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饞嘴的代價
聖沃華醫院內,樓道裏擠滿了一身黑色中山裝的兄弟們,鴨舌帽蓋了半個臉,擔憂而義憤。
秦溶蹲在牆角,手埋在臂肘間。心神不定時,他總愛保持這個姿勢,直到父親趕來,秦溶迎上去焦慮道:“爹,南哥他還沒……”
秦老大大步向前毫不停留,陡然擡手反手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面頰上,惡狠狠的罵:“你就嘴饞到不吃塊瓦糕餓死你!”
秦溶措手不及,捂住面頰,目光錯愕。父親身邊的師爺費無用和骷髅臉老管家過來拉開父子二人,這才救下秦溶在衆目睽睽下。
左頰火辣辣的,近乎麻木,秦溶愕然的望着父親遠去的身影,師爺責備的拍拍他的肩頭說:“看你惹的禍事。做我們這行的,怎麽能去那種地方?”
秦溶無限委屈,他不想是這個結果,但貼在牆根而立的楚耀南手下們帽檐下望他的眼睛都是陰冷冷如狼似虎,兇神惡煞一般。有人不顧一切的湧去秦阿朗身邊嚷:“老大,求您做主。南哥到底被誰暗算的?如何殺手就在眼前溜走,如何這麽碰巧?”
無數的眼望向秦阿朗,惶惑的目光乞求答案。也有楚耀南的手下互相推搡制止着,有人嘀咕說:“定江地面有誰膽大包天的,怕也不敢妄動南哥,還說不準是兔子死走狗烹。”
秦阿朗淩厲的目光如豹子一樣寒光直射過去,衆人噤聲不語。
但那句話秦老大聽清楚了,秦溶也聽清楚了,耀南的手下懷疑是他在暗算南哥,更有人懷疑是老爺子清理門戶卸磨殺驢。
“胡說什麽!南少出了娘胎就由老爺養大的,比親兒子還親。”骷髅臉管家冷冰冰的說,秦溶知他平日寡言少語,對人冷淡,開口必是無奈。心裏卻懊惱自己沒能追到兇手,更愧對楚耀南舍命撲來救他。
秦溶恨自己為什麽如此大意,偏偏要下車去買瓦糕,難道就饞那一口吃物?還害得耀南險些喪命。
楚耀南昏沉沉的不醒人事,子彈取出來也不見面頰上添些血色,兩頰和唇上微微冒出的胡子茬,顯得妩媚中帶了幾分陽剛。他眉眼深,很漂亮,閉目時兩道濃眉依舊神采飛揚着,唇微微顫抖,三姨娘就用濕毛巾為他潤唇,不時落淚。
三姨娘看他的神色有着異樣,秦溶羞愧不已。耀南是三姨娘的命根子,他知道。
耀南睜眼了,半眯了眼喊:“二弟,二弟呢?”
秦溶一把握住他的手,那手冰涼如鐵,卻竭力握住他沒有氣力,喃喃道:“好,好,你在,就好。你,沒事吧?”
秦溶點點頭,怕他看不到,就說:“謝謝你,若不是為我,你不會挨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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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耀南長舒口氣,仿佛一塊石頭落地般欣喜說:“幸虧傷的是我,若是傷到你,我一身是口,也對爹解釋不清了。”
晚上父親喊他去房裏,秦溶才覺得父親在醫院抽在面頰上那掌奇疼,反令他覺得難言的委屈。
他來到父親卧房外,聽到裏面歇斯底裏的哭聲,母親牛氏一把拖住他的手向牆角推,低聲說:“你來做什麽?”
裏面三姨太的哭鬧聲:“就是養只貓狗兒還有幾分情呢,更何況南兒一直孝順你。如今有了親兒子,嫌南兒知道的太多礙眼,可也不能就殺死他呀!”
秦溶驚得目瞪口呆,這話從何而來,娘難過的向他搖頭示意他輕聲,就聽到父親咆哮聲震得樓板在晃動:“瞎扯淡!我的兒子我不心疼,哪個搬弄是非爛腸子的放這話出來,我剁爛他!”
但這造謠的人其心可誅,但謠言都是雲霧,讓你找不到方向,國人又都相信無風不起浪,于是秦溶就更是憂慮。他不喜歡複雜的關系環境,他喜歡青道堂的簡單,喜歡心直口快的三哥四哥,喜歡五哥的猖狂毫無遮掩,甚至喜歡二哥的老謀深算卻不同他耍心機。因為他小,又笨,他們不屑于同他鬥。
門一摔,父親怒氣沖沖的出來,一眼看到母親緊摟在懷裏的他,先是愕然,随即揪住他胳膊就往房裏拖拽,邊拽邊踢一腳罵:“你就饞那嘴東西吃?青道堂的小蔣就沒教給過你,鬧市那種地方是你能待的嗎?”
三姨太聽了老爺的發洩似是明白了幾分,也後悔冤枉老爺,但多少有幾分放心這話是謠言。
秦老大順手抄起案上的癢癢撓掄起就打,打在秦溶腿上,屁股上,一道道的疼痛。他疼得跳起,但腕子被父親死死拉住,追了他打。
秦溶莫名的委屈,有口難辯,他揉着生疼的屁股,委屈憤懑的目光瞪着父親,父親卻揮了癢癢撓罵:“手挪開!”
