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一份賀禮
“阿溶,先回去,秦老板再不好,也是你親爹,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爹你是要認的。至于日後在藍幫還是青道堂,憑你選擇。先回去吧,大哥如今已經焦頭爛額,就不要讓大家後院起火了。若傳出去說我蔣濤阻止人家父子相認,反被江湖朋友唾棄了。”蔣濤語重心長地規勸。
葉溶這才放下心,原來大哥是個有骨氣的,沒有懼怕藍幫勢力。他哽咽地喊句:“大哥!”竟然再難言語。
宋大律師來了,秦阿朗的話題就被放去一邊,兄弟們起身緊張地迎了宋大律師落座。
葉溶是認得宋大狀的,他曾經幫青道堂打過幾場漂亮的官司,還是大哥昔日的同學。
如今宋大律師一臉嚴肅地說:“這人命的官司,怕是勝算太小,賀二爺殺人是事實,有法國巡警作證,鐵證确鑿。”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急得葉溶探身說:“宋大狀,如果我們使錢呢?多少錢我們都肯掏。”
“呵,六弟如今真是大少爺,財大氣粗呀!”五哥薛輝奚落道,不快地瞪了葉溶一眼。但葉溶知道五哥刀子嘴豆腐心,即便平日同他水火不容,關鍵時候還是兄弟一心的。
宋大律師搖頭苦笑道:“洋人的官司不好打,再多錢怕都沒用,留着為二爺置口上好的棺材吧。”
如迎風被一口冷氣噎住,葉溶愕然癱坐回座位。他仿佛聽到了搶響,仿佛看到平日疼愛他的二哥倒在血泊中。
“葉六爺,我倒是聽說,秦府那個少爺楚耀南同法國人交情不錯的,若說去活動一番,怕他該有些法子的。如今只有靠這些旁門左道了,我這個律師本不該給你們出這些歪點子的。”宋大律師一句話,衆人的目光投向葉溶。
“我回秦公館去找楚耀南,我知道該怎麽辦。”葉溶不假思索地起身,赴刑場般的決心。
“阿溶,若太為難,就算了。那楚耀南詭計多端,不是好鳥兒。”朱大昌勸阻道。
“我就不信老六有這麽大的面子,如果我是小楚,早就對他這個真太子恨之入骨,還幫他!”薛輝奚落道。五哥的話倒是道破玄機,“我去找秦阿朗談條件,沒有什麽比二哥的性命重要。”葉溶牙關裏擠出兩個字。
“阿溶,帶上幾個兄弟随你去吧,也有個照應。”蔣濤說。
葉溶說:“也好,我就帶阿丹走吧。”阿丹同他兩小無猜,平日最是可靠。
葉溶落寞地離去,走到樓下,嫂子嘉美拉他去一旁,左右看看無人低聲道:“上面人多,你大哥不便直說。六弟,你大哥終于答應帶我和雪玉去國外落戶,你若是不想住在秦家,就和我們一道走吧。只是千萬不要露出消息讓人得知。待救出賀二,你大哥就把青道堂交給他。”
“什麽時候走?”葉溶驚喜的問,原本的失望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原本雪玉就鬧着出國讀書,還曾邀他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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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下個月了,嫂子記着你呢,你大哥也點頭了。”嫂子說,“國外沒有藍幫和青道堂。”
葉溶回府,一雙雙驚詫的目光迎着他走向樓梯。
“楚耀南在哪裏?”他問,他想他可以和楚耀南談筆交易。
“你尋他做什麽?擅作主張放你去青道堂,他在書房裏跪着呢。”秦老大踱步下樓。
葉溶仰起頭說:“我想同你談談。”
秦老大笑了,笑得那麽不屑,搖頭說:“臭小子,跟你爹談?談什麽?”又一陣肆無忌憚的大笑,反笑得葉溶心頭緊張。
