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再次相見
為了徹底避免被于秋找到,曉春眠離開了魚連縣。
接下來該去哪裏?曉春眠少少思考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去做做他曾經想做的事情吧。
他還記得他當初是曾經想要上京科考的,雖然後來走上了修真之路,再回頭去體驗一下曾經有可能度過的人生也不錯,至少肯定會有很多感悟。
就這麽,他去了遙遠的另一個小鄉鎮,改名換姓,從鄉試開始,一點點考入京城。
而這個時候,于秋回到了玄陽宗,默默回到自己的洞府,誰也不見。在埋頭繪符和修煉的時候,他能夠忘記一切煩惱,但是時間久了,他竟然連繪符時也覺得索然無味了起來,最終丢下了紙筆,天天蹲在山洞門口,吹風看景,一看一整天,就是什麽都不想做。
那種似乎被窺視的微妙感覺,偶爾還是會從他身上掃過去,但或許是因為于秋最近每天都這麽無所事事,對方窺視着也覺得無聊,視線總是一掃而過。
後來風景也看膩了,于秋就蹲在日曜峰的那個廣場上,看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曉春眠失蹤的事情早就傳開了,嘲諷之聲自然少不了,但于秋聽在耳中,竟然連争辯都懶得去與人争辯。
但人來人往再怎麽熱鬧,也總是會看膩。後來于秋就開始像個普通的內門弟子一樣,有時候接點任務賺點門派貢獻值,有時候和同期的師兄弟們交流來往聯絡一下感情,有時候還去講義堂聽聽課。總歸就是不再做他以前常做喜做的事情了,仿佛過起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高從寒來看過他幾次,起初志得意滿以為自己有機可乘,被于秋接連轟出去了好幾次,後來終于不再說些昏話了,只看着于秋嘆氣,問他究竟什麽時候才願意看開。
于秋說他自己也不知道。
許鴻也來看過他兩次,勸了勸沒效果,再加上高從寒最近情況穩定,沒什麽需要麻煩到于秋的地方,也就只好任由他去。
于秋送走了許鴻,回洞府躺了一宿,第二天清晨就聽到有人激動不已地談論今天有金丹宗師親自講學,也就順着大部隊趕去了講義堂。
今天在講義堂講學的,是龍逸。
龍逸旁征博引,将築基初期的難點關隘講得深入淺出妙趣橫生,衆弟子聽得如癡如醉,只有于秋昏昏欲睡。
不怪龍逸講得不好,實在于秋已經好多天都是這副死樣子。
正打着呵欠間,于秋發現龍逸竟然笑看了自己一眼。不過金丹宗師嘛,随便看一眼就能讓所有人都感覺他在看自己,這是最基本的本事了,于秋也沒放在心上。
龍逸講完了基本的課程,看到絕大多數弟子一副戀戀不舍的模樣,又加了一個時辰的課時,另外講講符箓方面的事情。講到一個有關符箓的難點,龍逸忽然一頓,微微笑着問,“有誰願意說說自己的想法?”
金丹宗師提問,講義堂內先是猛地一凝固,然後又猛地躁動起來,許多人臉上都寫着躍躍欲試。
龍逸點了兩個人起來,聽完回答,笑着搖了搖頭,“你們想的不錯,但還是有所差漏。”說完他又環顧了一圈,“還有沒有要補充的?”
衆人中對符箓感興趣的還有一些,但他們都只覺得那兩個人已經回答得十分完美,聽到龍逸說還不夠,一下子遲疑了些許,忍不住交頭接耳了片刻。發言的積極性卻沒有被壓下,依舊有那麽多人都躍躍欲試。
聽到龍逸又多點了幾個人,聽着那些人稚嫩青澀缺乏經驗的回答,于秋漸漸趴在了桌上,下巴擱着桌面。
“那個穿着灰藍衣服的小家夥,”龍逸忽然點了個名,“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話音剛落,衆人的視線都随着龍逸的目光轉了過來,唰唰唰。
視線中心的于秋愣了愣,總算将下巴從桌面上擡了起來。他又仔細看了看周圍一圈人,想要找到另外一個穿灰藍衣服的,卻毫無所得,只得意興闌珊地站起了身。
龍逸笑着看他。
“我不知道。”于秋回答。
龍逸臉上的笑僵住了。
于秋坐了回去。
龍逸臉上的笑僵了好半晌,終于哈哈一笑,咬着牙道,“真是有意思的小家夥。”
衆人一頭霧水:有意思?哪有意思?回答不知道很有意思嗎?早知道我也說不知道了。
龍逸一臉淡然地繼續了自己的課程,再次将衆弟子引得如癡如醉。有意義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當龍逸表示這點加時也已經結束的時候,衆弟子都悵然若失。
“剛才那個穿灰布衣服的小家夥,”臨走前龍逸還說了一句話,“跟我過來一下。”
看着蔫頭蔫腦跟在龍逸身後出去的于秋,衆人皆為愕然。
龍逸衣袖一展,一朵祥雲在身前展開,“小家夥,最近心情不好啊?”