不容分說一板子打在他手背上,疼得他松手,心裏後悔得腸子發青。為什麽當初發神經送給父親一個癢癢撓,還是竹板做的,被父親挪作它用當了家法刑具。
秦老大掀翻他按在沙發靠背上狠狠打幾下,打在秦溶身後,打得秦溶躲閃不及,但看父親那暴怒傷心的模樣,他就停止了躲避,乖乖地趴在那裏讓他打了幾下。也不再覺得痛,反覺得自己很可憐。
“你怎麽不躲?”父親停住手喘氣,額頭都是豆汗。
“我沒有錯,為什麽躲?我沒有錯爹打我,豈不是告訴世人,南哥是我害的?我沒有!”秦溶厲聲争辯道,秦老大手中的癢癢撓舞舞,終于無奈放下。
秦老大喘着粗氣,癢癢撓指了秦溶怒氣難消的罵:“我怎麽不清楚不是你去害的南兒,只是我氣你如何就讓藍幫上上下下所有人相信是你秦溶暗害的耀南,啊?為什麽不懷疑別人!為什麽是你提出在鬧市停車去買點心!還有,那車平日是阿丹當跟班,如何那天換了個生瓜蛋子!”
秦溶更是有口難辯,他側頭愕然望着父親,他動動唇想解釋,但是又沒有想好是為什麽?仔細去回想,确實他在門口登車前沒有找到阿丹,打開車門四下看,恰見耀南大步過來問他說:“怎麽還不走?家中等了回去吃飯呢。別惹爹不開心。”
是耀南毫不猶豫去拉開車門坐上他的車子,吩咐一旁的幾名保镖上來一個人。他當時什麽都沒想,只感念南哥無私的教他一天,嗓音都有些沙啞。再回想上車後,南哥疲倦的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還同他說笑着,他努力想那個副駕位置上是小保镖,似乎是眼生。阿丹,難道會是阿丹?秦溶不由心一沉,難道是阿丹為了那日被陷害的事而找人報複楚耀南?
此後幾日阿丹突然失蹤了,秦溶更是急得四處尋找。
秦老大不知把秦溶喊去臭罵過多少次,弄得秦溶狼狽不堪。他想向父親表示,自己絲毫沒有加害楚耀南的意思,更何況是暗箭傷人。但是阿丹找不到,一切解釋都是徒勞。
楚耀南的病情加劇,夜裏突然抽搐,幹裂的嘴唇慘白,喃喃的呓語:“爹,爹爹,爹爹留心。”
秦溶找到阿丹,是在江邊一個小碼頭的一艘駁船裏。阿丹見到他吃驚的樣子,秦溶揮拳打在他面頰上罵“做了就做了,你能躲去哪裏?”
秦溶氣喘籲籲,憤然的目光怒視着阿丹,阿丹一臉茫然,揉一把滴淌的鼻血,委屈的問:“溶哥你說什麽?什麽躲?我躲誰?”
“你去哪裏了?”秦溶很少暴躁,但此刻都有些心慮交瘁,他失望的望着阿丹,抿抿唇問:“你這幾天去哪裏了?”
阿丹晃晃手裏的一個帆布包說:“取藥去了。阿彪沒跟你講嗎?阿彪說,南哥有肺病,經常喘不過氣來,搞不好就要丢性命的。那治咳喘病的藥只有天津衛的洋教堂醫院才有,別人去不放心,就托我去取藥。走得急,搭乘一艘洋人快艇,就沒來得及跟溶哥你打招呼。是阿彪說他會跟溶哥你講,難道這小子沒說?”阿丹立刻警覺,此刻秦溶也警覺起來,心裏覺得對不住阿丹,冤枉了他,但嘴裏也不能承認被楚耀南的人暗算,就安慰阿丹說:“我這幾日也似乎沒看到阿彪,估計大家都為耀南的事上下跑,忙忘記了。”
阿丹驅車趕去公館,将救命的藥送給楚耀南病床前,衆人才略松口氣。秦溶見父親望着阿丹若有所思的目光,肥胖的頭油亮的褶皺堆起,說一句:“好在沒引起哮喘的病根,不然就不知如何了。”
三姨太卻雙手合十閉目說:“阿彌陀佛,總是取到藥了。南兒的藥用盡了,也不肯告訴我。這幾天南兒受傷總是咳嗽,我查藥箱才發現藥瓶空了的,日日提心吊膽,這孩子忙了幫裏的事,竟然都沒留意。”
“阿彪是做什麽吃的!”秦老大臭罵道,楚耀南艱難地說:“爹,別怪,阿彪,是兒子,不讓他講。”
阿彪委屈道:“明明是家中還有兩瓶,奇怪,裏面的藥,被倒掉不見了。分明是滿滿的藥,剩下空瓶子。”
“阿彪!多事!強詞奪理!”楚耀南制止着,“藥買來,就好了。”楚耀南說,疲倦地聲音低微。
秦溶發現有些目光就看向他,那種被人侮辱的悲憤令他無處辯駁,無人開口指責他,但人人在懷疑他。
秦老大喊了秦溶去書房,猜疑的目光上下望他,平靜說:“溶兒,你是個大度的,爹懂你。南兒九曲回腸,只是一時忌恨生氣,未必敢害你,那些幫裏的兄弟受了他的關照和好處,也是日久生情的。只你,你的那個阿丹,主子們的恩怨,他不要瞎摻和,更不要伺機報複主子!”
“阿丹不是那種人!”秦溶更是憤恨,為什麽都要懷疑阿丹,阿丹不會的。
夜裏,一陣嘈雜聲,秦溶翻身起床,阿丹在地鋪上揉眼問:“怎麽了?大戶人家睡覺都不安穩。”
擂門聲,門被推開,燈光耀眼,秦溶警覺地望去,樓管家帶了人進來,直揪了被窩裏光溜溜的阿丹出來質問:“你個混小子,南少的藥在哪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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