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粉墨登場
陽光灑在定江外灘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淡灰色的江水陰沉沉的,泛出刺眼的銀光。兩岸是租界的洋樓飯店,鱗次栉比。
藝海飯店觀景臺的咖啡廳,楚耀南同惠子臨江而坐,喝着咖啡。
楚耀南氣度潇灑,靠了座椅,端着咖啡輕輕攪拌,眼眸就落在咖啡上一層淡淡的奶沫上。
那白色绮麗的泡沫漸漸的消融,化入混沌的漿水中。
“怎麽,還難過呢?”惠子問,帶着善解人意的淺笑,“女人的觸覺最敏感,你的眼睛會說話。”
楚耀南猛地擡眼,又避開她,落荒而逃般,自我解嘲地望着江面一笑說:“笑話,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有什麽難過?”
惠子放一塊兒糖進咖啡,那動作輕盈,側頭笑笑說:“老同學,你我就不必轉彎抹角了,我有個事求你幫忙。”
“說吧,只要我能做到的。”楚耀南說。
“你肯定能做到,就看楚大少願意不願意做。”
“說來聽聽。”楚耀南說,“我不會事先答應任何事,條件講好之前。”
“條件?呵呵,你該不會讓我以身相許吧?”惠子咯咯的笑,露出幾分妩媚。
楚耀南唇角一牽,一抹驕傲的笑意挑起,那迷人的眼眸半含溫情道:“我對有夫之婦,沒興趣。”
惠子臉上的笑意頓時收斂,尴尬的笑笑側頭去扶被風吹散的鬓發,楚耀南呵呵的大笑靠去椅背說:“逗你呢,別做真。”
惠子嬌嗔地望着他,含着莫名的笑,許久才說:“直說了吧。我的小叔子,開了家株式會社,就是你們的洋行。現在急需一筆大款子周轉,時間不多,一個月,就一個月在賬面裏入賬,銀行放一個月,再拿出來。百分之六的利息,還劃算吧?”
楚耀南随口問:“你需要多少錢?”
“五千萬。”惠子說,“一個月,就淨賺三百萬,還劃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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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耀南心一動,但沉着說:“可惜,我沒錢。”
“秦氏商會那麽多賬目往來,如今還是走你的楚大少的手吧?再過個一年半載,是否還能沾你的手就不一定。這筆錢,我本是可以去別的地方籌措,只是一來麻煩,二來,真心想照顧老同學你。Darcy呀,我都為你着急。第一桶金,總是要得的,才有創業可言。一個月的功夫,三百萬,不過倒手,神不知,鬼不覺的。”
楚耀南的眼神開始游離在江面上,渡輪往來,長鳴而去,江面拖出長長的白浪,向江邊湧來。
“不行,藍幫的規矩嚴,我還要命呢。”楚耀南緊緊捏了咖啡杯,手背暴露出青色脈絡。
“我會害你嗎?此事,你知我知,一個月後,賬款直接進你國外的銀行賬戶。Darcy。”
楚耀南茫然的目光望着江面,喃喃說:“容我再想想。”
楚耀南起身,惠子也禮貌地提了裙子起身,楚耀南紳士的走到她身後為她搬開椅子,惠子才想起來說:“讓我打聽的那個人,我問到了。在東北奉天,地址,在這裏。”
惠子從手包裏取出一個紙片說:“想不到事隔這麽久,還有人對小丹桂和沈焯的傳奇如此癡迷,不遠千裏要看他們的傳人。”
楚耀南腼腆的說:“是,我的一位老師,尤為崇拜沈将軍,說他用自己年輕的生命挽救了中國。所以,我自小就崇拜他。”
