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中秋晚宴算得上是華國皇室除了新年和元宵之外,最最隆重的宴會了。除了皇室成員之外,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們都會被邀請過來,彼時清輝園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當然,那也只不過是在表面上罷了。皇宮這種地方,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有真正的推心置腹。會有這種錯覺的人是傻子,會相信這種錯覺的人,是瘋子。

薛銘修坐在離最高處那人非常非常遠的地方,而比起別人身旁的喧嘩歡騰,他的四周更是安靜得詭異,根本沒有人踏進他方圓五尺以內──從他可以參加這一類場合開始,情況就是如此。他已經由最初的錯愕恥辱,習慣為現在的泰然相對。

薛景墨自封荷茗死後就再也沒有納過後,估計皇後的位子在他當皇帝的日子裏,應該是要一直空下去的了。現在離薛景墨最近的人,是四王爺薛景涵。

薛銘修眯起眼睛遠遠看了他們一眼,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忽然笑了笑。他撐住下巴轉向那個方向,彎曲的食指輕輕敲著桌沿,心裏,也是真的覺得很好笑。

他想薛景墨薛景涵玄穆,分明就是他們自己給自己,硬生生造了一個怪圈。否則像他們這樣的三個人,怎麽會苦苦掙紮了十多年,卻仍然走不出去呢。

他知道玄穆對四皇叔怨怒極重,然而也情愛深長。被欺騙和背叛的感覺一定很糟糕,尤其是對于像玄穆那樣冷清高傲,自尊心高于頂的家夥來說,這種感情傷害所帶給他的恥辱,實在是遠比痛苦,還要多得多。

只是……玄穆大概想不到,盡管薛景涵回到了他最愛的薛景墨身邊,可是他這麽多年過得,其實也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好。

最愛和次愛的界限,有時候是很模糊的。更何況世事易變,這二者本身,也不是絕對的。

只是玄穆會原諒和相信四皇叔嗎?他那樣的人……

薛銘修想到這裏不禁微微一笑,他實在有一點期待,這一段陳年往事,究竟會以怎樣的方式結束收場。

“大哥!……大哥!”

就在薛銘修倍感無聊,正準備起身回殿的時候,一個輕快稚嫩的童音忽然由遠及近,遙遙傳來。薛銘修聞聲皺眉,擡起頭往前看去,只見五弟薛銘誠,懷中正捧著一大堆糖果糕點,一臉興奮地朝他跑來。

“大哥!咦?你……這才剛開始呢,你就要回去了嗎?”薛銘誠氣喘籲籲地停在薛銘修身邊,一股腦兒地将懷中東西全都撒在桌上。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出薛銘修想離席的念頭,趕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角,不準他走。

“大哥……”他小嘴兒癟著,可憐兮兮地叫喚。

薛銘修唇齒含笑,眉眼間和藹可親得不得了,然而手上動作,卻是毫不客氣地拂掉了薛銘誠那一只越拽越緊的……鹹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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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平氣和,只是聲音裏聽不出多少語氣:“小誠,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叫我二哥。”

薛銘誠總是叫薛銘修大哥。

這不僅連薛銘修,甚至連他的母親宜妃娘娘都已經糾正過他無數次。不過糾正歸糾正,薛銘誠雖然每一次都答應得很快很好,可是每當他下一次需要稱呼薛銘修的時候,大哥兩個字,仍然是毫無顧忌地脫口而出。

他平日在功課上表現極好,私底下又很會玩兒,惡作劇總是處理得恰到好處無傷大雅,長輩們被戲弄了,只是會心一笑,覺得這孩子既伶俐聰明,又貼心懂事;同齡人被戲弄了,也不過只羞惱一陣子,之後很快就能釋然地哈哈大笑,然後豎起大麽指,打心眼兒裏承認薛銘誠的确厲害。

只有在這一件事情上,薛銘誠這個一向聽話懂事的乖孩子,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固執。

