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24孝老爹2

那疼惜的語氣,為他挪動身子小心謹慎的樣子,秦溶心裏熱浪一波波的湧動,不得安靜。他側過頭,憑他擺弄,感覺到那雙粗糙的手在他皮肉上摩挲着,心疼的問:“疼嗎?疼就嚷出來,爹不笑話你。”

“對不住,讓你為難了。”秦溶側頭說,不去看他。

秦老大一怔,似乎有些感觸,卻心滿意足,嘆氣說:“你沒有對不住我,是對不住你自己。爹為你盤算好的大好前程,一局好棋,為你這一步臭子滿局皆輸!”

秦溶知道他指得是什麽,三年內他在藍幫無從被提拔,這是幫規。

秦溶憋得難過,頭上滴答着豆汗,周身虛弱,卻是傷口抽動得疼痛難忍。

秦老大為他倒水擦汗揉肚子,嘴裏還喋喋不休的唠叨:“這個南兒,也是個欠打的混賬東西,讓他照顧弟弟,他卻躲一旁挺屍去了。看回來不打斷他狗腿!不,屁股打爛,讓他一個月沾不下凳子。”

那賭氣的話語仿佛在刻意說給他聽,為他洩憤,忽然又認真的對他說:“溶兒,你那個癢癢撓是買來送給爹爹的?嗯,那個癢癢撓買的好,大好!那竹子板叫一個結實,打在肉上一定又脆又響。等你耀南哥回來先給他試試,若是好用,爹去派人買回一筐,替換了家法用。”

逗得秦溶啼笑皆非,還不曾想那“老頭兒樂”有這麽個用場可以派,尴尬之餘還是被逗笑。不想這一笑,肚子裏翻江倒海的一瀉千裏,這才舒緩一口氣。解過手身子也舒坦不少,看着爹端便盆出去的背影心裏一陣的難過不忍,卻見父親一個踉跄,險些跌倒,一把扶住桌子,驚得秦溶大喊一聲:“爹!”

秦老大立在那裏,嘿嘿自嘲的笑了搖頭說:“上年歲,年歲不饒人,不能不信。孝子,孝子,這天下如今都是在孝順兒子。”

“老爺,留心您的腿傷!”阿力驚叫着沖來攙扶歪歪斜斜扶了桌子挪步的秦老大,秦老大痛苦的倒吸口涼氣說:“不礙事,不礙事。”

阿力扶秦老大坐下,去掀起他的褲腿,露出一大片淤青,驚得秦溶為之變色。秦老大一把按住傷腿,打開阿力的手,若是他和耀南這些毛頭小夥兒,傷至如此也沒什麽,只是眼前人已經一把年紀。

“老爺,都多大年歲的人了,從門檻摔飛到幾級臺階下,吓得兄弟們一頭冷汗。您是心疼二少爺,聽說他昏迷急于去探望,若是摔出個好歹,二少爺心裏也過意不去呀。”

聽阿力這話,秦溶忙問:“出了什麽事?”

秦老大狠狠瞪了阿力一眼制止他,只罵他:“大驚小怪的,江湖裏摸爬滾打的,摔一下算什麽?”

秦溶心知肚明,不由一陣難過。

父親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伺候得無微不至,反令他心頭不安。若是此人依舊是香堂上那副冷冰冰的祖宗牌位嘴臉,對他呵斥責罵,他也不必如此的內疚。只是大哥,養大他的大哥嫂子,還有雪玉,又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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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在溫暖的被子上,摸起來柔潤的背面。他忽然記起這不是在秦公館家中他的那床錦被嗎?難得這個人細心,這些東西都帶來了。

門縫半掩着,門口竊竊的私語聲。

“大爺,師爺囑咐,包家這個酒會,大爺必須親自參加才是。還有堂子裏如何處置西北運來的那批水貨,都待大爺去拿個主張呢。這都四日了,大爺沒去堂子裏露面,就連董事局那邊,幾位經理都為難呢。大主意要大爺去拿,還有,南少拍回電報,鐵路停運。他搭胡司令的專機停青浦,再轉乘火車回來。”

随後是秦老大遲疑的聲音:“那邊的事,讓師爺做主,有拿不定主意的,這裏來見我。不過,輕些,不要吵到溶兒養病。”

那聲音壓得極低,同昔日在公館裏叫嚣的那大嗓門大相徑庭。秦溶記得,他立在北樓,都能聽到父親在南樓訓斥人的聲音,震得公館地板都在抖。

秦老大再轉回房裏時,秦溶開口艱難地說:“爹”。

秦老大一怔,随即痛快的應一聲:“哎!乖兒子,說,哪裏不舒服,爹給揉。”

秦溶再也忍不住鼻頭的酸楚,閉眼說:“我想睡一覺,您趁這個功夫回堂裏料理一下吧,不必在這裏陪我。我躲在這兒,就是怕娘見了着急。今晚,有阿丹陪我。秦溶犯了規矩挨打,爹還在這裏陪着,傳出去,不好。這多挨的四十板子,也白搭了不是?”

