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露宿

馬車調轉了方向,行駛在了前往江南的官道上。

陽光熾烈,馬蹄激起漫天黃沙,坐在車轅上的木統領把小孩抱在懷裏,用自己的袖子捂住他的口鼻。小孩很乖,抱着木統領的胳膊,幾乎不說話,也不問去哪裏。出發時,只問了他一句:“願意跟我們走嗎?”

小孩烏黑的眼睛看了我一會兒,又看了一旁漠然站立的東方一眼,點點頭。

我怕他不明白正道與邪教的區別,于是又多說了一句:“我們不是好人,江湖上的人都看不起我們日月神教,聽說過日月神教嗎?他們管我們叫魔教,魔教你懂嗎?”

小孩只是垂下眸子看着我的手,然後輕聲說:“我沒遇見過好人,所以不知道好人是什麽樣的,如果你是壞人,那我也跟着你當壞人。”

我摸摸他的頭,心想他可能不太明白好與壞,但他身上有一種固執,如果當初向他伸出手是其他什麽人,他也會不問是非地追随對方,我能看出他孤僻的性子下有一種少有的幹淨,像他格外清澈的眼睛,這是一個會将一飯之恩銘記一輩子的孩子。

賈布并沒有跟随我們,他這時應該回到黑木崖了。

東方盤腿坐在搖晃的馬車裏,閉目練功,身姿筆直,像一尊佛像般巋然不動,我沒骨頭似的歪在他身上,把一盤松子放在肚子上,慢慢地剝。

我在等,等賈布成事的消息。

昨晚,我手裏攥住那條急報,第一次鄭重地向東方不敗下跪。

“懇求教主速速召回童百熊坐鎮黑木崖,另派三位長老率百名教衆下山尋找向問天,他是任我行手下最得力的大将,而他又對教主懷有異心,務必阻止他與任我行彙合!若發現他蹤跡,應立即将其圍殺!另外,懇請教主立即下令更改出入黑木崖的口令,并派賈布、王城兩位長老暗殺白虎堂堂主上官雲!此外,還請教主派夜枭衛将聖姑任盈盈秘密轉移,嚴密軟禁起來。她是任我行的獨生愛女,如今她武功盡失,失去雙腿,這筆賬是小人惹下的,但任我行一定會将此仇記在教主頭上,只有将任盈盈拿捏在手裏,任我行才不敢妄動。”

我擡頭看他,他也正好望着我,昏暗的光線中他的神情晦澀不明,我再次重重扣頭:“最後,懇請教主立即改道,将嵩山派之事交由桑三娘處理,小人願陪教主親自前往江南查明任我行破牢逃脫一事!”

知道任我行逃出,一開始我是很驚惶的,任我行不該在這時候獲救,我的記憶不會出錯,那麽到底哪裏出了錯?曲洋未死,劉正風的金盆洗手還未開始,任我行至少還應在西湖底度過三四個寒暑,才會被向問天營救。

可這回向問天仍在千裏之外,甚至還不知任我行已重見天日,那麽救他的人是誰?江南四友只傳來這一點只言片語便再無音訊,他們還活着嗎?

我從重生之日起便已做好了要掙命的準備,時時刻刻都如臨大敵,可我沒想到今生種種竟已不知不覺中生了變化,究竟是我的所作所為擾亂了天命,還是另有變數?我無法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能低頭,今生這條命是偷來的,我什麽都不要了,唯有一人放不下,就是拼盡這條命,我也要護他周全。

于是所有慌亂頃刻間退去,眼裏心裏只剩下這個低頭凝視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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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看着我,然後很平靜地對木統領說:“就按楊蓮亭說的做吧,你将黑木令交給賈布,并傳令給留守在教中的夜枭衛。下去準備吧,明日一早就啓程,立刻改道前往江南。”

“是。”

木統領離開了,房裏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東方沒有将我拉起來,而是慢慢地蹲下來,摟住我的肩膀,說:“你倒戈向着我,向問天會放過你麽?”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我曾經胡編亂造,我是向問天手下的人。這樣漏洞百出的話他都還願意相信,他肯定也懷疑過,卻找不到別的理由了,就算聰慧如東方不敗,他也無法想象,我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

我更加無法向他說出真相,并不完全因為這件事太過驚世駭俗,而是我心虛罷了,前世我那樣對他,他若是知道了,會不會從此厭惡我?