來到書房,聽罷葉溶大致講述青道堂二堂主賀望祖的案子,秦老大頭搖得像貨郎鼓,毫不猶豫道:“這個事,不好辦。提別的條件吧,這個事不必談了。跑黑貨就是提腦子賺大錢,去賭博,賭贏了就賺,賭輸了就賠,江湖中人人知道這個道理的,誰讓他賀老二輸不起還殺人。被法國人追來,追來又怎麽樣?喏,把那貨沉進江海裏一了百了,難道錢比命大?”秦老大手舞足蹈地解釋着這個問題,如對一個孩子循循善誘地講述道理,生怕葉溶搞不懂一般。
見葉溶失望之餘目光冰冷,楚耀南在一旁勸道:“二弟你是不知,這些法國鬼子也貪婪得很,你求他們一次,日後他們就尾大不掉,吃定了你。誰願意沾惹這腥臭,給自己添麻煩。”
“要你多嘴!跪好了!”秦老大一聲怒喝瞪向楚耀南,楚耀南慌忙回身面壁。
“好,我明白了,你們做不妥,我自己去做。”葉溶堅持道,“我就不信救不出我二哥。”
“阿溶,不要沖動,你這是去送死。”楚耀南忍不住回身勸阻。
葉溶卻堅持道:“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定不放棄。”
秦老大同楚耀南互視一眼,頗為無奈,不想葉溶如此固執。
“你小子,不止是脾氣臭,腦子還呆!”秦老大氣得罵,深深呼了幾口氣,無奈地望着葉溶。“你說吧,要怎麽樣才肯幫我?”葉溶只對秦老大說,他感覺到秦老大不是沒有辦法,只是不肯費那周折。
秦老大上下打量葉溶說:“乖兒子,你這條件爹若做到了,你可要留在秦府乖乖的認祖歸宗,磕頭認爹,當個好兒子。”
一切在意料之中,葉溶深吸口氣。
“江湖人講個信義,一言九鼎,你說了,就要辦到。”秦老大說。
葉溶想,磕頭認爹,若為了救二哥也只得低頭。至于做個好兒子,這個條件太虛。總之,他先應承下來,再伺機另尋個打算吧。他費力地點點頭,只覺得頭顱重似千鈞。
秦老大歡欣大悅,忙對楚耀南吩咐:“南兒,你去辦妥此事,多少錢都使得。你自己去帳房支取。”
“爹!二弟糊塗,您老怎麽也意氣用事?咱們這回開了口,那些法國紅毛鬼日後就得寸進尺,糾纏不清的,後患無窮。”楚耀南急得瞪大眼。
“放肆!輪到你教訓你老子啦?上次交給你的事情還沒全辦妥呢,這次就算你将功折罪了。寬限你五天,否則爹就真的打你‘吊鴨子’讓你好看,一輩子風光!”秦老大罵咧咧道。
楚耀南深咽口氣,将到嘴的話也強咽下去,只是目光裏滿是委屈,偷望一眼父親嘀咕道:“那兒子這就去辦了,晚一步怕賀老二人頭落地了。”
只是走過葉溶身邊時,楚耀南狠狠瞪他一眼滿是責怪。葉溶卻多少松口氣,他相信秦老大既然答應他,便有五成把握做到。
聽說葉溶去了青道堂,葉沛抱個湘繡團花靠墊在懷裏奚落道:“什麽恩深賽父子手足的,蔣濤根本就沒看得起阿溶,拿他當個小催巴,替他賣命送死的,只阿溶這傻子才為他盡忠盡義的。”
“沛兒,做人要知恩圖報,若沒有蔣堂主這些年的周濟,你我母子如何的安身立命,你如何讀的書?”牛氏制止着。
葉溶上前要去抓他,吓得葉沛邊向秦老大身後躲閃邊忿忿道:“打腫臉充胖子自欺欺人。阿溶對蔣雪玉那份心思您看不出來?蔣堂主嫌棄咱們家窮,警告阿溶不許靠近雪玉,匆匆忙忙把雪玉許配給別人家。”
“若是我的妹子,我也不許她嫁給阿溶。江湖上打打殺殺的,做女人的天天提心吊膽,哪裏能安定太平?就是嫁個窮教書匠,也比跟了江湖裏的漢子好。”牛氏說得平靜,秦老大卻揉揉頭嘆息說:“這話也有道理,有道理。你家小姐當年總說‘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你家小姐那時候總這麽勸我,收手吧,做正經買賣吧。哎,轉眼二十年來,二十年。”嘆息幾句,秦老大忽然自言自語道:“借這‘洗兒宴’鬧得定江灘轟轟烈烈的人所共知也好。苦盡甘來,秦家的少爺,我讓你們風光無限!”
