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自封易辰将清慕帶出,那座別院空了大概有十幾天光景。而正是這半個多月的時日,天氣已經邁入了一冬最冷的階段。
華國雖然國境偏南,相比許多國家都要暖和得多,但也不是說,一個冬天單只靠薄衫長袍,就能安然度過了。至少依現在這個寒冷的程度來看,走在街上只穿薄衫長袍的人,不是內功高手,就是……自尋死路。
這段日子裏幾乎每一天都有下雪,時大時小斷斷續續,天陰得跟頂了個蓋兒,純粹的晴天已經消失很久了。天冷,雪大,路滑,人們大多都不願再出門。反正快過年,大家置好年貨之後,也都盡閑在了家裏,全當提前休息。
華國冬天本不常下雪,像這樣的鬼天氣确很少有。放眼整個天下,好像也只有一個靠北的暄國才那麽倒黴,整個冬天,幾乎日日夜夜,全是這般飄不完的茫茫大雪。
華國的老百姓在經歷了幾日這樣的鬼天氣之後,一來忍不住牢騷抱怨,二來也只好幽默地苦中作樂,閑暇時想想暄國人這幾十幾百年,都是怎麽熬過來的。
偶爾,也有一些神秘叨叨的算命術士,流連在人潮還算雜多的客棧酒家,一臉高深莫測地,挨個挨個去跟客人們預知說:“不好不好啊,看這天象,哎哎!這華國啊……馬上就要出大事兒啦!”
他們說得很是賣力起勁兒沒錯,不過會相信他們的人……那幾乎是沒有的。華國自在十七年前那一場大戰中大勝暄國,之後雖在名義上,仍和暄國并稱當今天下最強,可是世人心裏皆有數,暄國和華國,早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了。
一個疲态漸顯,一個繁華愈盛,誰主沈浮,一目了然。
表面威名既有,更何況他們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也很是不錯。華國一向富裕,開國數百年來,君主中也鮮少出現窮奢極欲的例子,百年光景,積累的財富早已相當驚人。想當年又是洪澇又是打仗的,朝廷都還能緩出銀兩老百姓發放救濟,實力可見一斑。
這樣一個無論怎麽看都是在蒸蒸日上,越來越好的國家,就連最普通的小老百姓都能豐衣足食不愁吃穿,誰還會相信什麽……要出大事的無聊預言呢。
不過話雖這麽說,可是這天氣……倒确實是越來越怪,也越來越壞了。又這般過了小半個月,雪幾乎連半刻停下的時候都沒有,簡直是下瘋了。
現在大街上除了唰唰的落雪聲之外,半點兒人氣兒都聞不到。連一向繁華的京城都安靜如斯,那更別提城外郊野了。
不過今日,似乎是個例外。
一輛奢侈華美,貴氣逼人的大馬車從南宮門一路駛出直奔城外,因為路面積雪實在太厚,行路艱難,駕車人比正常情況多花了一點時間,用了将近一個半時辰,才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它緩慢滑過一條長長的雪道,最後停在了那一座幽靜許久的別院門外。此時正是黃昏,四周寧谧安靜,天地宏闊無涯,寥落得,仿佛不似人間凡塵。
駕車的人首先跳下來,踏碎了一地落雪。那人的樣子看起來很是奇特,太陽穴附近的皺紋溝壑既多且深,頭發灰暗得厲害,尤其兩鬓更是如雪一般花白,下巴的胡渣也是黑白相間,以灰褐居多。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副年過半百的老人模樣。可詭異的是,他的五官卻又不顯出絲毫老意,甚至還隐隐……透著一股青嫩之氣。
Advertisement
這樣的矛盾落差,任誰都會看得奇了。或許還是因為神情吧──在這人的眉目眼角之間,似乎總有一抹,撫不平的愁苦郁悒。
而那将他擊垮了。衰老猶如洪流,洶湧著席卷了他,直往死亡奔去。
他撐開傘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這才恭敬地俯身彎腰,低語道:“王爺,到了。”
他話音落下又過了很久,久到讓人以為馬車裏根本空無一人的時候,才終于遲遲響起動靜。
一道清隽修長的身影緩緩踏出車廂落下地來,動作流暢漂亮。駕車人看準時候,立馬将傘高舉過那人頭頂,任由厚厚的雪花,落滿了自己的臉頰肩頭。
那個人是,薛景涵。
十多年光陰流水般漫去,他看起來是變了一些,不過也變得不多。至少,熟悉他過去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無論身形五官,還是神态表情,都依然還是以前那個薛景涵,所應該有的樣子。
