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見鬼

邱正夏扶起韓貝,吐點口水抹抹他臉上被樹枝劈出的血痕,大聲反駁劉懶:“你才見鬼!我也看到了,追着跑的時候沒看到,不過拉貝貝的時候看到一個人影掉下去,沒認出來是誰。”

“啊?是嗎?”劉懶本來對自己的眼神信心十足,被他一反駁,也不敢肯定了,撓撓後腦勺:“舅舅,你看到了嗎?”

“距離太遠,天又太黑,雖然有月光,但山路上都是樹影,除了韓少爺,我什麽人都沒看到。”衛金鈎往山崖下丢了塊石頭,悶聲說:“如果真的是阿茂,他從這跳下去,八成沒命了。”

“活人這麽大一個物體,又不是蜘蛛蛤蟆小飛蛾,怎麽會這麽多人沒看到?”柳真言下之意,是韓貝犯了癔症。

周王言認真分析:“剛才風大,韓少爺站的地方樹影在搖,我們可能因為月光造成的某種視覺盲點,沒看到阿茂;後來他跑起來,我們又只盯着韓少爺追,沒留意到更遠處的人。”

“不錯,”彭鲲贊同道:“甘藥商一夥走在我們前面,阿茂如果逃脫,肯定是往回逃,他在這個時候、在這裏出現的可能性非常大。”

劉懶問:“他既然逃出來,不是應該找人求助嗎?那他看到我們跑什麽跑?”

韓貝頭疼欲裂,摁了摁太陽穴,“他是向我求助了,可是看到你們,他就跑了。”

邱正夏鄙視劉懶:“誰讓你長那麽兇,還跑最前面,人家看到你就害怕!寧願跳崖!你看,出人命了吧?”

劉懶撸袖子:“想打架嗎?!!是誰火急火燎的吼我來追你姘頭?”

衛金鈎攔住他,“你不是發燒了嗎?消停消停!”

劉懶一摸自己的額頭,不知是香東潭給的藥奇效,還是因為狂跑發出了汗,低燒退了,只是喉嚨還有點疼。

“阿茂好不容易從甘藥商手裏逃出來,本來想求助,但認出我們也是盜墓一夥,他害怕剛出狼窩又掉進虎穴,就……”衛金鈎婉言勸道:“韓少爺,你別難過,這是個意外。”

沒能救下阿茂,韓貝心裏不是個滋味,望着黑乎乎的山崖,歉疚地自言自語:“他比上次看到的樣子還恐怖,渾身潰爛,肌肉腐敗……”

香九如插嘴:“他身上的毒如果沒有解,按時間來推算,到今天是應該渾身潰爛,肌肉腐敗了。”

衛金鈎責怪道:“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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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韓少爺出事,就過來看看,沒事就好。”香九如催促:“快回去吧,那邊只有東潭一個孩子看着兩輛車。”

幾個人或真或假地對慘遭毒手的阿茂表示遺憾,說了些同情的話,陸續離開山崖。邱正夏緊緊拽住韓貝,“走吧,以後我不會再離你太遠了。”

韓貝摸了摸他後腦勺的繃帶,确定傷口沒有由于狂奔而崩裂,這才放下心。“他也滿頭是繃帶,我遠遠看到,還以為是你……唉!你去哪了?”

“我撒完尿回來,繞着我們的車看了一圈。”

“車怎麽了?”

“不是車,是車前後的路。”邱正夏故意走慢,與前面的人隔開距離,在他耳邊悄悄說:“這條路幾乎杳無人跡,從泥地的濕度來看,三、四天前下過雨,之後幾天的路況非常完整地保留下來,我們的車就留下很明顯的車輪痕跡,但是,除此之外,沒有發現其他現代化的交通工具了。”

韓貝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驚問:“甘藥商在我們前面,他們那麽多人,肯定也攜帶很多設備,不開車?”

邱正夏斷言:“不可能不開車!”

“那為什麽沒有留下痕跡?”

邱正夏搖頭:“我也不理解,有些自行車和人力板車的痕跡,還有兩輛摩托車經過,看車輪深淺,可以推斷是沒有負重的。”

韓貝打起手電邊觀察泥路,“你說,他們會不會是分批行動?大隊人馬早在我們抵達百色前就通過這條路了,留下兩個喇嘛在百色等我們,為了指彎路。”

“這不合邏輯,他們還留下了阿茂這麽重要的人,就為了玩弄我們?沒人引路,他們也不知道走這條路啊!”

“也許阿茂也給他們畫了地圖,地圖半真半假,他們走了一半覺出不對勁,派兩個喇嘛去抓他回來。”

“換我是阿茂,畫個假地圖騙完錢就躲別處去,為什麽還在原處等他們來抓我?”

“也許他不能離開,比如,甘藥商下毒逼他畫出地圖,承諾回來給他解毒。”

“那他就更不敢給假地圖了啊!找死嗎?”

兩個人皆摸不出個頭緒,韓貝覺得頭更疼了:該死的杜狐貍,你早在百色接應我,不什麽事都結了嗎?