宜妃費盡力氣好說歹說仍是無果,最後雙方妥協:她不管薛銘誠在外怎樣稱呼薛銘修,只要他不在薛景墨面前這樣叫,那就可以。

她想畢竟薛銘誠今年才剛滿八歲,就算再怎麽玲珑通透,可是有些事情,大概還不是他這個年齡可以理解的。而至于那一樁深宮舊事,大人們更是不方便對他提起。

小孩子心性未開,天真依舊,想到什麽就是什麽──這是長輩們對此所給出的解釋。不過薛銘修可不這樣想。在他看來,他的這個五皇弟,可實在厲害得很呢。

他掃了一眼滿臉委屈的薛銘誠,淡淡道:“我不是你的大哥。”

“哦……”薛銘誠鼓起腮幫子長長回答了一聲,不大甘心地拿開手,轉轉眼珠子,神情又單純又疑惑,“可是大……嗯……好吧,二哥,你的上面,就沒再有哥哥了呀。為什麽大家都要叫你二皇子呢?為什麽我只能叫你二哥呢?”

薛銘修聽得微微一笑。他眉梢一揚,伸手拿起一塊蓮蓉月餅,就直接往薛銘誠還沒來記得合攏的嘴巴裏塞去。

“小誠,你這套話的功力還太低了,等長大幾歲,再去找別人試試吧,”他雙手抱胸往後一靠,神态憊懶,聲音有磁,低沈得好聽,“你這麽聰明,多試幾次,一定可以比我做得更好。”

薛銘誠聽著這一番真假難辨的誇贊,卻是既沒有辦法道謝,也沒有辦法反駁。他被這一塊突然襲來的蓮蓉月餅給吓了一大跳,努力地吞咽著,哽得滿頭大汗,連耳根子都吞紅了。薛銘修見狀笑笑,不再調侃他,好心倒了一杯茶遞進他手裏。

薛銘誠咕嚕嚕就著水,好不容易咽下那一大塊又幹又哽的蓮蓉,狠狠咳了幾下,表情郁悶。

“咳咳咳……二哥,你……你這也太狠了……”

薛銘修摸摸他的頭發,笑容真心實意:“狠麽?小誠,我對你已經很好了。”

薛銘誠眨巴眨巴眼睛,有一陣子沒說話。良久他忽然高高仰起那一張天真水靈的稚嫩童顏,嘴巴一咧,沖著薛銘修綻放了一枚大大的笑容:“嗯,我知道的,大哥。”

他仍是開口叫大哥,只是這一次,薛銘修對此的全部反應也不過淡淡一笑,然後轉手往下,輕輕捏了捏他水嫩柔滑的小臉蛋。

“嗯,乖,小誠真是好孩子。”

“好孩子麽……”薛銘誠抿了一口茶,眼底又亮又閃,口氣也極其認真,“那……大哥,看在我的份兒上,你以後,能放過我娘嗎。”

一個八歲的孩子說出這樣人情世故的話,本該是十分令人吃驚的,尤其這人還是衆人眼中天真爛漫的五皇子。可是薛銘修聽見了也就聽見了,臉上并沒顯露出半點兒吃驚。他只是笑了笑,而後傾身拿過一塊蝴蝶酥,又再喂進薛銘誠的嘴巴裏,口氣輕輕的:“小誠真孝順啊。”

薛銘誠聽話地張大嘴巴,将點心一口一口嚼碎吞下,那模樣實在乖巧得不得了。

“唔……大哥你又在開我玩笑了,你知道的,我其實一點兒都不孝順的,”他眨眨眼,長睫毛彎翹在薄薄軟軟的雙眼皮上,一晃一晃,“除了我娘,其他人……嗯,包括現在四皇叔身邊的那一個,都随你便吧。”