清俊淡雅,風神如玉。冰天雪地之中,北風朔朔狂吟,呼嘯著鼓起他寬大的衣袍獵獵作響;長袖翻飛,白雪飛揚間,似乎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他好像一直都可以做到這樣:無論站在什麽地方,都能夠輕而易舉打敗周圍的一切,成為那一道,最最令人移不開眼的風光。
當然歲月公平,他變了的地方其實還是有。然而那大都是些感覺上的東西:比如始終融不進眼底的笑意,比如眉目間終年不散的冷清──只言片語,就很難說明白了。
薛景涵擡頭望了望這一院房舍,眉梢微揚,露出輕淺的笑意:“這麽大的地方只拿給一個人住,封易辰還真是舍得啊。”
他停下來,轉眼望向那個依然恭敬地半彎著腰,站在他身旁替他撐傘的車夫,表情淡淡,沒什麽語氣地揶揄道:“不愧是封家人,出手做事一向豪奢大方。你說是不是?少原。”
名叫少原的男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有些僵硬地一字一頓道:“王爺說什麽,那就是什麽了。”
這樣一聽他的聲音也奇怪得很,沙啞中帶著一種近乎撕扯的破裂感。難聽倒也說不上,只是有一點詭異。就像一個人許久不曾開過口,而今時隔多年再一次講話,卻已經說不大來了。
薛景涵長久地注視他,忽然幽幽一嘆,語氣裏,竟透著些許無奈和遺憾:“少原,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心裏,到底還是怨恨我的。”
少原将唇緊緊抿成一線,深埋下眼,字字句句,都仿佛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那般,說得疼痛而艱難:“小的不敢……王爺。”
“不敢嗎?”薛景涵唇角一彎,淡淡笑了,“你以前都叫我公子,這一聲王爺叫了十多年,可真是有夠疏遠的了。”
少原聞言,布滿老繭的雙手輕輕一顫,傘頂雪花撲騰滾落,砸在地上。他隐忍地停頓了一陣,這才又啞著嗓子,娓娓解釋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在暄國皇宮,小的只能叫您公子;可現在,您早已貴為王爺,小的自然……也要懂規矩。”
薛景涵沈默了,眼底一簇流光掠過,看不分明。他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和少原多做糾纏,反而止住言語,仰頭望了望天:迫近到近乎直逼頭頂的的低矮雲層,濃重,密集,壓抑,窒息。整片天幕好像一張鉛灰色的巨網,帶著不容反抗的兇狠暴戾,張牙舞爪狂飙直下,牢牢籠罩了這塵世的每一個生命。
高貴的,低賤的,富有的,貧窮的,聰明的,愚笨的……此刻在它之下,都是一樣的渺小,和軟弱。整個世界好像一個大鍋爐,人們無論高低貴賤,其實都是被煮進其中的蝼蟻。而蒼天如蓋,千百年來始終冷冷望著人們,那些既可笑又可憐,卻仍然不加改變的,醜陋的一切。
陽奉,陰謀,決裂;欺騙,背叛,謀殺;心機,城府,詭計……
明明已經備受傷害,卻仍然選擇繼續傷害,明明已經受盡折磨,卻依然選擇再去折磨。人到底是為了什麽,竟然可以狠心到,既不讓別人獲得幸福,又害得自己萬般痛苦。
大概人自己也想不明白,卻一直這樣做著,遙遠不見終路,疲倦不知悔改。
薛景涵恍惚了一陣回過神,眉目隐淡,垂眼道:“不好意思,這樣的天色,總是能讓我想到很多,”他停下來,低頭拂拂衣袖,雲淡風輕地笑了,“……對了,我聽說,碧珠投湖的那一日,好像……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少原渾身一震。自方才起便一直波瀾不驚的平靜表情,至此,終于有了絲絲裂意。
“王……王爺……”他艱難地吞咽一口,神情間頗顯苦痛凄楚,“您……她……她……”
薛景涵卻像是沒見到少原的反應一般,繼續口氣如常地說道:“聽說她是從美人湖邊最高的那個堤岸上,一個縱身飛躍直下的。半尺厚的冰層,都被她的力道給撞破了一個窟窿。”
“……”少原全身顫抖,狠狠喘著氣,拳頭緊握得,已經發出了指節錯骨的卡擦聲。良久,他緊緊閉了閉眼,終于咬著牙承認,“……是,是,是!王爺,這樣您滿意了嗎?碧珠是為您而跳的,是為您的狠心絕情,為您的虛僞殘忍,為您的忘……忘恩負義……而跳的!”