只有繼續撒謊。

“他不會放過我的,”我傾身抱住他,“所以我只有你了。”

東方聽完,卻輕笑了一聲:“只有我了嗎?這樣再好不過,我本就不願你多理會其他人,放心,我會護着你的,任我行又如何,他要殺我,還沒那麽容易!”

他的笑容讓我心裏很不好受,我沉默地把頭靠在他肩上,兩只手在他身後越收越緊。的确像他說的,若是單打獨鬥,任我行連東方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上輩子我也這麽認為,東方的武功大成,深不可測,就憑任我行向問天幾個人,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我心裏輕蔑非常,索性帶他們進了繡房,讓東方殺了他們,一了百了,我也不必受這幾人折磨。三年來,我第一次帶人進入那間花園,誰承想,那一次也成了最後一次。

就這麽死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與東方有沒有一個像樣的墳墓,我想任我行不會有這種好心,只怕随意往亂葬崗一丢,讓野狗烏鴉啃得零零落落了吧。

我便罷了,東方生前那樣愛幹淨的人,死後卻可能連裹屍的草席也沒有。

趕了一天的路,天漸漸暗了,馬車颠簸得厲害了,在窄小的山道中狂奔,馬蹄聲驚起了群鴉,嘎嘎地叫着,倉皇而飛。

車簾不時被樹枝勾起,外面漆黑一片。

“停車休息吧,”我看向練完功,緩緩睜開眼的東方,“累嗎?”

東方搖搖頭,視線落在車簾上,道:“木統領,找個地方,就在山裏過夜吧。”

“是。”

馬也累了,長嘶了一聲,用腿不停地刨着土。

木統領先跳下去,将馬栓在一邊的樹幹上,帶着小孩在附近撿樹枝,堆在一起點了火。我把車上的吃喝拿下來,四個人圍在火邊安靜地吃着幹糧,我把帶來的冬釀酒倒進瓦罐裏,架在火堆上溫着,山裏的夜還是有點冷的。

借了木統領的長刀,将大個的饅頭串在上頭烤,饅頭裏包了肉餡,随着熱氣散發出來,小孩臉上很淡漠,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喉嚨偶爾還滑動一下。覺得好笑,有時會覺得這個孩子與東方有一些相像,他們都是拙于表露情感的人,習慣掩飾,也很少說要什麽,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他們,有時候看起來就會有點孤單。

把饅頭分了,分給東方的是最大最多餡的那個,他顯然發現了我的小動作,看過來時我沖他眨眨眼,他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低頭咬了一口。

微黃的火光照着人的臉,那麽黑的夜,蕭寒的風在身後來來去去,酒在瓦罐裏頭沸騰,坐在東方身邊,心裏有一種奇異的安寧,仿佛與他相守了幾十年似的,兩人牙齒松了,鶴發滿頭,然後依偎在燈火通明的屋子裏,腳上套着一模一樣的棉鞋,都是帶絨的裏子,是東方親手做的。不過是想想便覺得溫暖。

晚上要有人守夜,我守上半夜,木統領下半夜。這麽分好後,木統領便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孩找了一棵粗壯的樹飛上去,靠在樹枝上休息。

我讓東方進馬車休息,他沒理,向我靠過來:“我陪你。”

也好,我起身從馬車裏把毯子抱出來,抖開披在身上,向他招招手。東方把酒抱過來,挪到我身邊,我張開手臂把他摟過來,用一張毯子把兩個人蓋住。他扭了扭身子,往我懷裏縮得更緊,把頭靠到了我的肩膀上。