路過阿茂停留過的路邊,韓貝特地停下來多看了兩眼,這一看,只覺五雷轟頂,眼前發黑!他站過的地方,淩亂地印了一圈軍靴鞋印,踩塌一片雜草,可阿茂坐過、站過的地方,別說留下鞋印了,草也沒塌下一株!

——不可能!難不成是記錯地方了?

邱正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了然,從後面圈住他,沉聲安慰:“走吧,什麽都別想了。”

再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了!韓貝掙開他,踉跄着走到路邊,小紙碗還在地上,沒有記錯地方!

邱正夏走過去踢踢草叢,“你看到阿茂在哪?”

“……再,再往後一些。”

“這裏?”

“……對。”

邱正夏一頓狂踩,将雜草全踩得東倒西歪。

這招自欺欺人一點也不見效,韓貝捂住臉,顫聲問:“正夏,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看到……”他想問“那個人”,可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人,于是問:“有沒有看到那個人影?說實話,別安慰我。”

邱正夏大步走回來,抱緊他,額頭點着他的額頭,“對不起,韓貝,我沒有看到。你像中了邪一樣,我怕他們懷疑你精神出問題。”

韓貝笑了一笑,奇怪,并沒有更加緊張、更加恐懼,這個溫暖又值得依賴的擁抱讓他瀕臨崩潰的神經全松懈酥軟,他歪過頭,下巴杵在對方的肩上,疲憊又安心地合上眼,“你覺得我精神出問題了?”

“我希望你是見鬼了。”

“為什麽?”

“精神問題我治不了,但斬妖除魔是貧道的拿手好戲!”邱正夏沒個正經,抽出一疊道符翻看,“為師看看哪張符是捉鬼的……”

“你給我滾。”韓貝隔着繃帶,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沒察覺出自己的語氣裏盡是寵溺。

越野車慢悠悠開到近前,衛金鈎打開車窗,幹咳一聲:“韓少爺,你們換個時間地點親熱成不?上路了。”

那隆有一些小寨子隐在深山中,未通路、未通電,交通十分不發達,鮮少與外界接觸。天亮後,大霧彌漫的深山中露出了一小撮瓦片房頂,彭鲲叫醒了車上其他人,又打開對講機:“金鈎,我們到了。”

幾個人簡單分配了一下武器,明媚的陽光撫過樹叢,反射出郁蔥蔥明晃晃的光芒,稀薄了霧氣,汽車搖晃着碾過濕潤窄小的泥路,路邊植物不斷刮蹭車門,攪亂了清晨的寧靜。雨刮左右撩開窗前的水汽,一個原始古樸的小寨子逐漸展現在眼前。

寨子裏的人對這一行不速之客感到好奇,幾個小孩子不敢靠車太近,在牆邊探頭探腦,彭鲲摁了摁喇叭轟開悠閑啄食的雞鴨,往寨子裏開進去。

邱正夏看到雞,眼睛冒綠光:“正宗土雞土鴨,味道一定不錯,抓幾只路上吃。”

韓貝拎拎邱正夏的耳朵,斥道:“你屬黃鼠狼嗎?擔心被亂棍打死。”

“才不會,他們是黑衣壯,很好客的!”邱正夏滑下車窗,對壯族朋友熱情揮手:“大家好!我們是西寧礦務局派來的探礦科考隊!”

全車人詫異問:“為什麽是西寧礦務局?”

邱正夏更詫異:“廣西省會不是西寧嗎?”

全車人都無力了,韓貝扶額:“那是青海省會,跟這八竿子打不着邊……”

邱正夏處變不驚:“沒關系,反正他們說狀語,聽不懂漢語。”

衛金鈎随後也找個空地停下來,下車與他們碰頭,柳真拿着僞造的探礦證件給路邊的一位老人看,老人連連擺手搖頭,表示看不懂。

邱正夏犯愁:“我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背着大包小包進山,他們會往鄉鎮裏報告的,得讓他們相信我們是探礦隊,消除疑心。”

“那還開進寨子裏幹嘛?脫褲子放屁!我們直接開進山,沒路的時候随便找個地方停就是了。”劉懶不滿。

邱正夏比中指:“長不長腦?車随處停,被巡山人看到,先往上報告再說,才不管我們盜獵還是盜墓還是失蹤驢友。”

柳真:“別吵了,我們分頭找找人,看看有沒有人會說漢語。”

衛金鈎看向邱正夏:“邱道長,我記得你說自己會各種方言,包括壯語啊!”

劉懶和香東潭年輕無知,當即對邱正夏刮目相看!

邱正夏抱手,抖腿,眯眼,睥睨衆生地哼道:“我當然會了!都閃開!讓專業的來!”

韓貝面無表情:“哦?快說一句給我聽聽。”

邱正夏對老人說:“瓦塔西游賽有哪啦!哦戴呦思密達馬斯!”

老人回應他的是無比茫然的眼神。

邱正夏聳肩,一本正經:“壯語有很多分支,我會的這種是最高端的,他們聽不懂。”

韓貝扼住邱正夏的後頸拖到自己身邊,笑容可掬地拍拍衛金鈎的肩膀,“你們忙去吧,掐死他這種小事交給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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