼白如紙,然而眉目神情卻是堅決似鐵。尤其配著染血的雙唇,更是平添妖豔。
在這一刻,即便是玄穆,也不禁感到一陣難以理解的錯愕。
顏惜是在乞求,但看起來并不軟弱。
他一向不是個驕傲的人。寄人籬下,千裏奔波,以及在如斯長達數年勾心鬥角,步步為營的生活,都早已将他逼成了一個真正的小倌。他必須要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甚至必要的時候,他還要在背後放人冷箭──做出這樣肮髒的事情──才能勉強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活下來,然後繼續往上爬。
再驕傲的人也有軟弱的時候,或許這兩者之間的界限,本身就很難說。
更何況,顏惜無父無母,無友無師,他所有維持生存的技能,都是被生活一點一點逼出來的。世态炎涼,驕傲是什麽東西,沒有人教給他。
玄穆摸摸顏惜的頭發:“只當個普通小倌也能衣食無憂了。可你為什麽,對出閣那麽熱衷?”
顏惜勉強一笑:“人總是想往高處走的……既然身在如斯,那我當然要拼一拼了。”
拼一拼。哪怕只是為了那個,黯淡到幾乎沒有任何希望的承諾,他也仍然想要拼一拼。
玄穆深深望著顏惜,在目光相觸的間隙,他好像又看到了五年前,那個帶著滿身泥污跪倒在他的腳邊,口口聲聲求著,要進如斯當小倌兒的落魄少年。
原來一眨眼,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玄穆低頭看著如今又一次弓起背脊,匍匐在他面前的顏惜,忽然意識到,這孩子當初給他的保證,每一句每一字,都做到了。
除了美貌是天生,其他任何需要後天培養的地方,他都比旁人完成得更好。只是這樣的進取,除了要付出絕對的努力之外,必然還要忍受難聽至極的閑言碎語。
雖然他不知道,但是他也不難想象,在這許多年的日日夜夜裏,顏惜面對的都是什麽。
玄穆驀地心中一軟。他對這樣一路堅持,無論陷入怎樣的逆境都絕不退縮的人,始終有那麽一點,類似惺惺相惜的感情──無論那是為了什麽。
玄穆站起身,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把你趕出如斯。”
顏惜的身體瞬間癱了下去。有了這樣一句話,好像下面的話他都再也不用聽。
“是有貴人來點你,就算是我,也不能再把你藏起來打了。”
玄穆将一個精致的瓷瓶放在床頭。
“敷這個藥,然後明晚就去接客。”
說完便轉身離開。
直到過去很久,顏惜仍然縮在床角,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第一次,他願意承認自己這些年日夜不斷的努力,一旦暴露在強權面前,便轉眼灰飛煙滅,什麽都不再是。
他感到眼眶濕熱,喉嚨酸漲。沒想到,哭泣的感覺與他闊別經年,如今重逢,卻誰都不覺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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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裏那份淌入血脈的冰涼,好像他永不落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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