他說得難以抑制得激動,稍嫌黃蠟的面孔,早已布滿了絕望,不甘,和疼痛。他痛苦地搖著頭,沙啞道:“是啊,是啊……她就是為您而跳,為您而自殺的……這樣您滿意了嗎?這樣您滿意了嗎……!?”
少原情緒難抑,尤其雙手抖得最為厲害,眼看就快要拿不住傘。他想起那幾年他日日夜夜陪伴在碧珠的身邊,心裏雖然因為她始終牽挂著公子而感到萬分難過,卻仍然無怨無悔地,選擇了守護。
他以為他的真情總有一天可以感動她,以為她總有一天可以忘記薛景涵,和他一起離開皇宮,二人相伴,游歷朗朗乾坤,錦繡山川。
然而他錯了。是他把碧珠想得太簡單,更把她對薛景涵的感情,想得太膚淺了。
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沒能早看出來,在碧珠波瀾不驚的外表下,那一顆絕望冰冷,死志已萌的心呢!那時候他不過離開片刻,而後得到的,竟就是宮女們喧騰一片的驚呼聲。
“呀不好了不好了!碧珠那小丫頭片子跳湖了!跳湖了!好大的窟窿啊,姐妹們快去看看呀!”
從此這世上,再沒有一位名叫碧珠的姑娘。
少原這時再一次想起她巧笑嫣然,眉目婉約的靈動模樣,忽地心痛如絞,站不直腰,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薛景涵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伸手接過搖搖欲墜的傘柄,低聲道:“少原,你這樣活蹦亂跳的樣子,我已經好久沒見過了,”他停頓半晌,驀然發出一聲深深,深深的嘆息,“……今天你總算,又恢複正常了。”
薛景涵說得沒錯,少原他一直都是那樣活潑熱鬧的性子,如今雖然年紀已長,卻也不該變得這樣離譜。他在這十多年中的樣子,有些像封易辰,冷淡冷清冷漠,給自己豎起四面高高的牆,自己不出去,也不讓別人走進;更是像極了薛景墨,現實一切都再不與他相關,他只永遠一個人,陷在某一段久遠的回憶之中。
薛景涵十七年前從暄國不告而別,碧珠在皇宮苦等了他三年,最後大概是,終于絕了望死了心,竟然選擇了最為激烈極端的方式,一躍投湖,結束生命。從此那個花一般的姑娘,那段花一般的年華,就這樣冷冰冰地埋葬在了美人湖底,無人再聞,無人再問。
這件事在當時的暄國皇宮引還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其實碧珠這個小丫頭片子對薛景涵心懷愛慕情根深種,宮裏的人就算沒眼睛也有耳朵,大都對此有所聽聞。只是後來薛景涵走了,又走得那麽驚天地泣鬼神──順手殺死了左大将軍,使計大敗了暄國軍隊,甚至,還牽扯出了六殿下玄穆對他懷有別樣感情的驚人傳言……而玄穆無論身份地位,還是模樣相貌,都要比碧珠高出太多了,更何況那時暄國皇宮自己都還剩一大團爛攤子沒能來得及收拾。在那樣一段風雲變幻,今天主子還姓玄,可能明天主子就改姓左的驚惶日子裏,人人自顧無暇,誰還有空去管碧珠這點兒小丫鬟懷春的小心事兒,而碧珠本身也過得相當低調沈默,薛景涵剛走沒隔多久,還勉強有人想起過她,可是皇宮是多麽喜新厭舊的地方,這樣或真或假的關心,最後,也逐漸趨近于無了──不過,那或許正是她所期望的。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當三年後,碧珠選擇以這樣一種慘烈決絕的死法,将自己一直堅守的東西呈現在衆人面前之時,皇宮裏才會産生那麽大的轟動。
所有人,皆是恍然大悟:原來她沒有忘記,而一直在忍耐,在承受,在……等待。
只可惜最後,一切都成了空。
到底是有多絕望,才會選擇這樣一場,自虐般的死亡。
碧珠表面看來古靈精怪伶牙俐齒,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刁鑽模樣,誰都沒有想到,她的骨子裏,竟然會是如此一位烈性決絕的姑娘。