毯子非常厚,腳邊還有火,席天幕地的,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四周只有微弱的蟲鳴,我能聽見東方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如寺廟溫柔的鐘鼓聲,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酒,似乎覺得味道不錯,又咕咚咕咚飲了好一些,才遞給我,我不像他那般愛酒,就當做解渴喝了一口,但身體立馬就火燒一般熱起來。

有點疑惑這是什麽酒,入口綿軟,勁兒卻那樣大,東方似乎也覺得不對勁,把那酒聞了又聞,我也湊過去,用鼻子用力嗅了嗅,覺得這味道有點熟悉,怎麽有點像是前世常去的青樓裏,那種讓人動情的合歡酒……

我的心咯噔一下。

東方臉上已經漫上潮紅,本來銳利清朗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呆呆地望着我。他用這種醉酒後懵懂的眼神看了我好長一會兒,靠在我肩上的身子一點一點滑下來,上半身一下枕到我大腿上。

我連忙用手扶住他的頭,他卻把我的手抓過來,貼在臉上,喃喃自語:“楊蓮亭,我有點熱……”我不知該怎麽回答他,我的身體也仿佛有邪火亂竄,這酒怕是比我前世喝過的那種合歡酒還要霸道些,顯然是專門賣給江湖人的,不然東方內力這般深厚的人,就算沒有防備地中招,也不會這麽快就失去控制。

我現在很後悔從宅子的廚房裏拿了這壇酒,真要命,我怎麽忘了前世賈布這小子也跟我一樣,是個夜夜眠花宿柳的貨色。

東方得不到我的回應,半撐起身子來,用一雙迷蒙地眼睛看我。

“楊蓮亭……”

他的聲音非常輕,這麽說話時,像是故意在我耳邊吹氣,我忍受着渾身的躁動,用力咽了咽口水,然後東方兩只手忽然箍住了我的腰,然後我直覺東方的掌心冒出一道刀鋒般的氣,猛地在我腰上劃過,“呲啦”一聲,我的腰帶就成了碎片。

衣襟随之大敞,東方喝醉後下手分不太清重量,我的裏衣幾乎也被撕開,胸膛就這麽袒露了出來,東方眯了眯眼,他的臉已經全紅了,臉上有一種古怪的笑容。

那種笑容就像是嫖妓的客人見到了在他面前脫衣的女人。

我快瘋了。我只喝了一小口,又提前警惕了起來,雖然身體燥熱,至少理智尚存,東方顯然從來不逛窯子,這方面完全如一張白紙,很快就沉溺進去。

“楊蓮亭……”

東方輕輕地叫我,伸手摸我的胸,他把我當女人一樣又捏又揉,我臉上燥得慌,連忙抓住他的手,他無法得手,很不高興地掙紮起來,我幾乎壓不住他,他力氣大極了,沒過一會兒,我忽然就被他壓倒在地上。

樹梢上動了動,樹葉裏探出來一個腦袋,我正想叫木統領,結果還沒出聲,就聽見嘩啦啦一陣響,木統領似乎看到我們糾纏的姿勢,吓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一臉非禮勿視地閉上眼睛,忙不疊地抱起小孩,一下飛掠出了幾十丈外。

我:“……”

東方的臉蹭在我的腹部,柔軟的唇似有似無地親吻着我的腰,我被他蹭得下面都硬了起來,怕他知道我起了反應,用力去推他,他不肯,反而更用力壓下來。

“東方!”我一手抄過旁邊的水壺潑在他臉上,“清醒點!”

他被我潑得一愣,身子頓在那裏,眼神終于有點聚攏。

我松了一口氣,本來在推他的手就松了,誰知他還在發呆,我手一放,他整個人就猛地倒了下來,臉直直地打在我身上,嘴唇剛好碰上了我鼓起來的褲裆。

我:“……”

“嗯?”

他不是很清醒,撐起身子,歪頭看了看,伸手去抓了一下。

我頭上青筋暴起,一下翻起,把人壓倒在地。

“東方,是你撩撥我的……”

我閉上眼,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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