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薛銘修沒有想到自己剛剛當完封易辰的不速之客,結果一回到宮裏便被告知,他竟然也有一位不速之客,已經留在這裏,苦苦等了他整整一晚。

薛銘修根本還沒來得及去猜那到底是誰,內廳裏便已遙遙傳出皇甫譽那誇張至極的大哭聲。

他微微皺了皺眉,胸中心思一動,便已大致猜出了小侯爺的此番來由。

皇甫譽完全是連滾帶爬地撲過來,然後一頭挂在薛銘修的胳膊上,死死拽著他的衣袖,抽泣道:“二、二殿下……嗚嗚嗚……我、我等你好久了……嗚嗚嗚……你一晚上都去哪兒了……我都要死了……”

薛銘修不著痕跡地拂開皇甫譽兩只亂扒亂拉的手,也不管他,只徑自走到椅邊坐下,而後慢吞吞地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畢竟,任誰說了大半夜的話,也都是會渴的。

皇甫譽愣愣看著薛銘修面無表情,一口一口飲茶細咽的樣子,腦中忽然有點兒發暈。他覺得今日眼前的二殿下,似乎和他以前見到的那些個溫言雅笑的模樣,很是不同。

他心中開始打起退堂鼓,吓得連哭都給忘了一大半,心想來找薛銘修訴苦,是不是錯了……

薛銘修不急不忙地喝完那一杯茶,這才慢悠悠地開口:“小侯爺怎麽了,大半夜的跑我這兒來,還一夜不歸,也不怕流言蜚語嗎。”他說話的時候一直低頭把弄著茶杯,眼睑低垂,看不出神情喜怒。

于是皇甫譽越發害怕了。他喉嚨一緊忍不住哽咽出聲,吞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換了個嚴肅正式的稱呼,忐忑道:“二、二殿下……你……心情不好嗎?”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薛銘修緩緩揚起的笑容。

“小侯爺怎麽這麽問?是你和三弟出了問題,心情不好的,恐怕應該是你吧。”

就這麽一句話,便又成功将話題扭轉回了最初的問題,并且,還順帶刺激了某人再次白浪滔天的眼睛。

皇甫譽這次是真的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出來。他胡亂抹著臉,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嗚嗚嗚……二殿下,我、我和薛銘禮完了,完了!嗚嗚嗚……”

薛銘修聽完随意“嗯”了一聲,懶洋洋道:“怎麽了,你們這次又鬧什麽別扭了。”

皇甫譽一聽便将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可是他也不解釋,只哇哇大哭著重複那一句:“不不不……不是鬧別扭,才不只是鬧別扭……我們是完了……完了!嗚嗚嗚……完了,徹底完了……”

薛銘修靜靜看著眼前正哭得起起勁兒的半淚人,良久,忽然道:“小侯爺,我一夜未睡現在精神可不怎麽好,如果你還不快講正事的話,那麽,就恕我要送客出門了。”他這樣說的時候,臉上笑容不小,只是聲音裏的溫度,卻也不怎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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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譽至此終于确信今天的二殿下,絕、對、不、正、常!雖然他的模樣表情和平時相差不大,可是其間感覺,卻是天壤之別。皇甫譽愣愣忘了哭,挂著滿臉濕痕呆若木雞地望著薛銘修,總覺得他……變得很陌生。皇甫譽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他從沒見過薛銘修這樣陰鸷可怕,并且氣勢攝人的樣子。那簡直就和坐上龍椅的皇弟舅舅一模一樣──或許更甚。

“……我……我……”皇甫譽半開半合地張了張嘴,感到口幹舌燥,說不出話。

薛銘修見狀微微一笑:“小侯爺你怎麽了?看你的樣子,難道是在怕我嗎?”

“啊?啊!不……”他這樣否認著,然而腦袋卻是沈沈點了下來。

薛銘修失笑一聲:“你的身體可比你的嘴巴要誠實啊。”

這種尴尬若是放在平時,皇甫譽一定會窘到臉紅,可是現在,他卻是怕到臉色慘白。

“嗚……二、二殿下……你現在這個樣子,誰、誰看到了能不怕啊……”

薛銘修想了想,神情略有變化,忽然說:“當然有人不怕。”

皇甫譽一怔,雖然仍是怕,但是好奇心已經明顯占了上風:“诶?是……誰呀?”

