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禍起蕭牆

嘈雜的人聲漸漸隐去些,楚耀南又說:“耀南早就勸過諸位,以往多少事情被老爺子駁回痛罵,還不是因為沒拿出個法子就去大嚷大叫亂了章法。你們只說這個事,你們要報仇,說給老爺子聽是支會一聲,還是需要老爺子出錢出力出面去幫到你們什麽?不是一味的喊打喊殺去哭去鬧就了了!誰去複仇,怎麽去複仇?複仇行動可有什麽危險?如何去增加成功的可能性?你們想過嗎?若是說不清楚,不如不去!你們如何讓老爺子支持你們,如何?”

楚耀南的咳嗽聲不斷,阿彪的勸阻聲:“南少,慢些,你的病才好些。”

屋內又如炸了蛤蟆坑一般,亂糟糟一片,你一言我一語,也聽不大清。

秦老大暗自尋思,複仇?這裏有老葉、老方,難不成是秦溶犯了衆怒,楚耀南在幕後指使大家聯名來對付秦溶,要找他聲讨?還血債血還!心頭一口血就向上湧,氣惱得暗罵楚耀南若是敢暗地裏設局對付秦溶,真是狼子野心,人盡可誅了。

他沉一口氣,咳嗽一聲,倏然推門而入。老子進兒子的房子,他不必通報。

屋裏霎時安靜,無數目光目視他。他目光是大略掃視一圈,就驚得目瞪口呆。老方、老葉都是藍幫崇義堂有頭臉的人物,更有費師爺坐在一旁,一屋子或坐或立的大多是崇義堂上有頭臉的人物,更有帳房的主事。就似崇義堂的月會改在楚耀南病榻前召開,只差他一人而已。于是他眉頭緊皺,沉吟片刻。

“爹。”楚耀南扶了床欄起身,慘白的面色透着虛弱。

秦老大淡笑道:“呵呵,都是來探望南兒的呀,你們聊,你們聊。”

楚耀南忙說:“爹,您來得正巧,兒子本不想驚擾到爹的。”

秦老大含笑的目光落在楚耀南面頰上說:“很好,很好,不必驚擾我,你但辦了就是。”

“大爺,東北那邊金礦出事兒了。” 費師爺忍不住起身道。

話音才落,嚎啕聲突然從人群中暴起,分開衆人闖出三個人噗通跪在秦老大腳下,令他措手不及。他定睛一看,認得,是東北金礦上的大青,藍幫派駐金礦的鐵頭和疤瘌二手下的得力幹将。

就見大青頭纏紗布,面色紙白,周身是血污,垂下的一條袖管裏空空蕩蕩的。屋裏霎時間鴉雀無聲,秦老大只見那條空空的袖管在風裏飄飄蕩蕩的,他頓覺不妙,張張嘴問:“你的胳膊……”

“胳膊?能有命回來見秦老板就是萬幸了。”大青痛哭失聲,身後幾位弟兄也是殘兵敗将般的落魄,這次忍不住痛哭起來。

秦老大驚愕的目光掃視在場衆人,有嘆氣搖頭的,唏噓忍淚的,滿眼義憤的,只是人人不語。

楚耀南這才開口,聲音低沉而悲恸:“爹,鐵頭伯和疤瘌二叔,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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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的一聲,葉堂主忍不住縱聲大哭,藍幫響當當的葉堂主竟然情不自禁的落淚,更令人驚詫。葉堂主同鐵頭和疤瘌二情同手足,出生入死多年,這鐵铮铮的漢子落淚才真正令人驚痛。

秦老大愕然望着衆人,又問楚耀南:“你,你說些什麽?”