他歪過腦袋想了想,又說:“大哥,我知道你特別讨厭我娘的那一大堆親戚,尤其是……姓孫的那一家,嗯,我也特別讨厭他們,如果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那你叫我就是了。”

薛銘修聽到這裏不禁一笑。他眼睛眯得像狐貍,悠然道:“他們不過一群廢物,小誠你這麽厲害,這時候就早早出場,未免太不劃算了哦。”

他頓了頓,指尖一彈酒杯,其聲悠揚清脆。

“再說,我不僅讨厭他們,我也讨厭你娘得很呢。”

薛銘誠一聽這話,小臉蛋兒立馬慘白了三分。

薛銘修唇角笑容不變,只是神态眉眼,立馬就變得冷淡疏離了起來。

“……大、大哥……我……”

薛銘誠心思巧慧,一看薛銘修這樣立馬猜到自己所求無望,不禁咬了咬下唇,一時間終于變回一個八歲孩子所該有的模樣,神态惶恐,手足無措,“我……我娘她……她……她其實……只是和其他嫔妃一樣,有點野心罷了……穎妃娘娘,惠妃娘娘,還……還有雪妃娘娘……她們都是這樣的啊……”

宜妃或許對著外人兇狠難容,然而對著親生兒子,那畢竟是母愛天性所在,其關心呵護,從小到大,自無話說。

薛銘誠語無倫次,話也說得磕磕絆絆,十分結巴。瞧那模樣,雖然還不至于要哭,但是心裏的著急擔憂,卻是誠心誠意,假裝不來的。

薛銘修靜靜看著他,片刻後又一次伸出手撫上他的小腦袋,一圈一圈揉過去,動作溫緩,輕聲細語:“小誠,你說你還這麽小,心眼兒就這麽多,心機就這麽深,心腸就這麽壞……可是你的心裏,怎麽還能有這麽多的愛呢。”

薛銘誠先是愣了愣,随即抽抽鼻子,小聲答道:“其實也沒有很多的。我甚至對我娘的感情也……也沒有一般母子應該有的那樣多。只是她畢竟是我娘,雖然為了太後之位,她是有那麽一點利用我,可是……可是她平日待我,到底還是很有幾分母愛真情在裏邊的。”

薛銘誠說到這裏抿了抿嘴,皺起眉川想了很久,終于,發出一聲不符年齡的嘆息,“……至少在整個後宮裏,她對我,已經比很多人,都更像一個母親對待兒子,而不是妃子對待皇子。”

薛銘修給自己滿滿斟了一杯酒喝,模樣悠閑,一邊聽,一邊随意“嗯”過幾聲。

薛銘誠深深吸進一口氣,緩緩道:“……大哥,其實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也……也是很早就知道的了。我性子真的很冷。雖然平時,我在表面上跟很多人都玩兒得很好,可是在心裏……我都不大瞧得起他們,覺得他們又笨又蠢,只有大哥你……”

薛銘修敲敲他的腦門兒,淡淡道:“別趁機拍馬屁啊。”

“呃……”薛銘誠小臉一垮,俏皮地吐吐舌頭,支吾地說:“唔……好吧,又被大哥你看出來了呢……好厲害。”

薛銘修挽唇一笑不作理會。他撐著下巴半眯眼睛,指尖一節一節慢悠悠滑過杯沿,神情認真,像是在考慮什麽。

薛銘誠見狀趕緊拿起各種點心往嘴巴裏塞,急急道:“大哥,你慢慢想哦,我……我也慢慢吃……嘻嘻。”

等他細嚼慢咽地又再吃完兩塊冰糖月餅,薛銘修這才慢吞吞地地轉過頭,安靜看他片刻,忽然擡手抹掉對方滿嘴的冰糖碎屑,幽幽道:“有娘的感覺……聽起來,很不錯呢。”

薛銘誠猝不及防給噎了一下,慢慢放下點心,低頭看著自己左腳蹭右腳,右腳搭左腳,略顯局促地小聲說道:“還好啦……不過,反正也會很快就沒有的。”