薛銘修笑了笑沒再說話。他一手撐住下巴,一手懶懶搭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著,神情若有所思,只是偶爾在那一雙越眯越狹的鳳眼裏,會有一簇隐隐流過的,溫柔的光。

這副模樣直把皇甫譽看得目瞪口呆,他一驚之下脫口而出:“咦?二殿下,你……你有喜歡的人啦?”

此話一出薛銘修的所有表情登時收住。他轉過臉來冷冷掃了皇甫譽一眼,聲音似笑非笑:“小侯爺,你管多了。”

“唔!”皇甫譽吓得趕緊死死捂住了嘴巴。

薛銘修頓了頓,轉過話題漫不經心道:“說你的正事吧,你和三弟怎麽了?”

皇甫譽現在已經被吓得不敢再随便亂哭,也不敢再多說廢話,只能拼命忍住哽咽,沙啞道:“我……我們的事,被穎妃娘娘和……和我爹爹知道了……”

薛銘修聽到這裏終于皺起了眉頭,問道:“怎麽回事。”

皇甫譽抽了抽鼻子,想到當時場景,不禁狠狠跺了跺腳,用一種又氣又急又痛又悔,還十分恨鐵不成鋼的敗壞語氣啜泣道:“都……都是薛銘禮那個白癡的錯啊!他叫我去他殿裏,可是他幹嘛非要挑一個穎妃娘娘常去看兒子的時候讓我去!?……好嘛,讓我去也就算了,可是又幹嘛非要在那個時候對我……對我……嗚……他就那麽忍不住嗎!?那個白癡……笨蛋…傻瓜……禽獸!”

薛銘修低低“呵”了一聲。

皇甫譽現在正難過得厲害,又看見薛銘修是這麽個反應,就算再怎麽害怕,也不禁有些生氣。他紅著眼圈,嚅嚅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嘛,你覺得這件事情很微不足道嗎……你是沒看到穎妃娘娘當時的反應,氣得差點都要掄棍子打人了……當然她沒自己動手,只是叫人把我給押了起來……如果不是薛銘禮,我看她那樣子,真的是要當場活活打死我的……”

薛銘修淡淡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長公主是你娘呢,她又不是什麽受寵的嫔妃,怎麽敢這麽做。”

皇甫譽哽咽著搖頭,哭道:“她哪裏不敢啊……她後來親自去了一趟梁臨侯府,和我爹爹媽媽大吵了一架,說的話都好難聽,甚至還、還說什麽……我勾引她兒子……”皇甫譽話到這裏稍微緩了一下,喘口氣,将腦袋埋得更低,繼續悶悶地道,“什麽嘛……我這副樣子,哪裏有他長得好看,他勾引我還差不多,怎、怎麽能說我勾引他呢……”

薛銘修随意望了皇甫譽一眼,笑道;“小侯爺不必妄自菲薄,你長得很好。要不然,三弟早已見慣了美人,最後怎麽會單單只對你一個人情有獨锺呢。”

這種話皇甫譽現在聽著聽著也就過了,沒工夫像平常那樣鬧臉紅。他狠狠抹了一把臉,嘴巴一癟,壓抑著哭腔:“嗚……這些都不重要啦,總、總之這件事情鬧得好大的,薛銘禮也被她給軟禁了起來,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他說到後來又忍不住快要哭,只要一想到薛銘禮可能正在受苦受難,眼淚就止不住地一顆一顆往下滾,印在慘白慘白的巴掌臉上。那副模樣,看起來實在可憐得緊。

薛銘修看著皇甫譽,笑著摸摸下巴,語氣有些無奈:“哎,三弟會愛上你這樣的傻瓜,也真不知道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皇甫譽一聽愣了愣,随即瞪圓眼睛,軟綿綿地争辯:“……怎、怎麽會是我傻呢……明明就是因為他不小心,所以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啊……”

薛銘修聳聳肩:“這麽明顯的事情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

“……嗯?”皇甫譽仰起兩只淚汪汪的桃子眼睛,表情特別迷茫,“看出來什麽?”