于秋慢騰騰地爬到雲上,不說話。
龍逸在雲上一踩,祥雲帶着兩個人,眨眼就飛到了龍逸所住的天景峰。停下時,龍逸說,“你最近也不繪符了。”
于秋看着他。
龍逸滿臉寫着一句話:我就偷窺你了怎麽地了。
于秋垂下了頭,“反正我才疏學淺,繪出來的符箓不堪入目,何必糟蹋材料。”
“呵呵。”龍逸冷笑兩聲,不置可否,只一路将于秋領到了一個景色秀美的亭子,引于秋坐下,自己坐在對面饒有興致地看着,“打哪學的,師承何處?”
“過去的都是過去。”于秋玩文藝,“一入玄陽宗的門,終生就是玄陽宗的人。”
“哈哈!”龍逸又笑了兩聲。
他就這麽和于秋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片刻,末了大概是自己也覺得這麽逼問沒意思,撇了撇嘴,“好吧,誰能沒些奇遇?你多謹慎些也是對的。”說完他又瞪了于秋一眼,“我就一點好奇心,可不想被你當做惦記着你那點奇遇啊。”
于秋望天。
龍逸很快就換了個話題。他手肘抵着石桌,搖開一柄折扇,“想不想當個入室弟子啊?”
“誰收?”于秋看他,“你?”
龍逸露出一個笑,笑容中寫着不言而喻。
但是說實話他還真有點緊張。要知道他活了幾百年,到現在都沒收過徒弟,就連那些同樣出生龍家的小崽子都沒有一個看得上眼。能讓他起愛才之心的,這真是幾百年頭一個。
于秋卻沒有馬上同意,而是低頭沉思,眉眼間竟然還隐隐顯出了一抹拒絕之意。
龍逸捏了捏扇子。
“如果我拜你為師,”好半晌,于秋總算擡起了頭,“你是不是可以幫我一個忙?”
昊啓三十六年七月,京城。
皇城這日清晨就放了榜,榜上紅底黑字寫了幾十個名字,昭示着從今日起就注定要飛黃騰達的幾十個人。
醉香樓內,許多人舉杯換盞,恭喜着那些在樓內暫居的新科進士。
曉春眠握着個小杯,微笑着坐在一個角落。因為整整數年忙于修仙,沒有碰過凡間的四書五經,他并沒能撈到三甲,只好歹中了個進士。但當年的願望,現在好歹也達成了。
他卻還未築基。
曉春眠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慢步走出樓外,醉香樓內滿樓的人卻無一人發現。
曉春眠走到京城郊外,找到一個無人會去的偏僻地方,看着微風勁草眯起了眼。
他還是忘不掉于秋。他曾經以為時間可以淡化這種不舍,但是他想錯了,時間只讓他的思念像一堆被封在壇子裏的糧食一樣,發酵了,不斷發酵。
于秋和那種讓所有人都幸福的欲望并不相同。如果不那麽全心全意地執着于行善,曉春眠會不滿足。但是失去于秋,他會疼。
曉春眠按着自己胸口。真的很疼,像心尖上被刮去一塊那樣疼,所以他當初才會那樣避免做出這種選擇吧?但是沒關系的,曉春眠對自己說,時間總能解決一切。
畢竟這條路這麽長,哪怕發了酵,也總有一天會淡化。
“兩年了。”曉春眠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這一瞬間,胸口處那些因為手指用力的按壓而終于緩解了一些的疼,一下子又泛濫開來,疼得他整個人都忍不住發抖。
曉春眠很快回過頭,看到發出那個聲音的人。
于秋。
曉春眠愕然不已,不敢相信,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幻覺。
“兩年了。”但幻覺或許不會微微笑着說出這句話,“整整兩年,你真狠啊。”
于秋看着曉春眠,心道:長高了。
曉春眠看着于秋,心道:瘦了。
好半晌,曉春眠抖了抖嘴唇,“為什麽?”
于秋将手中握着的東西揚起來給他看。那是一個華麗繁複的羅盤,指針上纏着一縷頭發,針尖牢牢指在曉春眠的身上,“我找別人借的法器,很好用吧。”
曉春眠卻沒看那法器,只是怔然地盯着于秋的臉。
“春眠……”于秋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淡然的微笑,用淡淡的語氣道,“春眠……我想盡一切辦法找到你,只是想要你一句話。”
“只要我一句話?”曉春眠呢喃。
“是。”于秋道,“你到底決定怎樣,給個準信,不要這麽連個結尾也不留下,就這麽跑。如果你想要徹底結束,就親口把這兩個字告訴我。”
曉春眠看着他,半晌問,“然後呢?”
“還要怎麽然後?”于秋冷笑,“兩年了,除了這種沒頭沒尾的不甘,你以為我還能剩下些什麽?還能指望你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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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