薛銘修收回手擦了擦,淡淡一笑:“有過就很幸運了。”

他說完便站起身來準備要走,可是剛邁出一步又忽然停了下來。

薛銘修餘光一瞥,落到桌上那幾碟模樣精巧,想來味道也應該很是不錯的月餅點心之間,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可是胸中心思一動,竟是鬼使神差地拿起幾個,攤在掌心細細看了看。

薛銘誠人小鬼大,一眼就瞧明白了。他這次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立馬跑去小太監那兒要了幾個大大的牛皮袋來,然後根據自己的經歷經驗,精挑細選了好多個好看又好吃的糕點塞進去,幾次三番下來,竟然将這幾個大牛皮袋都給撐得脹鼓鼓的。

“來,大哥,給你。”他高高擡起手,揚起小臉笑得又純又甜,很是乖巧。

薛銘修看了看他,也不嫌客氣直接伸手接過,戲谑道:“小誠,你很機靈啊。”

薛銘誠嘻嘻一笑,眼睛裏閃著鬼靈靈的光:“大哥,原來你這麽寵那個顏惜啊……我沒想到,你是真的在意他呢。”

薛銘修拍拍他的臉,笑著說:“還好。只比在意小誠你,多一點點。”

薛銘誠眨眨眼睛,天真道:“我不用大哥你多在意的。你現在,還是多去在意一下那個顏惜比較好哦。”

薛銘修眼皮一跳,不自覺皺了皺眉。

薛銘誠伸手往後一深,遙遙指向刑部那一大群正滿臉興奮,高談論闊的官員,磨磨蹭蹭地開口:“啊……我剛剛跑來的時候呢,好像聽見刑部的羅大人說,他今晚要早退去如斯,調戲調戲……什麽極品美人哦。”

薛銘修神情一凜,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薛銘誠立馬往後退縮兩步,滿臉害怕,聲音弱弱:“诶诶,大哥,你的臉色突然變得好可怕……怎麽了嗎?難道羅大人不能去如斯嗎?還是說他講的那個極品美人,難不成就是……”

薛銘修冷笑一聲,揚手拿起薛銘誠最讨厭的花生糕直接塞進他嘴裏,打斷他的話,動作狠厲粗暴,眉目間全是怒意;“好啊小誠,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看來比起你娘,我是不是更應該先送你一程呢。”

薛銘誠被嗆得滿臉通紅,兩頰間甚至隐隐透著紫氣。他是真的快要被薛銘修給哽死了……呃……這一步棋似乎下錯了啊……他好像,不應該拿顏惜來刺激大哥的……

“大……大哥……你……咳咳,你放手……你現在最應該做的是……是先去……咳咳……先去如斯……而、而不是在這裏弄死我……咳咳……”

薛銘修微微一笑:“原來你也知道我要弄死你很簡單。”

薛銘誠一聽心裏頓時涼了半載,他趕緊道:“大哥要弄死我是很簡單啊……咳咳……不、不過,就在今晚,就在這裏的話,那、那也會很麻煩的……咳咳……大哥……求……求你……”

薛銘誠終于忍不住開口服軟了。因為他至此方才确信,大哥是認真的──認真地,想要把他窒死在這裏。他感覺自己的肺已經快要被榨幹了,眼前時黑時亮,腦中嗡嗡作響,如果再不采取措施的話……他想他薛銘誠今天,大概就真要變成,一個死人了。

他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從小到大,受盡長輩們的喜愛和朋友們的崇拜,錦衣玉食,尊榮在上,從未離死亡,如此接近過。

看來大哥,是真的生氣了。

薛銘誠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唇齒間破碎濡濕的糕點屑一顆一顆滾出來,落在他精美華貴的衣飾上──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求生的意志總是強大的。饒是如此薛銘誠仍然努力地在說:“大哥……你……你那麽聰明,別……咳咳……別被一時憤怒給沖昏了頭啊……咳咳……我……我死沒什麽……可……可是你會有麻煩的……咳咳……”

