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追趕

距離那隆兩公裏的山坡上,韓貝舉着望遠鏡遙遙望向遠方的小鄉村,黃昏的霞光泯進山頭,天際空冷,別有一番凄涼的味道。他問道:“溫度有點兒低,幾度啊?”

衛金鈎道:“大概十三、四度,我們的溫度計在後備箱裏,不好找。”

“我的蒼井老師有溫度計功能,我看看。”邱正夏擡手撩開袖口,露出一塊畸形的組裝手表。

韓貝問:“你前幾天戴的不是這塊手表,怎麽換了?”

“手表多,顯得闊氣,懂不?”

“你剛才叫它什麽?”

“……”

韓貝調侃道:“嫁進豪門言行舉止都要注意素質,給它改名叫小丸子。”

“小丸子怎麽比蒼井老師有素質了?”邱正夏跟他急眼。

“還說?!!”

“好吧好吧,小丸子。”邱正夏遷就地答應了,胡亂戳幾下手表上大小不一的小按鍵,“哪個是顯示溫度的?藍色?紅色?咦……還是黃色?”

韓貝見那手表屏幕上不斷閃現意義不明的數字,不由疑心頓生,暗自揣測:機械組裝是猞猁的強項,這家夥……

“砰!”表殼一震,一枚小零件不知從哪個縫隙裏“咻”地彈出來,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銀白色弧線,掉進草叢裏,消失無蹤;手表上的數字一跳,白屏了,怎麽折騰都沒能再出現數字。邱正夏淚奔敲打他的組裝手表:“蒼井小丸子!你怎麽了?振作一點——”

韓貝眼角抽搐,扭開頭:我在想什麽呢?

深入那隆山間,逐漸沒有公路了,泥濘窄小的山路不好走,行車很勉強,小心翼翼地颠簸到淩晨,一路上別說遇上交彙車,連個人影也沒見到。

中午時香東潭請求下車休息十幾分鐘,燒點熱水喝。除了一路拖後腿的病秧子香九如,誰都沒有這種需求,衛金鈎自然沒答應。結果下午劉懶就開始喉嚨發癢,發熱咳嗽,患上了急性感冒,香東潭幸災樂禍,勸他多喝開水少喝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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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金鈎雖然貪財霸道,對外甥倒是不錯,他懷疑是香家師徒做的手腳,敢怒不敢言,在衆人呵欠連連時主動提議休息片刻,開火煮些熱湯配幹糧。

幾個人圍着小爐子煮上一鍋速食紫菜湯,切碎午餐肉丢進去,這本不是什麽佳肴,此時卻顯得分外熱騰噴香。

衛金鈎說要到高處去看看情況,一個人帶上手電筒和望遠鏡爬上路邊的小山坡。劉懶沒有舅舅撐腰,害怕香家師徒,蹲在遠遠的地方嚼面包,想喝湯,又不敢靠近,像只可憐的兇狗。

韓貝有點同情他,向香九如求情:“劉懶心不壞,就是狗仗人勢,別對他下毒。”

香九如噴笑:“我真沒有!”說完,裝了碗湯交給香東潭,“端過去給劉懶哥,他怕你,別欺負他。”

香東潭接過碗,不服氣道:“師父,明明一路上都是他們欺負我們!”

“別貧嘴,學學韓少爺的氣度,不和他們一般見識。”香九如慈愛地摸摸他的腦袋,緩緩道:“二層六排第九個小瓶子,拿顆藥給他,消炎退燒的。”

“是,師父。”

香東潭取出藥,沒有合攏那個檀木小藥箱,韓貝看見半敞着的木蓋子底下,露出一小截卷銀針的布卷,他有心想看看那卷針,裝作天真好奇,忐忑地問,“香舵主,你這箱子挺有意思,我能看看嗎?”

沒想到香九如大方點頭:“你看吧,別弄亂了藥瓶排列就行。”

箱子分好幾層,密密麻麻地陳列了顏色各異的小瓷瓶,他沒心思多看,打開布卷掃視一番,沒發現什麽特別的針。

香九如問:“韓少爺,我的針灸針很有趣嗎?”

韓貝鎮定道:“沒,只是想起你拿幾根針就能救命,特厲害!這些針是特制的嗎?”

“針能有什麽玄機?治病需要的是紮準穴位、控制好力道深淺。”

韓貝由衷贊道:“真是挺了不起的!”

“韓少爺過獎了。”香九如瞥了眼韓貝眉間那塊還沒褪下去的淤血,含笑道:“韓少爺,請你從二層六排第十一個瓶子裏拿顆藥出來。”

韓貝以為他又犯病了,忙依言抽開第二層,數到第十一個小瓷瓶,打開木塞,倒出一顆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

香九如道:“這顆藥丸有去淤活血,消暑清熱的功能,給你了。”

“啊?”韓貝頗感意外,看着手心裏其貌不揚的藥丸,為難道:“這,這怎麽好意思?”

香九如面上笑意不改,眼神裏卻多了幾分譏諷,“你一路上都挺照顧我,我只是想感謝你,不會加害你的。”

韓貝略想了想,和着湯咽下藥,“多謝了。”

“不客氣,韓少爺,你大可對我放心。”香九如戲谑道:“抛開謝意不說,我還需多方仰仗您,護着您都來不及。”

韓貝不置與否,但笑不言,他覺得香九如渾身疑點,此人既不缺錢,也沒有花錢享受的命,跑這一趟絕對不是為了財物,到底是為了什麽?