“可惜,可惜,東北那家沈家傳人,都是沈焯将軍和原配夫人及兩位小妾的子女。小丹桂,聽說她生的兒子在大獄裏就凍死了,凍僵了,可惜可憐。金戈鐵馬,烈焰紅顏,這樣的故事才凄美。”
楚耀南聽惠子娓娓道來,竟然忘記兩人立在餐桌旁,就那麽站在江邊,引來無數人側目觀望。
楚耀南立在父親的書房,書房內還有費師爺和秦溶。
“父親,可否聽耀南一句勸,五千萬,扔下去補青道堂無異于将錢扔進外灘江水裏,打個水漂什麽都不剩下。”楚耀南聳聳肩,癟癟嘴,無可奈何的樣子道,“五千萬,父親可以用他重新建立個藍幫分舵給二弟名下,即便另立門戶,這筆錢數目可觀。但是,投資青道堂後患無窮,今天這窟窿是我們查見的,有多少漏帳隐患是我們尚不可見的?父親,三思,讓青道堂,自生自滅吧。秦氏不是慈善堂。”楚耀南慷慨陳詞,秦溶拳頭攥得嘎嘎響,只差沖去狠狠揍楚耀南一拳頭,打花他那張趾高氣揚漂亮的臉蛋,那迷人的笑容都帶了嘲弄。
“耀南,秦氏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秦老大沉吟片刻出言道,驚得師爺一個戰栗,張張嘴正要圓場,楚耀南毫不猶豫從腰間摸出勃朗寧小手槍,衆人驚愕的目光下只槍口一轉掉轉向自己,拍到父親桌案上決絕道:“殺了耀南吧。日後青道堂那爛攤子出狀況,也是我責無旁貸,死路一條,與其那時,父親何不現在就處死耀南?”
楚耀南深抿薄唇,痛苦道:“父親,是您昔日教給耀南,做買賣,在商言商。”
指指頭腦說:“這裏的東西,不能摻雜進去。”
秦老大不語,只是好奇地打量楚耀南,目光凝成一線,如豹螭般兇光畢露。啪的一拍桌案罵:“你是要挾你老子嗎?”
不待楚耀南答話,揮手一掌狠狠抽在楚耀南面頰上。
“南少!”費師爺驚叫一聲去勸。楚耀南唇角已滲出血漬,滿口血腥,也不敢去擦,痛苦的望了父親道:“兒子,明白了。”
秦老大沉口氣,繞過書案,從袖口裏摸出條帕子,為楚耀南擦拭唇角說:“爹也是心急,知道你近日忙碌,又跳出青道堂這樁煩心事。爹何嘗不知其中的麻煩,只是,青道堂,對爹,對你二弟,都意義非常。那是,溶兒的家,破家,值萬貫。蔣堂主也是我的恩人,你知道,知恩圖報,我就喜歡你二弟這點憨實勁兒。”
只淡然的一句話,秦溶鼻頭一酸,莫名的感動。
楚耀南的憂慮他當然明白,平心靜氣想,楚耀南的話沒有絲毫過錯。只是,有些東西,非是金錢能度量,比如青道堂。
“南兒,你近來太忙,諸多的事,你開始着手分給秦溶去做。秦溶在青道堂闖蕩這些年,黑道裏的資歷怕是比你深。碼頭和幫會的事,就轉給秦溶,你挪出精力,去應對包氏洋行的生意。還有礦山、商行、沙場,爹現在是缺人手幫忙。日後,你大弟弟秦沛大學畢業,就讓他學些做生意的東西。”秦老大一番話,聽來是心疼他,看來真被他将一軍激怒了,仿佛一派沒了誰地球也能轉的勇氣,一腳就要踢開他。
楚耀南思忖片刻,一抹苦笑在唇角,稍縱即逝道:“兒子明白,盡快同二弟交管幫會中的事務。”
思忖片刻又道:“父親,青道堂那筆款子,已經開始籌劃付款。兒子就去同那債主接洽商談此事,争取個合理的價格。”
秦老大摸摸光頭滿意的笑道:“這個老蔣呀,真不是個做生意的料兒,砍價都不會。”
衆人呵呵一笑,只楚耀南擦擦唇角的血漬,左頰已經腫起,白淨的面頰上留下清晰的巴掌印。
秦老大怒意未消,深吸口氣說:“去洗把臉吧。”
不出楚耀南的估算,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這天他本安排妥同包氏洋行談那批皮貨運送到買賣,并且答應了包惜惜小姐請她去吃哈氏甜品店的奶油榛子冰淇淋。