薛銘修聞言眼角一彎,然而眼底卻是半分笑意也無,就連聲音也是一陣平平:“是啊,是會很麻煩呢。小誠你不用一直重複這句話的,因為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哦。”

薛銘修湊近臉去,直直對著薛銘誠那一雙已經開始翻白的眼睛,笑容裏的狠厲像是能殺死人:“所以你剛剛,才有膽子在我面前耍心機,現在,才有機會在我面前下威脅,不是麽。”

薛銘誠聽到這裏簡直都要絕望了,他不想死……他不要死!他更不要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倌就被薛銘修給殺死!

“大……大哥……”他吓得都快要哭了,兩條腿也在抖個不停,其間還羞恥地黏著……某樣濕淋淋的東西。

薛銘修見狀沒什麽表情和語氣,只随意扔出一句:“啊,原來小誠你也會怕啊。哎,剛才真不該喂你喝那麽多茶的,你看,這下回去要換褲子了吧。”

雖然嘴上這樣說著,可是薛銘誠瞬間感覺到薛銘修的指尖力道微微松了兩成。他一得空閑立馬大口大口地喘息,神情驚魂穩定滿是懼意──這一次,是真的。

薛銘修慢慢放下手,輕拍兩下抖去穢物,淡淡道:“小誠好厲害啊,我對宜妃這還什麽都沒有做呢,你竟然就逮著機會,報複在先了。”

薛銘誠現在腿軟得不行,只有緊緊撐住桌沿才能勉強站在地上而不至于跪下去。他低下頭久久不語,頭發垂下遮住大半張臉,也看不出他神情如何,在想什麽。

良久,他終于輕輕開口:“對、對不起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不敢相信你……”

他說著便慢慢揚起臉來,面上紫氣漸退,慘白顯露,明顯剛才是被狠狠傷到和吓到了。他眼睛裏亮閃閃的,一字一句,低聲道出:“我不敢相信你……大哥。”

“……你太狠了。”

薛銘誠心裏很清楚,并且有一種近乎鬼怪的直覺:大哥一直在籌劃的事情,就快要完成了。父皇會怎麽樣他根本無所謂,那個男人有很多兒子,可是無論誰在他眼中,都好像只是一塊石頭,沒半點區別。比如即便他樣樣都做得比別人好,然而薛景墨根本不會因此多看他一眼。

他覺得父皇其實已經沒有在活著了,人生既已了無生趣至此,那還不如讓大哥早早送他上路,大家都好解脫。

至于舅舅孫長那邊,他也談不上有什麽感情,只能說表面相處還過得去,但要論血緣親情,他還真沒感覺出多少來。既然如此,那還不如送給大哥做個順水人情呢。反正犧牲掉那一家人,他是半點心疼愧疚也沒感覺到的。

只有他的母妃……

薛銘誠隐約預感到,如果他的母妃日後被大哥給弄死,那麽他應該,會有一點點難過吧。

原來說到底,他也只不過是為了自己能舒服罷了。

不過算了。他很早就習慣了自己表面的天真活潑,和內心的陰沈冷漠。

只是年齡差距擺在那裏,等到大哥做成了想做的事,如此弱小的他,還是根本沒有辦法和大哥相抗衡的。因此現在只有扯下臉皮,耍點心機,去拜托,和懇求他。

嗯……不過他顯然大大低估了籌碼的作用,算是大失策,剛剛差點……就沒命了。

大哥……是真的太狠了。

此時薛銘誠臉上的懼意逐漸消退,而薛銘修眉間的怒氣也早已不見蹤影。

薛銘修心平氣和地聽完薛銘誠的話,端起茶杯往他嘴裏灌了一口茶,莞爾一笑,仍是甩出那一句:“狠麽?小誠,我對你已經很好了。”