薛銘修搖頭嘆了嘆氣,直接道:“三弟是故意的。”

“……哦。”皇甫譽聽完沒啥特別語氣,就随口敷衍地支應了一聲兒。

其實這個時候他并沒有很明白薛銘修這六個字背後的意思,但是不知為何,他心中就是隐隐有那麽一種預感──強烈得簡直就快要将他吞沒:就算傻瓜如他,只要再想一想,再仔細,認真,虔誠地想一想,那麽一定就可以想出來的。

半刻锺的時間靜靜淌過,皇甫譽的眉目神情沒什麽大的變化,像是僵住了。只是眼眶一點一點,暈染成了一片落滿胭脂的水流。

薛銘修餘光一瞥,瞧出變化,輕聲道:“小侯爺想明白了?”

“……恩。”他整個人失魂落魄,又一次毫無意識地張開嘴巴應了聲。

可是這樣的淡定只堅持到下一刻,就再也裝不下去了。

眼眶簡直像是沒了底,眼淚簡直像是沒了頭。皇甫譽張開手掌捂住一片濡濕的臉頰,咧開嘴巴,聲音穿縫而過,幾乎算得上是嚎啕大哭:“他……他怎麽真的那麽白癡啊!就算要坦白,也、也用不著以這麽野蠻的方式嘛……嗚嗚嗚,那個白癡……傻瓜……豬!”

薛銘修對皇甫譽那鬼哭狼嚎似的真情表白沒什麽興趣,卻也難免感慨三弟的一片癡情和良苦用心。他一直都知道薛銘禮喜歡皇甫譽,而且正好印證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薛銘禮的這份感情,他反而比薛銘禮本人都還要更先看出端倪。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料到,那個性子一向暴躁霸道的三弟,竟然會對這個溺愛嬌氣,除了吃喝玩兒樂根本一無所長的廢物小侯爺,深愛到如此地步。

也許皇位他是怎樣都争不到,可是他連一個普通皇子日後所能繼承的全部財富名位都願意放棄──只為了皇甫譽一個人。只為了他和皇甫譽,可以長相厮守,陪伴至死的一生。

薛銘修聽著某人越來越大的嚎啕,心想感情,還真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情。

在他看來薛銘禮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而得到的又只是這麽一個只知索取不懂付出,早已被嬌慣寵壞的白食貨。兩個人一路走來都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金枝玉葉,什麽苦都沒吃過,如果突然間一無所有,那麽可想而知,未來的艱辛坎坷。

然而薛銘禮仍然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這一條路。眼前的人在自己看來只是一個一無所長的廢物,不過在薛銘禮的眼中,卻變成了一件此生不換的珍寶。情人眼裏出西施,或許,這正是愛情獨一無二的霸道。

薛銘修打斷皇甫譽沒完沒了地哭訴,低低一笑:“先不管三弟是幸運還是不幸。小侯爺,有三弟這樣愛你,你很幸運,這倒是不假的。”

皇甫譽垮著一張花貓臉噎噎地說:“他、他要是不幸了,那我……我怎麽還可能幸運呢……”

薛銘修聽到這裏,覺得自己大概開始有點了解,薛銘禮閱盡千帆,最後為何只愛了皇甫譽。

皇甫譽現在好像有點哭累了,他的聲音又啞又苦,卻仍是不肯解氣地罵道:“嗚嗚嗚,薛銘禮真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我以為我就夠蠢的了,沒想到他比我還要蠢!嗚嗚……他、他怎麽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這麽魯莽地做了……他至少也得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呀!白癡!笨蛋!自以為是的家夥!”

他像這樣怒罵了薛銘禮一陣子,可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轉頭又開始罵自己:“不不不……不能怪他不能怪他……我、我也是個膽小鬼,一直都想逃避,以為什麽都可以躲過去……根本不知道穎妃娘娘給了他好多好多壓力……好多好多……”

他沒法子又開始哭,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我太壞了……一天只知道叫他不準看女人不準納妾室……自以為有道理得很,每次跟他說的時候,都、都還兇惡得不得了……我怎麽就沒想到,他、他好歹也是個皇子啊,穎妃娘娘一定也想讓自己兒子當太子的,所以才那麽著急要他納妾生兒子……嗚嗚……我、我真是個笨蛋,笨蛋!天下心腸最壞,腦子最笨的笨蛋!”