他換上一身雪白的西裝,暗灰色明線走邊,白色的禮帽,是他在英國置辦的行頭。他立在臺階上,看了那輛福特車駛來,停在臺階下。手下小弟上前為他開車門,還不等他低頭進去,管家樓伯的聲音傳來:“南少,留步,留步。老爺有請,二樓南書房。”
南書房是談論要事的地方,平日不常開啓,反是父親卧室旁的北書房總是他光顧的地方。想必是有大事,楚耀南快步奔去。
在門外,就聽到人語聲,或坐或立大致有十多個人。楚耀南報門進去,竟然裏面坐了堂裏德高望重的幾位長輩。
父親秦阿朗叼根煙負個手在翻閱賬簿,一邊對萬字廳的阿刀老叔說着近來買賣的難做。
見他進來,就招呼他過來同叔伯們見禮,并吩咐他在身旁落座。
楚耀南自然不敢坐,父親在場,哪裏有他坐的份,只是他見秦溶坐在一旁,心裏有些不快。這小子也忒沒規矩了,就算在青道堂,也不該如此吧?
楚耀南心想,若坐了,沒有規矩;若不坐,反而自己像是他秦老二的跟班了。正在左右為難時,父親已經對衆人說:“大家都到齊了,也不想占大家太多的時間,我就幾句話,說過了,大家該去忙,該去耍的,各自散去。是這樣的,弟兄們都知道,今年我尋回了兩個犬子。老大呢,讀書人,書生,日後做官的料兒,如今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這二小子,溶兒,大家也認識了。你們這個二侄兒,是個在江湖裏摸爬滾打出來的料兒,我前些時候已經讓他去崇義堂站班子學習,跟了耀南走過幾宗買賣,南兒也帶過他一陣子了。秦溶這孩子,秉性醇厚,實在,義氣,我喜歡。我這把老骨頭,家業,日後都是孩子們的。”
說到這裏,眼睛掃了楚耀南一眼,耀南心裏一動,随即一陣凄涼冷笑,這“孩子們”的,可是有他楚耀南的份呢?
秦老大咳嗽幾聲,又說:“所以,我要請諸位弟兄為我好好的扶植一下秦溶,你們的二侄兒。從今天呢,我會放手讓他在獨挑一攤在藍幫崇義堂做事,并且,先前耀南的四大碼頭已經分給了他。如今,我在想,除此外,楚耀南手下的七街十四巷的地盤賭場,臨江景平和奮化的兩個區的堂子店面酒樓舞廳,及天津韋嘉集的生意,從今天起都劃在秦溶名下。”
雖然話音未完,楚耀南已經覺得面目僵持,面上每根神經都揪緊,似乎就要崩裂。他覺得面上發冷,皮膚如薄薄一層紙,不堪一捅,随時要撕裂。他覺得無數目光偷偷望向他,疑惑的,費解的,但無人敢問出口,只用眼神問他,“耀南,你可是做錯什麽事惹你老子發怒了?”
但父親氣定神閑地笑着,溫和寬容的,若無其事的,似乎是對他無限的恩寵一般解釋說:“至于耀南,他另有重用。耀南是我們堂裏唯一喝過洋墨水的,懂洋人,如今貼個洋字的東西都準保賺大錢。現在,包氏洋行,肯和我們做買賣,這麽大的事,開疆拓土的重任,就給耀南去做了。若他有什麽要諸位幫忙援手的,大家都是南兒的長輩,都要看我的薄面上伸手幫他。”
至此,楚耀南只剩心裏的冷笑。他記得,當年四洲堂的洛堂主被掃地出門前,就是如此被架空兵權的,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但他是楚耀南,不是洛四春,于是,總該他粉墨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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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