他拂拂衣袖,淡漠道:“如果你是別人,那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活人了。”

薛銘誠一愣,緩過片刻,然後也像剛剛那樣,嘴巴一咧,便沖著薛銘修綻放了一枚大大的笑容。

“嗯,我知道的,大哥。”

薛銘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說:“你現在是不是很想問我,我為什麽對你如此特別嗎。”

薛銘誠遲疑一陣,小腦袋微微一點。

薛銘修伸手刮刮他的鼻子,方才的絕情狠厲盡數斂去,笑眯眯地解釋;“因為小誠既乖巧又聰明,既有城府又會騙人,既狠得下心,又下得去手,最适合……當皇帝了啊。”

他趁著薛銘誠發愣的空當轉身離開,似笑非笑,輕飄飄扔下一句:“不過現在,小誠還是專心祈禱顏惜好好的吧。”

“畢竟,這也算是在為你自己祈禱呢。”

薛銘誠一聽不禁打了個寒顫,心裏更有點悔不當初……他使勁兒咬著大麽指,神情間閃過一道不合年齡的陰險猙獰。他想如果羅城那變态真的對顏惜做了什麽,那他……

那麽不用大哥動手,他就第一個不會放過羅城!

“哎呀五殿下,您怎麽在這兒呀,宜妃娘娘可找您很久啦,急得不得了!您快過去吧。”剛剛替他拿牛皮袋的小太監一邊叫一邊急急跑過來。他眼睛尖,剛一跑近就一眼就瞄到薛銘誠濕漉漉的衣服下擺,不禁掩嘴失笑:“哎喲,我說五殿下今兒怎麽這麽不乖不聽話呢,原來是害羞了,瞧瞧瞧瞧,這是怎麽啦?”

薛銘誠臉色難看了半刻,再仰起頭的時候卻是乖巧一笑,聲音又軟又甜:“是很丢臉啦,所以……小公公,你可不能跟別人說哦,”他轉轉眼珠,又道,“母妃那兒我待會兒再去,現在,你先陪我去換件衣裳吧。”

小太監呵呵道:“哎喲,五殿下果然要面子得很啊。”

薛銘誠笑彎了眼睛:“那當然啦。面子……可是很重要的呢。”

兩人一路往巽華殿走去,途中小太監幾次三番勸他:“五殿下,您怎麽又跑去二殿下那兒了啊?他怎麽能跟您比呢?您将來可是要……嘿嘿。”他意味深長地把話停在這裏,滿臉谄笑,讨好至極。

薛銘誠有一搭沒一搭地随口應著,在經過連雲林的時候卻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幽幽望著身後的人。他的眼珠子亮得好像一對黑寶石,其中,還滲進了今夜圓月的重重冷意。

小太監跟在後面,此時自然也停下腳步,向前傾了傾身子,探出腦袋奇道:“诶?五殿下,您怎麽……啊!”

他話還沒說完,一聲驚呼便已沖破喉腔。

“這……這是……!?”

小太監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滿臉驚恐地往下看去……一柄匕首深深插進他的肚子,已經沒到了刀柄。紅血汩汩往外冒,他慌忙地伸手去堵,可是怎麽可能止得住。

小太監扭曲著表情,口裏嘔出一口鮮血,鼓起眼珠死死盯著面前一臉天真的小孩子,萬分痛苦地說:“你……五、五殿下你……你……你!!!”