楚耀南正巧更衣下樓,聽到這話就附和道:“爹說得是呢。婆婆在庵堂禮佛,聽說了兩位弟弟認祖歸宗,樂得合不攏嘴的,日日電話過問洗三宴的事,看來人上年歲,是要守老規矩的。還有二叔,得知兩位弟弟的喜事,一再叮囑要大辦儀式慶典,給秦門添光。”
“好!洗,那就搞個浴兒宴,洗三朝!”秦老大一拍大腿當機立斷。
葉沛本是聽個雲裏霧裏,漸漸的明白了要拿他兄弟去當衆洗澡,驚得大叫:“爹地,還真洗呀。多土呀,同學要笑死的。”
“洗!爹喜歡!”
“不洗!”葉沛翹了嘴賭氣的倔強。
“唉,爹給買個跑車送你。”
“那就在浴室裏洗。”
“再送你座洋樓,成親用。”
“不要!”
“那個,相機,你喜歡相機吧,最好的德國貨,想照什麽照什麽,喀嚓一聲,嘿!要不?”
秦老大挑眼看着兒子逗他,心裏美滋滋,似乎尋回無限樂趣。
“大爺,這第一份賀禮,到了。”師爺進來笑逐顏開的說,“一尊兩米高的赤金送子觀音,恭賀大爺喜得雙子。”
楚耀南眉頭一緊,不知何人如此消息靈通,這送禮的人倒也及時。
“誰這麽乖呀?”楚耀南戲言,劃亮洋火為父親點煙。
“是,日定商行。”
楚耀南手一抖,火柴落地,立時去踩滅,定了神愕然道:“日本人呀?夠快呀!”
“退回去!謝過了!我秦氏的家事,國人的傳統,不必外國人來湊熱鬧。他日本也有‘洗三’的習俗嗎?”秦老大一瞪眼。
楚耀南呼應道:“有,怎麽沒有?人家可不是‘洗三’,是‘日日洗’。您看租界那些日本浪人,不就遮塊兒兜裆布當街一站洗澡,吓得路過的女學生小媳婦驚叫亂跑的。難怪傳言說,東洋鬼子都是武大郎和潘金蓮逃去扶桑遍地灑種兒呢。”
費師爺哭笑不得,目光責備地望一眼楚耀南,楚耀南斂住笑,費師爺說:“大爺,不妥吧。擡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是來送賀禮。”
“嘿,嘿嘿,賀禮。我那老兄弟胡子卿,不就是前腳在北平收了小日本的賀壽禮,第二天他老子就被日本人給炸得血肉橫飛了。糟心,糟心!我怕我兒子前腳收了他們的禮,明兒我也被狗日的給一包炸藥送上西天去。”
楚耀南探身試探道:“再不然,費先生您看這樣行不行。就說,是老太太信佛,廟裏求簽說,兩個弟弟生辰八字裏沖撞個‘日’字,這回,且就免了。”
費師爺思忖片刻,楚耀南又促狹地說:“再不然,就說阿溶阿沛兄弟和我爹信基督。”然後聳肩攤手撇嘴。
衆人被逗笑。
秦老大哼一聲道:“依我說,都不給他們這個臉!不是我兒子和他們命裏犯克,是我中國人就和那暗地裏埋炸藥害人的狗日的犯克!”
楚耀南呵呵的地笑,嗔怪道:“爹,看您,若人家真是武大郎的後代,好歹和咱們血脈同宗呢。”
“那也是奸夫淫婦之後!”秦老大拈滅了煙罵。
屋裏笑做一團,楚耀南側頭打量葉溶,似頭一次看到他的笑臉,笑得同樣燦爛。
楚耀南說:“二弟,那個事,哥哥給你打點得有些眉目了。洗三宴過後,賀老二定然平安無事回青道堂。若是我騙你,你盡可以轉身就走,爹也不會輕饒我。”
楚耀南果然厲害,這麽棘手一個案子就搞定了,葉溶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裏暗想,若是二哥平安無事,陪老秦唱出認子的大戲他也認了,只是定江江湖怕他沒臉呆下去了,人人會知道他葉溶是秦阿朗的親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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