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分食

素芸帶着我走了後門,穿過一條長廊,有一角小門。門外接着一條抄手游廊直通東西兩個小院,那兒置了十幾間廊房,專門給下人落腳。

我倒是沒住過這兒,我來內院先是跟紫衫侍衛們擠一間屋子,沒過兩日,我就被東方看中了,搬去了他屋子,他住的是個套間,我就睡在外面的小塌上。

說實在的,我至今也不曉得當初東方看中了我什麽。那時我因為武藝不好在侍衛中備受排擠,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練刀,我不想讓其他人看笑話,就一個人偷偷跑到鯉魚池後頭練,那兒偏僻,幾棵高大的老槐樹密密地連在一塊兒,沒什麽人來。

練得熱了,我幹脆脫了上衣,胡耍一通下來,滿身臭汗,滾燙的汗珠順着脊椎爬下,癢得我回身一抹,就看見了月亮門那兒,有個人抱着手臂立在紫藤攀繞的拱門下,遙遙遠望着我的方向,似看得入神,可一見我回頭,那人“呼啦”一下就消失了。

那時的我哪裏見過這樣高深的功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還以為白日見鬼了。

結果第二天我就得了令,以後就跟在教主身邊貼身伺候。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兒之所以沒人來,壓根不因為偏僻,是因為臨着一座老舊的樓閣,那二層小樓外表風吹雨淋,一整面牆都攀着爬山虎,斑駁不堪,門上挂着大鎖,灰撲撲的,常年無人進出。

我以為是廢棄的屋子才敢在那兒放肆,誰知裏頭藏書豐富,神教裏八成的武功秘籍、內功心法都在裏面,就連史書兵法、詩詞歌賦、話本游記、春宮圖也應有盡有。

二樓還被東方當成了書房。

也不怪我誤會,他來了,就沒走過正門,足尖一點就輕輕巧巧地飛上了二樓,關得嚴絲合縫的窗子,他掌心凝着內力,随便一推就進去了。

就這麽巧,書房有一扇小窗正臨着那株老槐樹,教主坐在窗邊,抱着一杯茶,看累了書,稍稍低頭,濃密樹影之間,我打着赤膊,耍猴一般毫無章法舞刀弄棒的樣子,一覽無餘。

起先,他大概是把我當樂子看的,後來怎麽就變了味,我跟他都鬧不明白。

也不怪後來童百熊罵我是個不知廉恥的佞幸之寵,任誰打聽了東方怎麽留意的我,都會認定我圖謀不軌,故意……以色牟利。說不定東方也是這麽認為的,畢竟我之後貪財攏權的行徑恰恰證明了一切。

我就這麽發着呆跟着素芸去領了鋪蓋衣服鞋襪,又随她走到了抄手游廊的盡頭,她停下來,大方地擺擺手說:“你自己選個喜歡的屋子住吧。”

內院很大,能在東方身邊留下伺候的人少,空屋子就多了。

“你自己去收拾吧,也歇息一下,酉時我帶你去廚房認認人,教主的晚膳就交給你了。”素芸輕柔地說完,又對我親切一笑,便離開了。

我剛剛給她難堪,她這會兒就已經面色正常,語氣溫和,一點也不介懷的樣子。我瞥了她一眼,對她的警惕又深了一層,默默往最近的屋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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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不大,一張小木床,桌椅板凳,燈臺夜壺,木頭箱子,我掃了掃灰,把鋪蓋放下,就這麽在內院落腳了。

離酉時還挺早,我在屋子裏待了一會兒,覺得肚子餓,就熟門熟路地往外走。

內院裏就有個小花園,人工鑿開的池塘,上頭種着睡蓮,後面一片鸾枝,春天一來就開得粉粉嫩嫩,雲霞一般堆在枝頭,風一吹,紛紛揚揚落滿肩頭。

去花園前先去了趟廚房,我沒進去,直奔廚房後面圍出來的一小塊菜園子,偷挖了兩枚胖地瓜,一路上又撿了一懷抱的樹枝枯葉,這才一頭鑽進鸾枝林子裏,找了個背風的泥地,摸了個石頭坐下,生火烤地瓜。

我不敢偷吃廚房裏的食材,但吃兩個地瓜應該不會被怪罪。

挖了個土炕,撿了石頭像個堡壘似的圍四周,只留了一個小孔,然後生火燒了一會兒,我把地瓜扔了進去,再一腳把石頭土塊全踹倒,讓地瓜埋在土坑裏火熱熱地悶熟。

小時候在鄉下野慣了,那會兒我是小孩子裏地瓜烤得最好的,而今手藝也沒有生疏。等了半個時辰,地瓜甜糯的香氣就沖了出來,我饞得直咽口水,連忙用小棍把地瓜扒拉出來,喜滋滋地用衣服兜着,正想下嘴,忽然就聽身後有個冷冷清清的聲音。

“楊蓮亭,你倒是自在。”

我吓得差點咬舌自盡,一回頭,就見教主大人面無表情地站在我身後。

“教教教教主,你怎麽在這兒?”我都結巴了。

“怎麽?本座不能在這兒?”

我苦笑:“能…能……”

整個日月神教都是你的,你想在哪兒呆着都行。

“哼。”東方不敗似乎氣順了些,眼睛微微往我手上瞟了一眼。

我順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剛剛剝開頂上一點皮的地瓜,露出了香噴噴的一塊金黃,正往外散發着熱乎乎的誘人香氣。

我想了想,試探着問:“教主…要不要嘗嘗?”

他看着我沒說話。

我讪讪地笑了笑,暗暗提醒自己:他是教主,不是你的東方,不要忘了尊卑。我想我還是逾越了。他怎麽會吃這種泥土火灰裏扒拉出來的東西呢?默默垂下了手,我正想打個哈哈混過去,結果眼前忽然一暗,東方不敗掖起衣擺,學着我的樣子,坐到了我身邊。

“你烤的?能吃了嗎?”他微微歪頭,眼神單純。

我的心漏掉了一拍。

“能能能能能吃!”我又結巴了,“很很很甜的,很很很好吃!”

教主沉吟了一會兒,很大度地一揮手。

“那本座就勉為其難地嘗一口吧。”

我連忙就想遞給他,東方伸手來接,我一看到他幹淨、白皙的手指,忽然想到了什麽,下意識把手往回一收。東方不敗伸手抓了個空,手僵在半空。

“楊、蓮、亭!”兩根銀針‘嗖嗖’地飛射過來,“你敢戲弄本座!”

我:“……”

我我我只是怕弄髒你的手,想擦幹淨再給你啊!

一刻鐘之後,教主大人愉快地啃完了第一只地瓜,目光炬炬地盯着我。

我臉上兩道血痕,小媳婦一般委屈地縮在一邊,捏起兩根手指,給教主剝地瓜。

說好的嘗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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