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殺狗
看楚耀南昏黃的燈光下扭曲的面頰,阿彪小心翼翼的規勸說:“南哥,你想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是得罪這些小人了,搞不好鬧到老爺那裏去,可就真是雞飛蛋打了。”
楚耀南把弄着窗簾鈎,挂上又一把扯下,再挂上,冷冷道:“阿彪,你知道我們的處境的。他犯了那麽大的規矩,不過打幾板子就過去了,完好無損的,老爺子還伺候屎尿。若是我,怕早被剁成肉泥裏,怕他一滴淚都不會掉,不公平,不公平!”
阿彪勸道:“南哥,想開些,老爺心裏還是疼南哥的。如今虎落平原被犬欺,沒辦法。但二少爺的本事比起南哥,還是不如的。他,土包子一個,哪裏像我們南哥,才學膽識過人。”
“我不能敗,不能就這麽放手,我不為錢,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楚耀南咬牙切齒的說。
這天早上,一家人在餐廳用早餐。
秦溶傷愈後就被父親要求必須下樓同家人共盡早餐,他也不反對。
來到餐廳,屋裏陣陣笑語,是楚耀南在逗奶奶笑,不知說着誰的趣事,什麽掉了枚銅子踩進鞋窠裏的事,乍聽來并不好笑,被他眉飛色舞的一頓渲染就顯得格外有趣。
秦溶向衆人問了早安,老媽子為他拉開座位請他落座,正坐在楚耀南身旁,秦沛對面。
秦溶只要了一碗粥,就看對面的阿沛興致勃勃的聽楚耀南将笑話,一邊仔細的将饅頭皮一層層剝下,扔在盤子裏。秦溶詫異的望着阿沛,阿沛則自得其樂,恬然自安的說:“一枚銅子,沒見過錢的赤佬。”
秦溶的目光一直在注視他和他手中的饅頭,秦沛似乎覺察,卻高高揚起頭更是得意。
“你這是怎麽吃飯呢?”秦溶忍無可忍的問,他不想秦沛竟然奢侈到如此地步,為了顯示自己的身份尊貴,吃個饅頭要剝皮。是了,他曾聽阿沛羨慕的講起過學校中那些貴族子弟,就是各個吃饅頭剝皮,吃菜只吃菜心,吃鴨子只吃翅膀尖兒的嫩肉。如今,阿沛實踐了,總算熬來當少爺吃饅頭剝皮的日子。
見秦溶面色陰沉發怒,秦沛放下饅頭,絲毫不妥協的反問:“吃饅頭,沒吃過嗎?還沒見過!”
秦溶心裏那口惡氣實在無法壓抑,喝斥道:“你不過是個窮小子,顯什麽排場,那饅頭皮也是糧食。”
牛氏忙将秦沛眼前的盤子拿到自己眼前笑了說:“是剝給我吃的,我就好吃這饅頭皮。”
“娘!”秦溶一聲責備,秦沛啪的甩下剝了一半的饅頭起身說:“我飽了,不吃了!”
“沛兒!”牛氏忙拉住嘟着嘴賭氣的秦沛,哄他說:“好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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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忙說:“乖,到奶奶身邊來吃,奶奶給剝饅頭皮。別和你弟弟一般見識,他被你爹打了屁股,心裏的氣沒處發呢。”
秦溶火冒三丈,就見秦沛斜睨他一眼得意的奚落:“他被爹打了屁股,憑什麽拿我出氣?”
秦溶倏然起身一扔餐巾就要走,被楚耀南一把抓住腕子。秦溶說:“我飽了,你們慢慢吃。”
秦老大咳嗽一聲,徐徐的将眼前的一碟煎蛋推去秦溶面前說:“不合口味嗎?坐下來吃飯,小孩子挑食不好,是不是想爹再給這桌子上加一道‘紅燒鴨竅’呀?”
一陣沉默,旋即是爆笑聲,楚耀南按了秦溶的肩頭坐回凳子,對他說:“他不愛吃饅頭皮,就像你不愛吃鴨屁股,何苦強求呢?”
随即調笑般逗他說:“幫規裏不許內讧呀,以下犯上,你數罪罰一是不是真想上盤子了?”
秦溶強壓下怒火,只覺得秦沛在眼前越來越陌生。
秦老大吃飽飯推開盤子,仆人送上報紙,他展開觀看,随口問:“南兒,報上說有場維也納樂團來定江洲際大舞臺的音樂會,你不去聽呀?話說從頭,有日子沒聽你彈琴了。”
報紙擋住秦老大的臉,楚耀南隔了報紙說:“爹,您看兒子哪裏有那個閑工夫去聽音樂會呀!那時候學鋼琴,還不是我娘拿個毛衣針在旁邊逼的。上學時候有那個閑情,如今打打殺殺的,槍聲可比鋼琴聲刺激多了。”說罷嘿嘿一笑,老太太啐他一口罵:“胡說八道的,沒個正形。”
楚耀南自嘲的笑笑腼腆的側頭去望父親剛要開口,卻見報紙上頭版頭條碩大的标題“斧頭幫三大幫主慘死江海屍首異處,疑為內讧。”
沉寂,秦溶喝粥時勺子碰到碗沿的聲音都清脆可辨。楚耀南低頭喝奶,目光不敢再去看那報紙。血淋淋的照片,黑白的報紙那血是黑色的,令人膽寒。
秦沛念了标題,就吓得要幹嘔,老太太為他揉背責備兒子說:“怎麽一早就看這麽惡心的話題?”