其實也沒什麽好驚奇的,至少對于薛景涵來說正是如此。十四年前當他初聞碧珠投湖自盡的消息時,只驚愣了半刻,就立馬恢複了正常。
他對碧珠是有感情的。有一點。而那并沒有深刻到,足夠讓他留給她,更多的可能。
她死了,她為他而死了,可是他唯一能還給她的,也無非這樣一份,短暫的失神。
遺憾半分,驚訝半分。
只有半分。因為仔細想想,其實這也并非無跡可尋。當年碧珠哭著跪倒在薛景涵的面前,說她不出宮,不嫁人,無論怎樣都要跟在薛景涵的身邊,哪怕一輩子都只是一個勞碌命的小丫鬟也沒關系,她絕對任勞任怨,盡心盡力地伺候薛景涵,因為她所希望的,只是一直一直,能夠留在薛景涵的身邊。
知道碧珠自盡的消息後,薛景涵再一次回想這一段話,這才恍然驚悟其中的激烈決絕。這裏邊有生死相随的味道,那麽那時在碧珠看來,她心中的那個薛景涵,該是已經死了吧。
──其實是,從未存在過。
少原是在碧珠死後一年,忽又出現在四王府外的。那時他的模樣比之如今,竟然還要更加衰老。而那時他不過僅僅二十二歲;現在,也不過是正當壯年的三十五歲。
他分明比薛景涵還要更小一歲,然而此時看來,竟是生生大了對方,整整一輪。
人做什麽都挺難的,只是很容易很容易,就變老了。
薛景涵久久凝視著少原,輕聲道:“少原,你實在不應該是這些年來……這個樣子的。”
少原苦苦一笑:“哈……王爺,少原應該是哪樣?又不該是哪樣?少原……又還能是什麽樣呢?”他頓了頓,聲音哽住,低得如同喃喃自語,“再說,以前的那個少原是什麽樣,我早就不記得了……不,不……應該說以前的那個少原,也早就不在了……不在了……”
薛景涵嘆了口氣,視線從少原灰敗斑白的兩鬓,漸漸移向那布滿溝壑,緊緊深皺的眉宇。他凝神看了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自嘲道:“少原,我記得你比我還要小一歲呢,現在就已經老成這樣了……看來,我還是別活得太久的好。”
少原聞言扯了扯嘴角,語氣裏竟然滿是譏諷:“王爺您說笑了,您養尊處優地過著日子,這副皮相起碼還能再撐二十年。再說……您又絕情斷欲,無心……無愛……呵,和小的這樣沒出息的小人物,哪能是一樣的呢?”
少原紅了眼眶:“我确實是沒出息!十幾年就只惦記著一個姑娘,而且這姑娘還為別的男人死了,為一個根本沒心沒感情的男人死了……可我就是放不下她也舍不得放……一想心就疼,一放心更疼……我晚上睡不著覺,白天也吃不下飯,時時刻刻都心疼得跟絞麻花兒似的……哈,所以我當然會老!而且會老得這麽快,這麽厲害了!呵……可您不一樣,您可厲害了,了斷塵念六根清淨,無心無欲無愛無情。折磨受得少,那自然是……老不了的了。”
這一長段話,少原開口的聲音其實并不大。然而字字句句炸在耳邊,竟仿佛聲嘶力竭。
薛景涵默了一會兒,沈聲道:“少原,我知道你恨我,卻不曾料……你竟然會這麽想我。”
少原苦笑:“怎麽想您?呵……王爺,敢問小的現在還要怎麽想您!?敢問您現在還有什麽是需要小的來替您想,替您辦的!?您早就不是當初那個住在暄國皇宮,凡事都要小心,樣樣都要謹慎,一個不留神就怕招致殺身之禍的華國質子了!您現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榮耀無邊的四王爺!呵,您過得可真舒服真風光啊……只可憐那個玄穆,因為您丢了心受了騙,還受了那麽多苦那麽多刑!後來又千辛萬苦來到華國,在如斯苦苦等了您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少原邊說邊搖頭,像是至今不敢置信:“……就算當初的初衷只是利用,可您倆畢竟相處了那麽長日子,還曾經那麽好……好過……我還以為您倆間好歹有那麽點兒真心……真心!呵,結果當然是我錯了,而且簡直是錯得離譜!我哪知道您竟然能夠發狠到這種地步!您明明知道玄穆這些年一直都呆在京城,也分明知道他就是如斯的老板,可是這十七年……這整整的十七年……您竟然連半次也沒有去看過他!”