長久未語的薛銘修忽然長目一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這點小侯爺大可以放心,就算不是因為你,三弟也當不了皇帝。”

皇甫譽聽著呆了一下,往後一縮,驚悚道:“二、二殿下……你這樣說也未免太直白了吧,還是講太子比較好啦,皇、皇帝什麽的,這也太不敬了……皇帝舅舅他還健康得很呢。”

薛銘修聞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長地沈吟一聲:“哦……是嗎。”他的笑容依舊,只是眼底隐隐有光流過。

皇甫譽直覺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兒,可是他撓著後腦勺想了大半天,最後也只得放棄。說到底,他畢竟,就只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小侯爺而已。

即便他現在哭成這個樣子,但那也只不過是因為感情。而感情這種東西,那可是好多人一輩子都沒機會遇到,或者即便遇到了,卻也仍然要不起的,最最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品。

他一直都被保護得很好,不曾經歷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知道重重宮牆下,堆滿的全是累累白骨,不知道笑顏如花下,早已經淌過血跡無數。他生而高貴得天獨厚,自出生起便已經站在高處。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從最低層裏一級一級厮殺拼搏出來的,最後的勝利者。而等到那個時候,那些人早已經練就出一副鋼筋鐵甲,皮囊之厚,舉世無雙。

所以皇甫譽并不明白,一個人若是要死,除了老,除了病,還可以有很多,很多,其他的方式。惡毒的,殘忍的,甚至是生不如死的──有時候,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立太子是有規矩的,而他便天真地以為規矩是怎樣定的,那麽人人就都會那樣去做。陰謀的世界離他太遠,如果他像薛銘修或者封易辰那樣長大,而又并不改變性格……他要麽早早便死,要麽,就活成一個瘋子。

皇甫譽眨眨眼睛,忽然問:“二殿下,你莫非也想要當皇……呃,太子嗎?”

“不想啊,”薛銘修笑著回答,表情一派輕松,“而且,反正也當不了呢。”

“呼……我就說嘛,”皇甫譽擦擦眼角,撅起嘴角嘟囔道,“薛銘禮那個自大吹牛狂果然又是在亂說,他有次居然跟我講,最有可能當上皇……呃不不不,是繼承皇位的人,是二殿下你,還有五殿下薛銘誠诶。”

皇甫譽哭到現在終于勉強擠出了一個幹巴巴的笑臉,然而薛銘修的笑容,卻是一點一點冷淡了下去。

他低下頭摸摸茶杯,黑發垂落投出一片陰影,看不出表情:“三弟是這樣跟你說的嗎?”

皇甫譽點點頭,一邊想一邊道:“恩啊。可是,他說是這樣說啦,不過二殿下你完全不像一個皇儲嘛。你看你整天都去如斯找顏惜玩兒,為了他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還總是弄得滿城風雨的,哪裏有半點兒……呃……”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大概是說錯了話,表情不禁顯得有點尴尬,趕忙窘迫道,“哦不不不……二殿下,我、我并沒有看輕你的意思哦……”

哪知薛銘修卻并不生氣,反而重新揚起了唇角──好像心情是真的蠻好。他擺擺手笑道:“沒什麽。然後呢,三弟還跟你說了什麽?”

“然後,他就叫我不要擔心啊,說他是沒有負擔的,不會要其他女人,也不會跟她們生孩子。如果,我怕老了以後會孤單,那等再過幾年,我們就去過繼或者領養幾個,只屬于我們自己的孩子……”皇甫譽想到往事眼眶不禁又紅了幾圈兒,就連鼻尖也紅通通的,“他還說,他這輩子就只要我一個……嗚嗚……我、我當然也是只要他一個人的啊,可、可是現在……”

他哭著哭著就感覺到指尖觸碰到一個涼涼硬硬的東西。

薛銘修将一杯清茶遞進皇甫譽的手心,溫和一笑:“哭了那麽久也該渴了吧,而且又一夜未歸,老侯爺和大姑媽一定擔心死了。”

只有像皇甫譽這樣的大傻瓜,才會在如此清楚明白的逐客令之下,仍然仰起一張寫滿感激的臉,滿目真誠道:“二、二殿下……你人真好……”

薛銘修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哪裏,不過一杯茶而已。”

皇甫譽大大喝完一口水,捧著茶杯腦袋一陣猛搖:“不不不,才不止是這樣的……你不知道,那天我和薛銘禮的事情被捅出來之後,所有人看見我,都是一副扼腕嘆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好像覺得我很自甘堕落,很壞,很……髒……”