費師爺接話說:“本是不想驚動大爺的,正合計着這事兒同南少商量出個法子出來再找大爺說,省些時間。”

秦老大望一眼楚耀南,以往幫裏的要事大事,多半是他處理得游刃有餘,雖然如今被他空置,但他的影響在藍幫畢竟還在,遇到幫裏出了大事,衆人還是情不自禁來尋他出主意。

“南有藍幫,北有天煌”江湖人仰慕的兩大幫派。天煌會是東北的胡匪馬幫,鑽山頭兒游獵獨霸東三省綠林,馬匪馬上打槍的本領是一絕;而藍幫起初的勢力在天津一帶,漸漸擴充占據了南方。只是天煌會這些年生意慘淡,加之東北地面上紅毛白俄鬼和日本人猖獗,天煌會的勢力漸弱,而藍幫卻如日中天地迅猛廓張。

早些年,胡大帥在世時,曾出面說和由藍幫投錢入股四成,天煌會兩成,三方共同開發金礦。一年就收回了成本,之後生意紅火,也是藍幫每年一項不小的進項。只是天煌會同藍幫一直打打和和,雖有小沖突,也不見大打鬥。藍幫派駐金礦的鐵頭和疤瘌二都是東北人,在藍幫打拼多年也是秦老大的親信,這些年把金礦生意打理得緊緊有條。

秦老大咽下口吐沫,聽大青哭訴道:“是那李老疙瘩和疤瘌二哥在買賣上發生口角,是天煌想引進別人注資金礦,二哥不同意,要撤資另起一攤子,清算這些年的財務分家。鐵頭伯就出面勸,本是李老疙瘩也答應了同秦老板您談後再定奪,好好的,誰想到晚上,他們,他們,轟隆隆地用機槍掃射,滿地的血,家具都漂起來,滿是血腥,我們的人,我們的人都死了,我們幾個是在死人堆兒裏爬出來的,被他們扔去深山喂狼時逃了回來報信的。”

“真是欺人太甚!”姚長老聽罷氣得拍案大罵,“當我藍幫沒人了!這些年都不曾受過這鳥兒氣!”

“天煌會這些沒信義的畜生,他天煌會在江湖也算響當當的,怎麽老幫主去年裏一蹬腿兒去了,新上任的幫主見利忘義就是個畜生,比他爹真不如。”阿力痛罵着,罵着罵着眼淚落下,哽咽道:“疤瘌二怎麽就死了?他婆娘昨天還來向我打聽,說她肚子裏的孩子要出來了,想求老爺開個恩,讓我幫忙美言幾句,容他回來幾個月呢。”

費無用痛心地拍拍阿力肩頭。

“事不宜遲,要派個麻利幹練的人速速去東北收拾這爛攤子,否則夜長夢多,把我們的錢收回來是其一,怎麽也不能落江湖人笑柄是其二。”費師爺建議道。

“爹,不如耀南去一趟吧。自我那結義兄長過世,耀南還沒能去看看我那‘大侄子’呢。怎麽也要讨個說法回來。”楚耀南風趣道。

秦老大也笑了笑,當年楚耀南在東北辦筆生意,隐姓埋名去會過當時的天煌會大頭目-李老疙瘩的爹,志氣相投陰差陽錯還同老李忘年交結拜了兄弟。耀南的促狹無人能及,時候老李才發現楚耀南的身份,這錯着輩份的結拜兄弟也被傳為笑談,見面都頗是尴尬了。

衆人面面相觑,都知道楚耀南若是不病,是個不貳人選。

費師爺說:“耀南呀,你做事穩重幹練,又機警,若是去是再好不過,可是你身上有傷呀,你有傷,怎麽能讓你去冒險。那李老疙瘩六親不認殺紅了眼了。再者,去年李老疙瘩派人來借錢被南少給噎堵回去,怕懷恨在心呢。”

“總是有人要去,我這傷好差不多了,正要去北平看我着喘病呢。”楚耀南堅持道。

“你好生養傷,這樁事兒看看有沒有其他人選。”秦老大堅決地說,他心裏對楚耀南多少有了幾分不放心,一樁樁的事,都讓他覺得楚耀南蠢蠢欲動的不安分。

“這是個死差,拼了去怕搞不好是個死。挂生死榜招募賢能吧。”姚長老提議說。

藍幫但凡遇到生死攸關的任務時,為了給幫中有才華的弟子一個一躍成名的機會,會挂生死榜。若是事情辦成有命歸來,連升三級,立刻進崇義堂,風光顯赫,名字镌刻到崇義堂忠義碑上;若是有個閃失,藍幫也會厚葬厚待家屬。