邱正夏一下車就去撒尿,不見人影,韓貝打起手電四下一劃拉,看到遠方一個小黑影一跳一跳,像是在采野果,腦袋上雪白的繃帶很是顯眼。韓貝喊了幾聲沒把人喊回來,便起身打算去把他拎回來喝湯,“啧,這家夥屬猴吧?”

衛金鈎從山坡上下來,眉頭深鎖:“韓少爺,按理說,還差幾十公裏就能抵達那個自然屯,可四面八方都沒有看到一處燈光,我們會不會走錯路了?”

柳真順着他的話,催問:“韓少爺,地圖拿出來看看吧?”

韓貝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麽算盤,淡淡地反問:“淩晨四點多,你家開燈?”

“有些寨子很落後,沒通電呢。金鈎,你放心吧,韓少爺不至于方向都不會看的。”彭鲲打圓場:“來,喝點熱湯。”

邱正夏還在那兒跳,真難為他為顆野果跳了這麽久,韓貝既好笑又好氣,夾幾塊煮熱的午餐肉,端着碗快步走過去,訓狗般罵罵咧咧:“你這笨蛋!怎麽貪吃成這樣?快給我回來!球球!啜啜啜啜……這裏有肉,看過來!”

這一走,走了快三分鐘,明明邱正夏近在眼前,怎麽也走不到他那兒。韓貝察覺出異常,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已經走出挺遠的距離,都辨不清小火爐邊那幾個人的臉了,看不出這段距離竟然這麽長!

再回頭,邱正夏不見了!

韓貝一驚,旁顧左右,松口氣,那狗玩意背對着他蹲在泥路邊,應該是采到了野果,正啃得津津有味呢。

“喂,山裏有些野果帶毒的,你別亂吃……”韓貝走到近前,籍着月光才看清那背影,登時閉上嘴屏住呼吸——那人瘦骨嶙峋,頭上包着紗布,身上衣服又髒又破,露出來的脖子和手臂上的皮膚凹凸不平——不是邱正夏!

夜黑風高,荒山野嶺,猛然冒出這麽個怪人,韓貝毛骨悚然,往後退了幾步,清喝:“喂!你是誰?”

對方畏畏縮縮地回過頭,韓貝有些眼花,只覺那張臉上一片黑暗模糊,找不到五官,他用手電筒照過去,駭得差點跳起來!那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眼睛、鼻子、嘴都爛沒了形,一只三角眼從爛肉下放射出死氣沉沉的兇光。

韓貝腿腳一軟,趔趄着站定了,鼓起勇氣問:“你……阿,阿茂?”

那人向韓貝伸出手,做出求助的姿勢,“嗬嗬”地幹叫,叫聲沙啞刺耳,像是燒壞了聲帶,沒能發出一個稍微清楚的聲調。

“阿茂!”韓貝忙探身去扶,憤怒壓過了恐懼:“誰把你弄成這樣?你怎麽在這?”

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邱正夏大喊:“韓貝!怎麽回事?”

阿茂伶俐地竄起來,連滾帶跑出老遠!

韓貝摔下碗,拔腿狂追,大喝:“阿茂!別害怕!站住!”

阿茂充耳不聞,瘋了般倉皇逃命。

“阿茂!”韓貝心急如焚,邊追邊吼:“我們不會傷害你!別跑!”

“韓貝!韓貝!回來!”邱正夏在他身後嘶吼:“韓貝——”

阿茂慌不折路,閃進樹叢。韓貝沒功夫向身後的人解釋什麽,他的眼睛盯住阿茂的背影,腳下呼呼生風,臉上不時有樹枝劈到臉頰,也顧不上了。前方豁然開朗,錯落的樹枝驟地消失,空曠的墨色天際潑到眼前——無路可走了!前面是一道山崖!

邱正夏歇斯底裏地吼:“韓貝!站住——”

阿茂跑到山崖邊,沒有停下,縱身一躍,驀地消失在視線中。韓貝奮力往前一撲,妄圖抓住他,身體騰躍到半空中,背後一股蠻力将他往回扯,整個人彈回到草地上,摔了個七葷八素,一陣天旋地轉。

劉懶和邱正夏千鈞一發之際趕上韓貝,一人扯住他的半邊臂膀拽回來,劉懶沒控制好沖力,腳下打滑,溜下去一大段,哇哇大叫着又爬上來,吠道:“怎麽回事?發什麽瘋啊?”

邱正夏沖上去壓住韓貝,啞聲問:“貝貝!你怎麽了?”

韓貝氣喘籲籲地往山崖一指,“阿茂!那人是阿茂!他跳下去了!”

“哪個人?我叫你你為什麽不應我?”邱正夏俯身用力抱了抱韓貝,渾身發抖,連帶嗓音也顫抖了,“你別吓我!”

韓貝掙脫開,比手畫腳地解釋:“我來不及應你啊!你沒看到嗎?一個很瘦的人,跑起來像猴子一樣!在我前面……”

衛金鈎和彭鲲等人陸陸續續趕來,面面相觑,緩緩搖頭。劉懶打起手電往山崖下照,怪叫:“你看到鬼了吧?”

“你們……都沒有看到?”韓貝傻了眼,剛才跑出一身熱汗,冷風一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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