薛銘修輕輕笑了一聲:“小侯爺被嬌慣著長大,受不了這些,那也是正常的,”他頓了頓,眼眸漆黑一片,其間波濤翻湧,看不真切,“……這種疏遠鄙薄,我早就習慣了。”

皇甫譽以為薛銘修這句話只是在說他與顏惜之間的事情,卻并不明白它其實暗指了很多東西。那是一段難忘的,漫長的歲月。其間所受,遠比顏惜帶給他的恥辱更多。

也許不應該這樣說。顏惜并沒有帶給他任何痛苦,相反每一次,都是極致的歡樂。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可以在那個人的身體裏忘記自己,忘記一切。忘記他為什麽會去找他,然後同樣忘記,他終将要離開他。

皇甫譽緊緊捧著茶杯,抽抽鼻子小聲說:“謝謝你二殿下……雖然你今天心情不好,可你還是耐著性子聽我絮叨了這麽久……這些話連我爹爹媽媽都不聽的,他們這幾天就知道罵我不成器……嗚嗚,我、我只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啊,到底哪裏錯了呢,我、我這輩子,就是不能沒有薛銘禮……”他抹抹眼睛,哽咽道,“現在能理解我的,就只有你和四皇舅了……”

薛銘修略微訝異地挑眉:“四皇叔?”

“嗯……那天我想去找薛銘禮,結果不僅連他的影子都沒見到,而且還被穎妃娘娘一頓怒罵給趕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走的時候就正好碰上了四皇舅……你知道四皇舅本來平時和我們都沒什麽交集的,可是那一天我才發現,他人原來那麽好的……在那麽多長輩裏,就只有他一個人跟我說沒關系,他覺得我是對的,應該堅持下去……嗚嗚嗚……我好感動……”

薛銘修冷笑一聲:“他是這麽跟你說的?”

皇甫譽擡起臉來,一臉天真地說:“對啊。唔……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天他為什麽突然……就這麽好心地勸慰我。你知道四皇舅平時還挺冷的,也不怎麽搭理人,就和封易辰一樣……”

薛銘修眼眸一垂,淡淡道:“大概,彌補遺憾吧。”

“……遺憾?”皇甫譽一聽怔了怔,水蒙蒙的眼睛撲哧一眨,忽然來了興致,“诶?二殿下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四皇舅曾經有過什麽感情憾事嗎?啊……其實我也一直覺得好奇怪啦,你說像四皇舅那樣,長得那麽好看,身份地位又那麽高的人,喜歡他的女人不計其數,其中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也不少啊,怎麽就沒一個能讓他看上眼的呢?這都幾十年了,居然還是一個人,妾室也不娶,孩子也不生,平時也生活得好冷清哦。還有哦,聽說他連……連那種事情也都做得很少诶……唔,四皇舅現在好像還不到四十歲吧,不是說,那正是男人生龍活虎的時候嗎?他……他怎麽能忍得住呢?”

皇甫譽挂滿淚痕的小臉現在漲得有點紅,眉目間一片天真疑惑,眼看就要說出什麽“四皇舅身患隐疾,多年求醫未果,因此終生不娶”──類似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猜測。

薛銘修一直安靜地聽著皇甫譽對薛景涵,間或夾雜著崇拜和好奇的描述,忽然眼波一動,微微笑道:“也許四皇叔年輕時遇到過什麽人,就像薛銘禮之于你一樣,”他頓了頓,中間似有很多話都不必再說,“……所以後來,無論再遇到誰,也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皇甫譽愣愣地聽著,眼眶裏隐隐有淚光閃爍。他呆了好久好久,久到已經讓他在腦子裏,将自己和薛銘禮從相遇到相識到相知到相愛的全過程盡都回憶了個遍,又再大著膽子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未來的生命,都再也沒有薛銘禮這個人的話……

皇甫譽忽然眼睛一眨,滾下幾滴淚來。

他紅著眼圈兒,哽咽著輕聲說:“那……那也不能怪四皇舅啊,因為他遇上的那個人,一定太刻骨銘心了。”

薛銘修眯起眼睛不知想到了什麽,良久才笑著嗯了一聲:“的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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