“怕是來不及,險局。還要派個可靠的人去,畢竟是大宗買賣,就是錢押回定江,嘿嘿,都是麻煩事。”費師爺說。

衆人議論着,姚長老為難地看費師爺,幾人在商議。秦老大卻打量着楚耀南,忽然道:“事關重大,不得有閃失,不如如此。秦溶,他接這份差事去趟奉天,同天煌會談判,收回款子。”

“秦溶是新人,而且他犯事三年內不得錄用。”方堂主提醒道,望一眼姚長老。

姚長老說:“接這生死榜,什麽人都可以接,若是辦成了,前面的過失一筆勾銷,對秦溶是個難得的機會,只是太過冒險。”

“不行不行,大哥呀,這阿溶是你親兒子,就這麽兩個小仔兒,萬一有個閃失,不行不行,還不如南兒去呢。”方堂主忍不住插話道。但衆人終于明白秦老大不失時機的為秦溶争取每一個可能翻身的機會。

楚耀南就在一旁靜靜地望着父親的表情,他沉默,但他心裏主意拿定道:“爹,不妥吧,還是兒子跑一趟。一來二弟對那邊不熟悉,二來天煌會此舉是出狠招,若是傷到二弟,兒子于心不安呀。”楚耀南極力反對,目光望向衆人求救般。

秦老大沉吟片刻道:“去,你去!”

“是!耀南遵命!”楚耀南直直身,志得意滿。

“你去輔佐秦溶。他遲早要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此去奉天,要時時刻刻地跟随秦溶左右,你去!”一句話,衆人皆驚,面面相觑,楚耀南那興奮的眼光蒙上層薄霧,滿是失望。

衆人無不愕然,費師爺深深望眼楚耀南,知他騎虎難下,既然主動請纓去東北,就沒有借口聽說秦溶挂帥後他在推辭退縮,雖然知道楚耀南心裏有怨,但也無可奈何。

“楚耀南!你記住,你此行是輔佐秦溶成功。若是事不成,不必回來見我!就是回來,家法不饒!”

往日父親威懾的言語他都會吐舌頭調皮地應下,如今他只剩一聲“是!”

衆人散去,阿彪溜進楚耀南的房間,湊到楚耀南的床邊忿忿道:“南少,這也太欺負人了!你輔佐那小子去東北。功成是他的功勞,出了差池南少的罪責。天下哪裏有這種道理?”

楚耀南在擦槍,槍筒擦得精亮,燈光下熠熠寒光,牙關裏擠出幾個字:“那就要看他有命去,可有命回?”

紫羅窗幔吹在窗外裂風亂抖,如半卷出轅門的戰旗,和着風聲仿佛聽到金鼓齊鳴馬蹄陣陣。

秦老大立在書房的窗前向屋外看,那疾風吹了暴雨,眼前灰沉沉白蒙蒙雨霧一片。

秦溶推門進來,問一句:“您找我?”

秦老大也不回頭,只問:“都收拾妥當了?”

“是!”秦溶答。

秦老大指指書案說:“去,把中間抽屜裏那只槍拿去,随身帶上。”

“爹,阿溶有槍。”秦溶不解道。

雖然口裏說,憑了他對槍的愛好還是打開抽屜,裏面是父親那只随身帶的大度盒子手槍,槍型比較老,但卻是父親随身之物,如同藍幫的尚方寶劍。秦溶驚愕了。

“當年,藍幫打天下,危難時候出生入死,爹身邊就帶這把槍。你帶去,他們看到這槍,就像看到爹,你明白嗎?關鍵時刻,他們會支持你的。”秦老大語重心長道,捏着兒子的肩頭打量着,那目光依依不舍。

秦溶似嗅出此行的艱難,藍幫同天煌遲早的一場惡戰,已經雙方對壘,就待一聲槍響了。

他深吸一口氣說:“放心吧,阿溶一定不辱使命。”

秦老大點點頭說:“你怕沒見過這麽大的陣勢,天煌幫,跺跺腳東北地盤也要顫抖呀。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但願不要有什麽內鬼。”

這話秦溶聽得奇怪,剛要開口問,秦老大順手從抽屜中取出一個小銀盒子打開,小心翼翼遞去秦溶手中說:“你帶上,萬不得已時,用得上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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