秦老大點點頭,眼裏蓄淚,只将個被子掀開,看看那蓋在一層紗布下傷口囑咐:“爹去去就回,你自己不要亂撓亂動。”

“明日白天再過來吧。”秦溶說,不情願地嘀咕一句:“您打呼嚕的聲音,真大呀。”

秦老大尴尬地哭笑不得,旋即撓撓頭嘿嘿笑了說:“臭小子,嫌棄你爹打呼嚕聲大吵你睡覺了,我說你哪裏這麽孝順了。呵呵,好,那爹今天晚上就不來吵你了,爹,回家去睡。你可是要聽話在這裏養傷吃藥。”

秦溶點點頭,目送他收拾東西依依不舍的離去。在大門口,還推門返回叮囑:“那消炎去腫的藥,在櫃子上,讓阿丹給你敷,別要臉面自己吃虧受罪。”

父親走後,屋裏恢複寂靜。秦溶睡過一覺,卻滿腦子都在記挂一樁事。

他原本滿心記挂大哥蔣濤一家的下落,盤算着住在外面,只要能支撐下地走路,就去大哥的老家去尋大哥回來。定江是大城市,總是比江南小鎮好些,昔日大哥蔣濤多麽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卻如此落魄,只是不知青道堂弟兄們的傳言是真是假,大哥如何迷上的賭博惡行。

入夜,秦溶吃了半碗面片湯,就繼續卧下。阿丹在身邊寸步不離,秦溶低聲吩咐:“阿丹,扶我起來,我們回青道堂,打聽大爺的下落。”

阿丹驚愕,随即道:“如被老爺子知道了,不好吧。”

秦溶哪裏肯聽,咬牙忍痛起身,心裏在想,不知大哥如今如何了?

夜深人靜時,秦溶扶着阿丹一點點挪步下樓,還差幾級臺階,就聽到儲藏間裏傳來呼嚕呼嚕的聲音。那鼾聲極有特質,驚雷般轟隆隆掠過,又如輪胎洩氣徐徐地吐氣,旋即又是地動山搖的鼾聲。

秦溶同阿丹面面相觑,守在樓梯口打瞌睡的跟班忽然起身,驚愕道:“二少爺,這是哪裏去?”

秦溶咳嗽左右看看,然後指指門外說:“憋悶,散散步。”

捂嘴問:“老爺在裏面?”

跟班說:“老爺不許我們出聲,也不要驚動二少養傷。來了有陣子了,就窩在柴房裏睡,不肯出來。”

秦溶眼眶一熱,心裏五味雜陳翻湧,後悔自己不該拿父親打鼾做借口攆走他。誰知他信以為真,竟然躲去柴房裏睡覺,怕驚擾了他。

秦溶的傷口初愈,就被父親安排了回家養傷。

起先秦溶推三阻四,緊緊拉住被子頭,如個害羞的小媳婦一樣縮在牆角嗫嚅道:“你家裏不自在,我能下地了就回去住,不會跑的。”

知道秦溶的顧慮,秦老大特地放出風聲,說是秦溶回定江就為堂子裏的事同他頂撞,一怒之下他這個父親就擺出老子威風狠狠教訓了他一頓。但畢竟孩子年輕面皮薄,所以不許府裏這些大小婆娘們近前探望,特地将秦溶挪去他房裏養傷看護。

只是秦溶心裏暗自叫苦,只得讓阿丹去打探大哥的消息。

老太太只聽說了小孫子被兒子飽揍了一頓,關在房裏不許出門。一群姨太太七嘴八舌的議論,有人說二少爺的性子太過執拗,老爺子是該好好教訓一頓;有人為秦溶不平,說好歹二少爺是替老爺跑腿幹事的,那在家裏吃閑飯天天揮霍無度的大少爺如何就該這麽好命?

老太太沉不住氣,就去大兒子房裏去看個究竟,被秦老大一把攔阻在門外陪着笑拱手作揖說:“娘,您就別跟了摻亂了。春桃兒來看,這小子都裹在被子裏不見,您就算了,有什麽可看的?好歹就傷了點皮肉,不礙着傳宗接代的,您的心思兒子明白。”

老太太瞟他一眼,心領神會噗哧笑了,罵道:“看把你得意的,有個兒子可就顯擺上老子威風了。打起來都惬意吧?打歸打,可不要傷到他,那個娶媳婦的事兒,你要抓緊些。昨天沛兒還央求我,他就稀罕那個包惜惜,你給他說和說和去?”

楚耀南出了房,阿彪就湊近他耳根偷偷問:“南少,怎麽樣啦?今晚斧頭幫的人,來過三次了,喋喋不休的喊了要還錢。差點就要鬧着見老爺去。”

楚耀南氣得飛腳踢飛凳子罵:“什麽東西!我是會欠錢的人嗎?若不是他斧頭幫做事不利,被軍警發現疑點,怎麽會順藤摸瓜查到倉庫,把個到嘴的熟鴨子給搶走了去?如今蝕本了要我賠付,賺了錢他們分一半,哪裏有這種好事!”

楚耀南聲音放大,俊美的面頰拉長,顯得恐怖可怕。慌得阿彪勸:“南哥,小心些,不是我們忌諱……”手指頭指指屋內,楚耀南氣得捶了廊柱罵:“真是小人,無法與之為謀的畜生!”

阿彪陪笑說:“南哥,怎麽也要出封口費呀,總比這些人去老爺面前告狀說南哥你偷梁換柱私匿了款子嫁禍二少爺強些,破財免災吧。”

“一半的錢我沒有,貨都給丢了,只給他們一成當補償。”楚耀南惡狠狠道。

阿彪張大嘴,竭力勸着:“南少,不好吧,一成,人家能閉嘴嗎?那斧頭幫雖然是個麻雀小幫派,可也是小鬼難纏的。”

楚耀南不甘心的一腳踢飛花瓶,發狠的跺腳踹牆,沒了那份穩定從容潇灑的做派舉止,惡狠狠說:“不就是五成嗎?我給他,不過,他們要給我個交代,如何丢了貨,如何害我入牢,我還懷疑是他們和軍警蛇鼠一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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