少原說到後來,漸漸有點收不住聲,甚至隐隐有往暴怒狂躁發展的趨勢。其實他雖然因為碧珠的死而怨憤薛景涵,怨憤他的心狠手辣,怨憤他的不留餘地,可是他跟著薛景涵的時日少說也有二十多年,其間培養出的耿耿忠心,倒也不至于那麽單薄無力。
否則他也不會在碧珠死後仍然選擇回到薛景涵的身邊,還依然那麽盡心盡力地服侍伺候他。報複?呵……雖然他很愛碧珠,但是他也絕不可能為了她,放棄忠誠。
少原想他大概只是沒辦法接受,自己從始至終真心擁戴的主人,一旦絕情起來,竟然可以狠心到這番境地。
薛景涵靜靜聽完少原的話,剛剛還算得上略帶笑意的臉,忽然就變淡了下來。他頓了一頓,緩緩道:“沒想到你這麽關心他啊,少原。不過我記得,你以前對他的稱呼,可是什麽不陰不陽,不男不女的……妖孽呢。”
少原抿著唇,低聲回答:“小的那時是指長相。再說,就算是妖孽,他……他也有心,有愛,有感情。”
“……對您。”
薛景涵聽完這一句話,握住傘柄的五指猛然一僵。彼時夜色将至,四周大雪紛揚,像極了那一年,那一天,他終于步步為營完成布局,而後抛下那個人,一人一騎,直奔故裏。
薛景涵想無論過去多少年他都會記得,那一晚的一切。
凄冷幽靜的山道,激烈奔騰的馬蹄,頭頂皓月如煙,腳底皓雪如棉。長風獵獵吟如戰歌,桂香袅袅,浮沈若夢。
那是一條那麽美,那麽美的回家之路,唯一的缺憾只是,身邊缺了那一個名叫玄穆的人。
他曾答應過要帶他去華國,去看華國不同于暄國的溫暖春日,去看那時的草長莺飛蝶舞,桃花芳菲滿樹。
然而那一夜的山道,萬裏而來萬裏而去,從頭到尾,都只有他薛景涵一個人。
是他自己,選擇将玄穆留在了原地,從此背負,失去他的所有痛苦。
這麽多年,寂寞如同流水,沿著時光,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溫柔地漫過他的頭頂,将他窒息在,那一晚永生的回憶當中。
薛景涵恍惚了一下,問:“你覺得……你也覺得,他很愛我嗎?”
少原咧開嘴笑了笑,但可不怎麽好看:“要是他說不,那就沒人能說是了。”
“……是嗎,”薛景涵想了想,淡淡一笑,“那,碧珠呢?”
這本是一個尴尬的問題,尤其是對少原來說。然而此刻他的臉上卻未表現出半分為難,只是緩緩搖著頭,一字一句地道:“不……不。玄穆和碧珠……他們是不同的。”
“……他們當然是不同的。”薛景涵低低自喃了一句,而後再不說話,沈默地等待少原的解釋。
少原吞咽一口,苦澀地笑了:“碧珠對您的确很有感情,可是她和您的身份地位,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別人把她當成丫頭,而她也把自己當成丫頭。她是像這樣長大的姑娘,所以對您的感情,畢竟是沒辦法平等的。在她對您的感情裏,除了女子對男子的愛慕,還有常人對完人的崇拜,下人對主人的恭敬……很多很多,早已經不單純了。”
他說到這裏停下來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聲音低如夢呓:“可是玄穆……他對您,就只是愛。”
“平等的,唯一的,絕對的……愛。”
“他不需對您羨慕崇拜,不需要對您恭恭敬敬,不需要對您卑躬屈膝;他也不需要害怕您,不需要伺候您,不需要在您面前看輕自己,覺得低人一等……”
“他的一切都和您相符相配。你們是一樣的人,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的人。”
“他對您所産生的,就只是……也只有,那一種感情。”
薛景涵一直安靜地聽著,神情渺遠悠長,早不知,飄散在了何方。
良久他低頭一笑,語氣裏帶著輕淺的誇獎:“沒看出來你這麽厲害啊,少原。這一通大道理,真說得頭頭是道的。”
少原同樣回以苦笑:“……王爺謬贊了。這只是我這些年想碧珠的時候,順帶想到的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薛景涵聳聳肩不只可否,而後一直沒再說話了。
少原配合地沈默了一會兒,忽然道:“王爺,就算您對他只是利用沒有感情……但是也請您……去看看他吧……”
“十七年……十七年……這實在是太久了……真的太久了啊……”
薛景涵默然。他怎麽會不知道十七年究竟有多久呢。很多時候他感到自己都快要支撐不下去了,他簡直不敢去想,那個人,又是怎樣支撐過來的。
人一生能有多少個十七年。而如今已經有一個,他們沒能陪在彼此的身邊。
他們已經失去了對方生命中,整整十七年的時光。
薛景涵恍惚了一陣回過神,輕笑:“你現在,怎麽這麽關心他了?”
長久的沈默之後,少原低聲答道:“……也不是關心他。只是我能知道,這種感覺……真的太難受了。”
他自己,是真的太難受了。
或許,就是所謂的同病相憐吧。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