“狗咬狗,怕是被人算計了。算計斧頭幫的人也是心思細密,手段狠毒,算準了一步步,步步不差。”幾句感慨,秦老大喝了杯豆漿,推遲頭暈,上樓去睡覺了。
楚耀南來到碼頭的一艘渡船,艙裏燈火通明。
一箱子打開,盡是金銀大洋珠寶,楚耀南側身翹腿仰靠了椅子上懶洋洋的對斧頭幫的“青頭二”說:“也算是有驚無險,你們總是得手了,恭喜你爬上斧頭幫大把手的位置。這錢,說好了,二八分,不過我再給你多一成做賀禮。”
青頭二喜出望外,樂得打躬磕頭說:“我們斧頭幫人少勢單,就依靠秦氏這條大象腿兒了。過去的那些人,該死,沒個眼力,是眼拙,笨死!如今南哥您放心,我們斧頭幫一定兩肋插刀地效力給南哥。”
打發走“青頭二”一夥人,楚耀南囑咐阿彪說:“太莽撞了,若被人看到就不得了。那天吃飯,老爺子都在懷疑我了,你就不要帶他們來定江。”
阿彪為難道:“這給狗扔塊骨頭,總要讓他看清楚是誰扔的。斧頭幫那邊已經打理得幹淨,沒留絲毫破綻的。只是南哥,何苦把這些錢給了他們?”
楚耀南冷笑幾聲說:“我楚耀南本來就身無分文的一個孤兒,這錢都是靠秦家得來的。日後若沒了秦家,怕我還要為自己打算。花錢江湖上買個朋友,值得。”
阿彪想了想又問:“那,南哥的意思,是要離開秦氏崇義堂?”
話出口,仿佛被風膻到舌頭,口齒都不清了,覺得牙關在打顫。
楚耀南踱步在後園的核桃樹下,伸手搖晃片刻那粗大的枝幹,幾乎無法撼動,悵然道:“我想不想,都不由我。這株核桃是我六歲那年同爹一道親手種下的,起先幾年不結果,爹要刨了它,說兆頭不吉利,是我哭喊着要留下它,好歹是養了這麽多年的。這些年,這株老樹就沒結過果子,反是旁邊後種的核桃都果實滿枝了。可憐他還能一直在這裏伫立這些年,風風雨雨的,我倒忘記來看它了。”
“血親有個狗屁用!多少親生的兒子不成器,敗家把老人趕去大街上的?不見得兩位少爺就比南哥強,老爺心裏心知肚明南哥你的才幹的,定不會放南哥你離開的。”阿彪勸着,楚耀南摳着核桃樹皮搖頭悵憾說:“他不知道,在手裏的東西多半不知道他的珍貴。當年,我為什麽不留在大洋那邊?不管成器不成器,現在都是阿爹的好兒子。”
阿彪聽着聽着,忽然眼睛一亮,低聲問:“南哥,那就讓老爺知道,他那兩個半道撿回來的野兒子不成器的,不能繼承秦氏的家業,崇義堂還是要靠南哥你。”
楚耀南笑了,問阿彪:“那兩位少爺怎麽辦?”
“養着,養着呀。您看看阿沛大少爺,不就是那個,那個行屍走肉嗎?吃好喝好玩好,還會幹什麽?啊,吊膀子傍女人。那二少爺,天天沉個臉,欠他三吊錢似的,我看他對老爺也是那麽愛答不理的,遲早老爺氣不過忍不了。沒見老太太對他沒個好臉色的,嫌棄他是丫鬟養的野種。呸!”
楚耀南拍拍阿彪的肩頭說:“你還是盼着人家兩位少爺好,日後人家做了這房子的主子,管了崇義堂,你也好在屋檐下面混。你南哥,不過是養的一條看家護院的狗。”
這邊正說着,門口的丫鬟大聲叫嚷着,伴随一陣犬吠貓叫,也聽不清嚷什麽。
“快去看看去!”楚耀南吩咐,兩人快步過去,聞訊而出的還有秦沛。
門口的大狗阿黑被門房拿棍子打走,不甘心的躲回牆角。丫鬟小丫心疼地抱起雪白的波斯貓撫弄着落下淚:“巧兒你怎麽這麽欠,不要你去招惹那狗,你偏要去!”
楚耀南一見是小丫,認出她是專門伺候老太太這只貓的。
老太太身邊的老媽子一溜小跑出來,将貓兒接過來在懷裏撫弄,邊罵小丫沒用。
“把那賤狗炖了吃肉,分給外面的乞丐。”
慌得門房噗通跪下磕頭求饒說:“求您去裏面說個好話,這老狗阿黑護院子立過大功的。
那次有人刺殺老爺,就是阿黑沖上去咬住那刺客的腿才救了老爺一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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