薛銘誠完全不理會他,直接蹲下來一把抽出匕首,夾在仍顯短小的指間漂亮地翻過幾轉兒,絲毫不顧狂飙而出的鮮血,已經大半灑在了他的衣襟鞋褲上。

他支著下巴一臉悠閑,非常淡定地看著眼前的人捧著肚子滾倒在地嚎啕大叫,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嗯……看來一刀就夠了。大哥送我的匕首,果然是非同凡響呢。”

小太監神情凄惶地慘叫:“原……原來你和二……二殿下……你……你們……”

薛銘誠眉開眼笑地打斷他:“我們什麽?诶呀,小公公,這你可不能亂猜啊,大哥今晚就很生我的氣呢,他剛剛對我可懲罰得厲害,我差點兒就比你還要慘咯。”

他說完想了想,忽然伸手向小太監的褲腿兒摸去,一摸手心濕漉漉黏糊糊的,不禁笑得更加開心:“哈哈,小公公,你現在可也丢臉得很嘛,這下,你就不能再嘲笑我了哦。”

小太監聞言驚悚,滿眼的不可置信,顫抖道:“五……五殿下……你……你不會就是因為……因為這個才……啊!!!”

又是一聲高亢的慘叫。薛銘誠一刀紮下去,戳進了他心肺之間的軟骨裏。卡擦。

“诶?很吃驚嗎?”他歪過腦袋,眉眼間一片天真,無奈地嘆著氣,“哎,沒想到小公公你年紀輕輕,怎麽記性就這麽差呢?我剛剛才跟你講了的啊,面子對我來說……是真的很重要的哦。”

小太監一邊嘔血一邊求饒:“五……五殿下……我真的不會亂說的……不會……”

“是嗎?哦……那你死得還真是有點冤呢。不過,這我也沒有辦法啊。大哥平時都教我,做事要小心,只有死人才不會多嘴的。”

“我覺得他是對的。很對很對。”

“本來我也可以只割去你的舌頭,砍掉你的雙手就好,可是……哎,那樣就不好玩兒了。”

薛銘誠大大的眼睛撲哧撲哧一眨一眨,睫毛黑黑亮亮又翹又長,皮膚白嫩如綢,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一個乖巧無害的人偶娃娃。

好像。

“咦?你怎麽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好啦好啦,那我跟你說實話,其實我今晚被大哥教訓得很慘,心情非常糟糕,所以才想要殺殺人,取取樂的……嗯,怎麽樣?我這樣說,有沒有讓你覺得好受一點?死得安心一點?”

小太監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再講話了,他只能像野獸一般,硬生生從喉嚨深處,壓擠出一陣凄厲過一陣的,倉皇絕望的慘叫聲。

薛銘誠撅起嘴巴疑惑道:“诶……沒想到你的生命力還蠻旺盛的嘛。都已經過了這麽久了……你怎麽還不死啊?”

他可愛地撓撓臉,手指一會兒在這人的肚子上劃劃,一會兒在這人的心肺間戳戳,感嘆地說,“……哎算了,我看你也實在是痛得很,不如我好心幫到底,再送你一程,讓你快快投胎去好啦。”

他話音剛落,起手便又是一刀狠狠紮下去。只不過這一次,他終于準确無誤地戳進了心髒裏。

小太監猛地緊縮瞳孔,又再蠕動地掙紮幾下,終于再沒了聲息。瞧他那副合不攏嘴的樣子,好像他這輩子最後的一聲尖叫,還仍然死不瞑目地哽在喉嚨裏。

“哎……累死我了。”

薛銘誠捶著腿慢慢站起身來,大大伸了個懶腰。他繞著這人晃了幾圈,滿臉沈思。

“……诶?這人叫什麽來著?小……小……啊算了。”

薛銘誠撓撓頭,決定不再跟自己為難。他擡腳踢了踢這人的臉,看著這副痛苦猙獰的表情,剛剛被薛銘修狠狠修理的羞恥郁悶,便頓時消去了一大半。

薛銘誠可愛地吐吐舌頭,刷地收好匕首,而後一把拽過這人的頭發,順手便将他拖進了高高密密,遮天蔽日的連雲林裏。

“這裏的樹可都是好品種呢。也不知道這樣不懂規矩的蠢家夥,給它們當養料夠不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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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